第25章 章
第 25 章
太子走後,謝承思在大理寺的清省日子,就徹底沒了。
先是高玄弼來報信。
“二殿下,我聽聞,我叔父要用福全酒家作筏子,向你發難了。那畢竟是他的産業。”
謝承思指着桌上的茶壺茶碗:“詳細說說。渴了自己斟茶喝。”
降香站在他身側,他卻不麻煩她伺候。
“噢唷!”高玄弼本并不口渴,且愛酒遠甚于飲茶。聽他提到此節,反倒有了喝茶的興趣,“二殿下這是,舍不得了?舍不得讓降香娘子伺候別人了?專要她圍着你一人轉?”
降香自己沒覺得。
殿下呆在大理寺時,若要關起門來議事,端茶倒水的活計,都是她在做。前來的各位屬官,也是她在迎送。
如何就只伺候殿下了?
在她看來,殿下這麽做,是因着和高郎君關系親近,所以和他鬧着玩。是高郎君誤會了。
可令降香沒想到的是,謝承思竟幹脆地承認了:“是啊。她是我的婢女,自然要以我為先。”
高玄弼用茶碗遮掩着笑意:“好好好,以你為先。”
謝承思被他笑得不高興:“你哪來這麽多廢話?不是要講你叔父,說他要向我發難嗎?快講啊!”
高玄弼這才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長公主或要向大理寺施壓,可能塞人進來,也可能強命大理寺卿,叫他徹查此案。你未必壓得住。當日掃尾時,怕火勢波及,我們走得早,也不知是否留下不利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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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說到留線索,降香這從來溫吞馴服的人,竟難得地忘記請示謝承思,自作主張地開了口:
“高郎君不必擔憂,我與缬草行事時極為小心,絕不會犯馬虎的錯誤。且當日我們所為之事,也絕非胡亂計劃,而是先前在別處試過幾遍,确認無誤後,才選用的法子。譬如引火,風向和距離全測好了,萬無一失。若要找證據,便是将那條街翻個底朝天,也絕不可能賴到我們身上。”
“聽到了嗎?”謝承思洋洋得意地敲着素輿的扶手,
“連降香都聽不下去,不願受你的污蔑了。”
“不是。”高玄弼辯道,“就算我們做得再好,那他們要栽贓,我們也甩不脫啊。”
謝承思:“你當真喝酒喝糊塗了?連我的太子哥哥,尚且不會擔心這些,你又擔心作甚?你知道他,心同米粒一般大,存不住事,成天擔驚受怕。你怎的連他也不如?”
“長公主敢栽贓嗎?我燒了她存放鐵器的垆邸。她會不知秘密已經暴露?我都明着告訴她了,她還敢栽贓,是不信我會跟她對上?”
高玄弼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哈哈、哈哈,是我糊塗了。二殿下莫怪,二殿下莫怪。”
不過,謝承思話雖這麽說,說長公主不敢栽贓。
但長公主本人,卻顯然有自己的考慮。
因着謝承思連日以來的關懷,大理寺諸人對他的印象極好。
再加之,大理寺這一系,暫未表現出明顯的偏向,不願為了一樁可大可小的火災,貿然卷進懷王與長公主的争鬥之中。
故而,長公主的使者前腳剛走,大理寺少卿便偷偷向謝承思報了信。
他說:
高驸馬名下的一家垆邸也受火災,被燒了個精光。那垆邸裏存了驸馬四處搜羅而來的陳年佳釀,還有密不外傳的美酒良方,竟全都付之一炬了。驸馬痛心疾首,茶飯不思。長公主心疼驸馬的身子,勃然大怒,派了府衛去那垆邸搜尋線索。前夜裏,剛剛将線索偷遞給他的上官,也就是大理寺卿,命他務必查實。
謝承思聽完,笑了:
“我知道諸位有難處。我也不再添麻煩。只勞煩閣下幫我做一件小事——帶句話過去,就說,懷王說了,驸馬若是嫌他年輕不經事,審案或有偏頗,有失公允,那就請兵部的王尚書,來一起做個見證。”
兵部王尚書是長公主的人,與公主交往密切,這是公開的秘密。所以,謝承思提出的這個要求,于大理寺少卿而言,并不奇怪。
長公主與懷王,兩方各出一人坐鎮,事情不就平衡了嗎?
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
說來也奇怪。
自從懷王的口信傳了出去,公主便突然收了手,不再關注火災之事,只推給懷王一人忙碌。
當然,派兵部王尚書來協理一事,也不了了之。
再之後,京中貴人似乎都對北坊的這場火災,驟然失去了興趣。
沒人再為此,來打擾謝承思了。
而沒了這些亂七八糟的閑事,火災的調查變得順利許多。
為表尊重,大理寺卿親身将案件的始末,娓娓講給謝承思聽:
“這就是一場意外。”
“那街上的一戶人家,竈膛裏的柴火沒全熄,漏了幾點火星子。而近日來,天氣燥熱,到了夜裏,這幾點火星,就把整個廚房全燎起來了。”
“接着,火勢便蔓延到了街上。附近有家垆邸,屋內屋外,全存着酒,酒遇了火,燒得更烈。這整條街,便是這樣燃着的。”
“那家垆邸,便是高驸馬的那座了。”
謝承思點頭:“既然如此,京兆尹,以及金吾衛左右将軍,因此而被罷職,豈非受了無妄之災?”
大理寺卿謹慎道:“也有巡查不利之責吧。”
謝承思:“可他們救火也算及時,将火勢控制在一條街上,讓它不至于燒了整座北坊。”
大理寺卿明白了他的意思,懷王是要保下這三人。但偏偏這三人的職,是皇帝親口撤下的。
這使他不禁猶豫:“然天子有命……”
謝承思笑了:“天子命我全權負責此事。”
大理寺卿:“臣知曉了。”
最終,大理寺結案:
神京北坊火災,實乃意外。
京兆尹,金吾衛左右将軍,雖巡查不利,但救火有功,功過相抵,官複原職。
案子結了,謝承思也卸了職,不用再去點卯。
交封卷宗的那日,是謝承思在大理寺的最後一日。
回府路上,他忽然興起,問降香:“你們當日是怎麽點的火?”
降香老實答:“殿下查得沒錯,就是從竈膛裏引的火。又把福全酒家裏存着的酒全砸了,才讓火燒起來的。着火的那家宅子,正是殿下選給太子殿下用一間。因着高郎君帶了殿下的巧器,能看得很遠,太子又擔心被發現,我們當日便選了對面稍遠的一家,用巧器查看福全酒家的動靜。”
謝承思點點頭:“做得不錯,回去有賞。”
降香見他心情不錯,憋不住心中藏了許久的問題:“殿下,奴婢尚有一事不明。”
“你問。”
“殿下為何不要我們滅口?讓那福全酒家裏的夥計,幾乎全跑了出來。”
謝承思:“我且問你,這些日子裏,我查案可順利?”
降香不明所以,但還是規矩答:“順利的。”
謝承思:“那不就得了。他們又不妨礙我,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些夥計出來糊口謀生,也不容易。何必把人往死路上推?動不動就要人命?”
降香還是困惑:“可……若不斬草除根,總留了把柄在人手裏。”
謝承思笑出了聲:
“把柄?你怎麽同高玄弼這酒蒙子,想到一處去了?倘若對方惹得起我,便是我像只泥鳅,滑不溜手,他們也能設套,憑空生造出千百個把柄。就像我對付太子一樣。”
“倘若對方惹不起我,我就算滿身的破綻,到處是把柄讓他們拿,想以此來對付我,也無疑是螳臂當車,以卵擊石。”
“福全酒家是驸馬的産業。就算我把裏頭所有人都殺了,驸馬能不知道是我幹的?可我現在沒殺人,他和姑母,不照樣連個屁都不敢放。前些日子,還不識相地來給大理寺施壓。非要我拿着證據,戳到兵部王尚書眼皮子底下,才想明白,是他們自己屁股裏的屎兜不住了!——他們要是敢和我對峙,我就把他們私藏鐵器的事情放出去,且看看兵部會如何想!”
“兵部裏都是姑母的人,想要鐵器,一句話的事。如何還要偷來私藏?是胃口太大,還是根本不信他們?私藏鐵器,太子這麽做也就罷了,畢竟他沒鐵器可用。姑母這麽做,簡直是腦子裏灌滿了黃湯,搖一搖還有漏的!”
“不過也是,若不是蠢鈍如豬,也不用我把王尚書挑出來說了。”
講到得意處,甚至不自覺用上了許多粗俗之語。
便是降香自小混跡于市井,有些話,光是聽着也嫌鄙陋,說不出口。
也不知他從哪裏學來的。
實在與他貴重的身份不相符。與他光豔照人的姿容,更不相襯。
“因此,所謂把柄,不過是發難的借口。”
“我做事喜歡掃尾,只不過是我個人的喜好。若掃尾的代價太大,我也不會自讨苦吃的!”
“學會了嗎?”
謝承思像是要一氣說個爽,不僅說話時手舞足蹈,說到激動處,還伸出手指,狠狠地點了點降香的額頭。
似乎是當夫子上了瘾。
*
其實,謝承思本意不想說這些。
他問降香火場情況,不過是兜圈子,為真正想說的事情,做一些微不足道的鋪墊。
他想問降香,要不要跟了他。
他只有她一個女人。
而話到嘴邊,卻難以開口。
她跟了他,便是侍妾。王府裏的人會叫她夫人,她自然要做夫人的事。
那便再也出不了門了。什麽探查,放火,都與她無緣。
想也不會願意。
他又想:
但像現在這般,無名無份,她就當真願意嗎?
毋庸置疑,她喜歡他,并且喜歡他很久了,他早就知道。
且不說她第一次自薦枕席的事情。
她鎮日圍着自己打轉,還總求召幸。他又不是傻子,看不出來。
而她現在的樣子,就是抱着這種喜歡,在囫囵過。
囫囵豈能長久?
可她就願意囫囵過呢?
他便也随她囫囵過吧。
唉,真是琢磨不透。
天不怕地不怕的懷王,竟難得生出幾分逃避的心思。
不過,她不找他要,應當對現狀沒什麽不滿的。
等她開口要了,他一定給!
他從不短缺她任何東西!
頹喪不過片刻,謝承思很快又說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