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豆芽
小豆芽
吃過一頓簡單的早餐。
互相為對方擦過油潤潤的嘴巴,各自獻上一枚明媚的微笑。
新的一天即将開始!
鹹愉端着碗碟,與筷子一齊放入水池。
“叮鈴铛啷”,與清水奏出一支晨的歌,與油花旋開一曲樂的舞。
鹹愉幫鹹陽戴上小手套,回去餐廳收拾桌子,拾取花瓶替換新水。
熹微的晨光清冷,惡劣地攪動空氣裏的絨毛碎屑、灰塵顆粒。
哈啾!
真是個讨厭鬼!
不過,鹹愉很是喜歡秋天。
它不像冬那麽凜冽,也不像夏那般陰晴不定。
春天也不錯。鹹愉也很喜歡。
就是年年春天年年流感。
哈啾!
煩死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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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瓶中的花有幾支早已幹脆,焦黃地被圍在一應新鮮的花朵中間。
鮮花蔫了就會被換掉。幹脆的幾支卻是花瓶的主人。
它們是鹹愉的寶貝。
廚房裏,鹹陽“卟叽”一下擠出一坨洗潔精。
彩色的泡泡在鹹陽的手套、洗碗布與碗碟間蹁跹起舞,再逐漸變成歡脫的蹦迪。
斑斓又光怪陸離。
窗外,陽光正好。
清洗完成後,鹹陽一件一件地把餐具搬運到消毒櫃裏。
背後,鹹愉無事一身輕。
坐在寶寶凳上的鹹愉像說悄悄話似地,提示在她的注視下肌肉緊繃起來的小夥子:“陽陽寶貝,你可以向媽媽求助哦。這樣或許會快很多呢。”
鹹愉的手支着下巴,帶着閑暇時招貓逗狗般的消遣尾調。
鹹陽的耳朵動了動,卻是立刻加快了腳步,同時也不再一件一件地搬運,而是直接将剩下的餐具一把抱起。像是聽到了發起沖鋒的號角,腳下虎虎生威,走出了力拔山河氣蓋世的勇武。
碗碟被抱在心口,筷子被抓在手中,雙手交疊着。一手持盾護心,一手捉矛應變,活像個披了“半面甲”的遠古武士,負重着英勇前行。
剩下的碗碟遠比設想中的更重。它們暫時勉強地待在鹹陽的懷中,耐心等待時機,随時準備掙脫控制,逃出生天。
小孩子的身體總是會時不時地脫離主人意志的掌控。
被下令要抓得緊緊的手,服從一會兒命令就自覺放松下來,幾根筷子一掉一掉地。胳膊本就不堪重負,碗碟也在懷裏一墜一墜地。它們像是一群引擎損壞卻還在空中盤旋的小飛機,随時都會墜機,迎接毀滅的結局。
真是倔啊。
真是越來越像只小刺猬了。
“喏。陽陽,讓媽媽來吧。”
鹹愉伸手想接過小夥子手中快要徹底遠航的餐具。
“你搬不動很正常。讓媽媽幫忙不丢……”說着,卻被猛地躲開。
鹹愉愣住了。
這也是鹹愉印象中第一次被自家小家夥躲開。以一種避之不及的姿态。
為人母的狼狽。
有點差勁。
鹹陽躲開後,粗喘着,用氣音說道:“我。我可以的。”
“我算過的,我能行。”
孩童的手好像都有着自己的意志。那邊主人剛一緊張地停下腳步,手就自作主張地松了手勁。一根筷子滑落,一架小飛機流暢地墜毀,卻沒驚起一絲水花,無人在意。手感覺到一松,意識到闖了禍,又悄摸摸地再次握緊。
鹹陽緊張地解釋,邁開腿,向着消毒櫃進發。
那架偷摸着墜機的筷子安靜地躺在地板上,惡作劇似的僞裝成一個拙劣的陷阱,以報複搬運者的浮躁和自作聰明。
“別!”
鹹愉大喊,可是已經晚了。
她只來得及拎起自家的倒黴孩子,讓鹹陽不至于摔在玻璃渣上。
萬幸!
只是個小豆丁呢。
我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啪嗒咔嚓”,今天的餐具碎得裂口整齊,細小的瓷器碎屑在地板上蹦噠着散開,各自變成一個個小陷阱,只待家中的小笨蛋自投羅網。在每一位小孩身上留下一道道細小的血痕都是它們的功勳。
呼!
所幸沒傷到哪裏。
倒也還算方便打理。
鹹陽被拎開,放到流理臺上的盥洗池裏,呆呆傻傻,又可憐巴巴。小小的像一苗缺水的小豆芽,在漸漸炙熱的陽光裏被灼傷,蔫答答地。
“在這裏。不要亂動。”
“嗯。”
鹹陽無意識地點點頭,呆愣愣的。
“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嗯。”
鹹陽渾身僵硬地呆立在盥洗池裏,兀自沉寂下去,在明媚的晨光裏堕入窒息的泥沼。
快跑!快跑!跑啊!
鹹陽的心鼓噪着。
跑。我應該跑起來。
可四肢卻像真正的植物一樣,動彈不得。
廚房慢慢扭曲成一片墳場,陽光化為囚住四肢的枷鎖。腳下濕答答的,像是舊日裏,誰流下的血。
跑啊!快跑!跑啊。跑。
鼓噪着鼓噪着也就平息了。
別顫抖。
這是我的榮幸。
跪伏着祈求上位者的行刑。
鹹愉收拾完,心裏突然就冒出這麽一句話,又在惶然間怔住。
一閃而過的念頭被秒針一拂,就在心上四散開來,倏忽不見。
鹹愉走近到陽光下,把鹹陽抱回踏實的地面。
看着乖巧的小豆丁,鹹愉忍不住揉了揉鹹陽的頭。
“知道錯了嗎?”溫柔而親昵。
微涼的手觸上溫熱的頭,帶起一陣顫栗,“我錯了。媽媽。”脖頸的小絨毛被一個個小鼓包頂起。
鹹愉随口道:“那錯哪了呢?”抓起鹹陽肉嘟嘟的小手,準備讓一切告一段落。
鹹愉沒拉動,低頭看到一雙清亮的眼眸,滿滿當當映着的都是自己。
鹹陽垂下頭顱,誠懇地認錯到:“我不該避開媽媽的手,不該無視媽媽的話,不該因為自己的錯去打碎盤子,更不該不向媽媽求助。”
乖巧的小豆芽一件件細數着自己的罪行,像一位公正的判官。
好像一位小法官哦。
那以後就學法吧!
“不用和媽媽算得這麽清楚。”
鹹愉失笑,勾了勾鹹陽的小鼻頭,再次拉着鹹愉準備離開廚房。
還是沒拉動。
“好吧。固執的小老頭。”
鹹愉聳肩,又大力揉了揉鹹陽的小腦袋瓜。
“我們今天可是要去游樂園。再墨跡的話,可就來不及了哦~”
聲音漸行漸遠。
“要的。”
鹹陽被困在光的枷鎖中。
“媽媽。”
“要的。”
“媽媽……
我羨慕一切完滿。
稻草填補空缺,
磨石锉去累贅。
草包比不上金銀細軟的精致,
累贅處又長出更醜的累贅。
假的就是假的。
我總也天生的
不是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