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住院(二)
住院(二)
梁若昕是國慶才得知這個消息的。她的父母其實早已經聽說自己女兒的高中同學,因為重度抑郁而住了院,但因為他們并非嚼舌根的人,所以也是等梁若昕回來之後才徐徐道出這個消息,希望她去看望一下往日的同學。誰知梁若昕剛聽到這個消息就臉色慘白,雙手發抖,她的父母這才意識到這對于女兒來說并非一個普通同學,連忙扶她坐下。
“怎麽回事?這到底怎麽回事?”梁若昕稍微緩了過來,反複念叨着這兩句話,然後再猛得擡頭盯着爸媽的嘴唇,努力抓住他們吐出的每一個字。
“昕兒,爸爸媽媽不知道你跟這個女孩子關系這麽好。你先冷靜一下,她會康複的。”
“她暑假還在北京玩,給我發了照片,這才過了多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當時在北京游玩的于瑤還跟梁若昕吐槽北京這炎熱難捱的七月,感覺每個在烈日下接受炙烤的人跟烤肉僅差一把孜然;而在上海的梁若昕則抱怨沒完沒了的梅雨季,感覺自己的衣服都要發黴。不過兩個還是很高興,于瑤發來了跟奶奶和弟弟在長城的合照,梁若昕也在期末結束後去打卡了野生動物園,給于瑤錄了一段猩猩爬行的視頻。
“咱們這邊的省會城市有一座冰雕屋發生了火災,于瑤的奶奶和弟弟當時被困在了裏面,後來也沒搶救成功。後來的她也住院了。”梁若昕的父母盡可能地輕描淡寫,痛苦的事情若是提供太多細節,那就過于殘忍了。
“我當時也看到了這條新聞,可我怎麽也沒把這個跟瑤瑤聯系在一起......”因為發生在自己所在家鄉的省會城市,所以梁若昕對這條新聞格外關注。因為短路之類的原因,安全通道被封鎖,有一些游客沒能跑出來。她清楚地記得新聞報道上是這樣寫的。她也清楚地記得在這次安全事故中的傷亡人數,可是,在當時看來不算沉重的數字,竟然是距離自己這麽近的悲傷。
“昕兒,媽媽聽同事說,于瑤現在在藥物和心理治療,也是允許有人陪床的。如果你國慶這幾天想要去看望你的同學,媽媽送你去。”
“媽媽,我想現在就去。”梁若昕難以想象于瑤是怎麽度過這段時間的,她知道于瑤是個很多事情都會藏在心裏的人,自己跟她走得近,才能偶爾能夠探知到關于于瑤心底的一些秘密。“我們去超市買點東西,然後我想去趟書店。”
“為什麽要去書店?”
“于瑤很喜歡文學,我想買幾本書陪着她,雖然不知道她現在的狀态适不适合讀書,但我覺得這應該是最好的禮物了。”梁若昕沒有說錯,于瑤現在閱讀已經非常困難,她看的到字,但卻看不懂。其他人很難知道這是怎樣的痛苦,那是好比失去一雙眼睛一般的痛苦。
“好的,媽媽陪你去。”
梁若昕當下很感謝自己的父母,雖然他們的工作讓他們過于忙碌,無暇顧及到她,但他們開明而善良,尤其是在這件事情上。學習新聞的她常常會關注到被社會污名化的群體,就比如說抑郁症患者。有的人對于這個病症有一種避之不及的态度,仿佛是什麽嚴重的傳染病;而有的人則過分輕視,認為這種病只是因為患者心胸狹隘或者悲觀消極;更有甚者用一種獵奇的心态,認為讀文學的人最好跟這個病有些挂鈎,似乎有了這個名號就能讓自己的文學素養更勝一籌似的。而如今,這個疾病降臨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她能夠想象,于瑤以及她的父母将會遭受怎樣的目光和言語。
前往醫院的路上,梁若昕很想問媽媽,于瑤的樣子看起來是否會有些不同,但她忍住了。她不希望用先入為主的印象去了解自己的朋友,她只希望能坐在她旁邊,握着她的手,聽她講些什麽,又或者什麽都不說。
為了避免冒昧,梁若昕的媽媽還是提前跟于瑤的主治醫生通了電話,也提前告知了于瑤的爸爸,說自己的女兒會去探望。于城斌聽過女兒提起“梁若昕”這個名字,又得知梁若昕的父母便是醫生,于是放了心。
梁若昕在病房門口站了幾秒才推門進去,她一眼便看到靠在床邊的于瑤,有些浮腫,估計是吃藥的緣故。剛剛她的媽媽跟于瑤的主治醫生聊過之後了解到,于瑤現在不怎麽說話,閱讀也很困難,會害怕火苗或者過高的聲音。于是梁若昕遏制了自己大喊一聲的習慣,悄悄地走到于瑤的身邊。于瑤看到有人來,扭頭看,眼裏略過一絲欣喜的光,被梁若昕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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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瑤,我來看你了。”
梁若昕等待着于瑤說些什麽,但她沒有說。于瑤的病情并沒有明顯的好轉,依舊不願說話。
“我給你帶來了水果,還有幾本我覺得很不錯的書。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讀給你聽。媽媽,你先去忙吧,我這邊結束了再聯系你。”梁若昕的媽媽放下水果,輕輕地拍拍梁若昕的肩膀,點了點頭,便離開了病房。
“我給你帶來的是《雲邊有個小賣部》,我讀給你聽。”梁若昕捧起了書,“滿鎮開了桔梗,蒲公英飛得比石榴樹還高,一直飄進山腳的海。在大多數人心中,自己的家鄉後來會成為一個點,如同亘古不變的孤島。”
梁若昕繼續讀着:“......穿過水車石橋,到了香樟夾裹的小道,迎風下坡。在他面前,是廣闊的天,舒淡的雲,流淌的植物海洋。小小少年感覺壯美,暗道我了個錘子,怎麽田裏還有個窟窿。一望無際的稻穗搖擺,像這片土地耀眼的披肩。臨道一小塊早割的稻田,如同沙發上被燙出的煙洞。”
讀到這裏,她本來想說“這裏的描寫讓我想到了你帶我去的農村,也是無邊的天,柔軟的雲和金黃的稻田。”但她沒有,她看到于瑤的眼角流下一滴淚來,她知道于瑤聽懂了。梁若昕放下書,輕輕地将于瑤摟在懷裏,于瑤沒有伸手去抱她,但梁若昕并不在意。她悄悄地說:“瑤瑤,不管是怎樣的事情,我都會在你身邊。你不是一個人。”
梁若昕起身,去拆自己帶來的水果,“瑤瑤,我去給你洗草莓,很快,你稍微等一下。”她跟護士打了個招呼,便出門去洗水果。很快回來,再一顆顆喂給于瑤。等她吃完,梁若昕才去擦手,擦掉于瑤嘴角流出來的滴在她手背的汁水。
醫生提醒她于瑤的吃藥時間到了,梁若昕才離開。她不忘跟于瑤揮手道別,告知她自己明天還會來。國慶假期也就剩下四天,能夠陪伴在她身邊的時間不多了。
回家的路上,梁若昕沉默着,她還是覺得這些都只是夢,又或者只是另外一個平行時空。為什麽如此善良努力生活的人要遭受如此打擊?她想不通。梁若昕的媽媽扭頭看她:“你的朋友她已經非常堅強了,我相信很快就會好的。你可不能太難過了,難過的情緒是會傳染的。”
梁若昕點頭,“媽媽,我明天還要來看她。”
“好的,我們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