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住院（一）
住院（一）
于瑤不知道接下來的半年是怎麽過的，她本以為在與奶奶和弟弟告別之後，悲傷會越來越淡，讓她回歸到正常的軌道。但在她的身上，事情往往不會向好的那一面發展。暑假剩下的日子，她根本忘記了要怎樣過，哦不對，原本是要跟奶奶一起過的。她不能回學校，單單是想到北京她都會渾身戰栗，心悸不已。同樣沉浸在悲傷當中的于城斌和秦文姝，跟校內的老師說明了情況，辦了休學。于是，于瑤便徹底待在家裏了。
她不再說話，也不再看她喜歡看的書籍，不再透過窗簾看那黝黑的夜空。于瑤清楚地知道自己喪失了“快樂”的能力。那原本讓她歡呼雀躍的宮崎駿作品裏相同的藍天和雲彩，那原本清脆悅耳的鳥鳴，那原本讓她期盼着的回去的鄉村。也有那本就淡漠畸形的父母，聯系不多的好友。她本就與失眠作伴，現在卻徹底被掌控，睜着眼睛流着眼淚到天明。偶爾的睡着，卻被燃燒的大火和絕望的叫喊驚醒，身體痙攣，難以逃離。
就像是于瑤曾經聽說過的一個詞——“解離”，她也開始感知這個詞背後的含義。有一次她醒過來，發現自己站在案板面前，右手緊緊攥着家裏的菜刀，力氣大到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尖發白。她猛地丢下，那菜刀卻正正砸向腳面。但好像感覺不到疼，她就那樣看着，回想自己是何時走到廚房，又何時拿起菜刀。回到家後的于城斌看到了于瑤腳面上已經凝固的血，吓得差點失聲，最後終究是跟秦文姝共同決定，要把于瑤送到醫院。
于瑤乖乖地跟着，茫然地聽一旁的父母向醫生講述她的過往。當然，他們所講述的過往還遠遠不夠。從小時候被秦文姝無情地抛給奶奶，再無情地帶走；從小學時所遭受的校園霸淩，和一直環繞在耳邊的父母争吵；從第一段懵懂戀愛的無疾而終，到似乎是因她而起的親人亡故，一件件，都成為了兇手。她一直在跟自己的經歷和解，但又屢屢失敗，直到今天。
“我建議你們先住院治療，藥物可以幫助緩解症狀。但如果要根治，需要專業的心理醫生幫助解開心結。”那是一位眼睛彎起來像月牙的阿姨，于瑤盯着她眼角的皺紋看。
“好的，我跟孩子她媽再商量一下。”于城斌攥着診斷單，将秦文姝拉到診所外。
“咱們這邊的醫療情況肯定對孩子幫助不大，要不還是去找城莉？”
“換個地方吧。”秦文姝低着頭。
“你說什麽？”
“咱們這邊人多口雜的，給孩子換個地方，讓她安心接受治療。省會城市之外，不還有個地方的醫院很有名嗎？”
“那咱們咋去陪孩子？”
兩人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久，于城斌才說，“要不先藥物治療，心理這一塊我感覺還是要瑤瑤自己去慢慢想通。就在咱們這裏，我們下班能去照顧孩子。”
秦文姝咬着嘴唇，眼淚湧出來：“咱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
于城斌看着秦文姝，這才三個月，秦文姝的頭發已經白了一半，因為過于悲傷而長時間躺在床上，臉上的皮膚也松弛了許多。于城斌鼻子有些酸，拉住秦文姝的手腕，“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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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又何嘗不痛苦，失去了母親、兒子，妻子和女兒陷入悲傷難以自拔，若是他再垮了，這個家也就垮了。這個懦弱了半輩子的男人，在這個最艱難的時刻擔起了最沉重的擔子。他何嘗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樣用同情但又獵奇的眼光盯着自己的家，何嘗不知道若是于瑤因為重度抑郁住進了當地的醫院，會有多少人知道并對自己的女兒帶上有色眼鏡。但他沒有辦法。他不是個富裕的父親或者丈夫，他只能讓妻子和女兒待在身邊，她們中的任何一個的離開，他都無法再接受了。
最終的決定是由于城斌來做的。于瑤住在當地的醫院，接受藥物治療，每周會有心理醫生遠程跟于瑤交談。于城斌認為這對于于瑤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秦文姝已經慢慢恢複工作了，但因為在熟人的公司幫忙，所以時間相對自由。空閑下來的時候，秦文姝便在家裏一張一張地翻看于涵聞的照片。小時候坐在木馬上的照片，拿着玩具槍的照片，玩水的照片，入學的照片......一邊看一邊流淚，每次都看不完。秦文姝的父母時不時過來陪着她，讓于城斌能夠花更多的精力照顧在醫院的于瑤。
“你什麽時候去看看瑤瑤？”秦文姝的媽媽不再向以往那麽尖酸刻薄，她更能清楚地意識到，沒有了于涵聞，能夠陪在她女兒身邊的只有于瑤了。若是于瑤難以康複，或者是出了意外，這個家注定就散了。
“之後吧。”秦文姝摩挲着照片，“我害怕。”
害怕什麽，秦文姝說不清。但秦文姝的媽媽猜的到，害怕會不自覺地責怪于瑤，害怕看到于瑤呆滞木然的眼神，害怕直面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