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擡頭能看到星星呢
擡頭能看到星星呢
第一天的日子還多少有些新奇，但接下來便很快進入了循環。只有一個理科實驗班和文科實驗班在上課，便也免了早操、活動課之類的，只剩下密密麻麻專業課的排布。
無聊并不可怕，對于瑤來說，可怕的是自己還沒完全摸透物理老師的秉性，上課還好，物理老師只管在課堂上慢吞吞地講題，有時候自己都會站在題目面前思考好一陣子。但自習課就是噩夢了，不僅僅是物理老師在過道裏面的巡視和時不時的責罵讓人害怕，在最近的一次課上，于瑤更是經歷了如坐針氈的一個小時。
這節課物理老師照例讓大家做習題冊，自己在上面批改前幾天布置給大家的課後習題。大家都整整齊齊地寫在白紙上，确保答案無誤了才敢交上去。于瑤更是反複檢查了自己的答案，回想了物理老師強調過的格式和步驟，然後交給周星薏。
物理老師坐在講臺上，一張一張檢查大家交上來的習題。于瑤注意到他摘掉了眼鏡，把頭埋得很低，都快要挨到桌面上了。坐在于瑤後面的同學偷偷笑了一聲，跟同桌嘀咕，“就好像睡着了一樣。”于瑤可不這麽覺得，她覺得物理老師像極了在菜場吹毛求疵的買菜小市民，總要找到菜葉上米粒大的一個蟲眼，把價錢砍下來才罷休。果不其然，物理老師慢慢把頭擡了起來，說了一聲，“蔣紹宇，上來。”
大家覺得有些不妙，都擡頭看着蔣紹宇從座位上起身，然後一步一步走到物理老師身邊，蔣紹宇的背影頗有些英勇赴死的悲壯。
“靠近一點，低下頭。”物理老師伸手去夠蔣紹宇的腦袋，蔣紹宇個子不高，頭埋下去的時候身子被講臺上的一摞書擋了一大半。
然後物理老師的聲音便小了下去，估計是在指出習題上的錯誤。講完，他順勢在蔣紹宇的頭上狠狠拍了一掌，把習題扔到他手裏。“下去！”
又經過了五六分鐘，物理老師的聲音又響起，“江榕。”于瑤注意到周星薏的手一下子就捏緊了，另一只手雖然還攥着筆，但已經沒辦法移動了。于瑤也緊張地往江榕方向看了一眼，眼底有深深的擔心。
江榕走上講臺，站在物理老師身邊。物理老師扭頭看了他一眼，便說了聲“蹲下”。江榕的個子很高，于瑤猜想他一定給了物理老師一些隐隐的壓迫感。江榕按照老師的要求蹲下，一下子就看不到身影了。但全班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書卷砸在身上猛烈的撞擊聲，以及看到了江榕從起身到回到座位的全程黑臉。
于瑤看了看手表，自習課才過了十分鐘出頭。更令她恐慌的是，她突然想起了在交習題前臨時“完善”的電路設計圖，忘記畫電壓表了！她差點叫出聲，記憶騙不了她，在她第二頁習題中間的電路圖上，明明顯顯少了一條穿過電壓表的線！一股冷流突然傳遍全身，于瑤的肚子也開始絞痛起來。她根本無暇專注于手頭上的題目，只是裝作在看題的樣子揉自己的肚子。手心上的汗把自己的短袖都浸潤了，衣角的位置留下深深被揉搓的痕跡。
于瑤回想自己因為交作業比較早，所以應該在物理老師手裏那疊作業靠下的位置，她不知道下課鈴聲有沒有可能幫助她逃過一劫。她計算着物理老師翻看作業的時間，以及批評其他同學所花費的時間，可能剛剛好！但她又注意到，物理老師翻看作業的速度開始變快，并不像最開始那樣一字一句地查看，于是，肚子又絞痛起來。
她甚至想稱病直接逃離現場，但上臺請假所帶來的恐懼感不亞于現在。于瑤開始祈禱，把自己認為可能有神力的名稱都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同時看着一個個同學上臺遭受批評，一邊膽戰心驚，幾近暈厥。
大概到了五十分鐘的時候，于瑤注意到物理老師把作業收了起來，背好手從講臺上走下來開始巡視。于瑤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沒有被注意到，肚子神奇般的好了起來。她用紙巾擦幹淨手上的汗，這才投入到做題當中去。
大概上了兩周的課，于瑤逐漸習慣現在的教學節奏，也因為自己幾次的位置都遠離過道，免受了被物理老師批評之苦，她的精神不那麽緊繃了。不過，正到八月下旬，天氣絲毫不見涼爽，下午走進教室的時候于瑤差點被熱浪掀翻，坐在座位上就開始昏昏欲睡。
下午的課是兩節生物課，于瑤承認生物老師講的有趣且有挑戰性，但她就覺得教室裏的熱風仿佛是眼皮的膠水，她強大的意志力根本沒辦法把眼皮撐開。她拿出圓珠筆紮了幾下自己的胳膊，也無濟于事。第一堂下課的時候，她沖出去拿涼水沖了臉，又借了同學的風油精，狠狠地塗抹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準備與第二節課的困意做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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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熱一直持續到晚上，坐在窗邊的同學有意将窗戶打開，但教室的窗戶沒有紗窗，但凡一打開，感覺整個世界的昆蟲都來了。在教室的吊燈上旋轉、撞擊，發出嘶嘶的聲音。還有的蟲子落在大家的桌面上，不害怕的同學便來了勁，恨不得把眼鏡當放大鏡用，觀察着昆蟲的形态和動作。害怕的同學遭了罪，有的蟲子可能直接落在他們的領口，吓出一陣尖叫。所以窗戶只好關上。但關上之後的教室就徹底成了蒸籠，坐在裏面的每個人都成了準備出鍋的包子，大汗淋漓。
這周于瑤換了位置。現在的同桌是平常喜歡打籃球的陳潤昀，若是在操場上，他生龍活虎；可是現在，在這炎熱的夏夜，他蔫得像過季的茄子。于瑤瞟了他一眼，看到他把短袖和短褲都挽了起來，露出大面積棕色的皮膚。他雖然還表現出努力專注于習題的樣子，但于瑤看到他左手時不時扯一下前側的衣服，努力營造出一絲涼風。後頸處的衣服濕了一片，脖子還在持續性地向下淌水。見于瑤在看他，便問，“你怎麽不熱？”
“怎麽會不熱，只是天生不愛出汗。”于瑤悄聲回答。她慶幸自己是臉上和脖頸處不怎麽出汗的人，不會把衣服浸濕，但也因為不出汗，她的臉有些腫脹和紅潤，有種汗水無處可逃的憋屈感。
有的同學偷偷拿出了自己準備的小電風扇，立在桌角對着自己的臉龐吹。周圍的同學便也都湊上去，想要得到一絲涼爽。這時，腳步聲和鑰匙晃動的聲音突然靠近，大家趕緊縮回座位，裝作心靜自然涼、用心學習的模樣。
是班主任。走進教室，他的臉上也有些震驚，直直走到窗邊開了一條縫隙。然後回到講臺上，露出了一絲調皮的微笑，“今天這天氣太熱了。大家都停下手裏的筆，咱們都到校園裏面去涼快涼快，說不定擡頭還能看到星星呢。”
說罷，大家便歡呼雀躍起來。班主任率先走出教室，大家也一湧而出，把窗戶打開，然後關上教室的燈。四十個同學都從樓梯上連蹦帶跳地下來，來到教學樓前的廣場和公園。
廣場和公園上開着幾盞路燈，因為校園裏沒什麽人，所以格外寂靜。在寂靜中，蟬聒噪的叫聲和大家的談笑聲尤為高昂。一些同學到了公園，準備抓蛐蛐玩。一些同學則坐在廣場的臺階上，吹風聊天。
于瑤也跟着同學進了學校的公園，平常甚少有機會去欣賞這個小公園的美麗。于瑤剛一邁進，就聞到了自己最喜歡的栀子花香，白色的栀子花隐藏在綠葉和黑夜裏，不太能看得清楚。但花香卻持久、清新。幾個人跑去抓蛐蛐，于瑤便跟着花香走進公園中心，來到池塘邊。
學校的池塘很淺，夏天裏面會蓄上水，聽說裏面還有蝌蚪。冬天便會把水抽幹，留一個空池子。于瑤坐在池塘邊的石頭上，仿佛自己回到了小時候的河流旁。腳邊是扔一顆石子便會用漣漪來回應的池水，擡頭是廣袤無垠的夜空，今天很幸運，遠處的确有幾顆眨眼睛的星星。自己小時候晚上在院子裏等奶奶洗漱，也會擡頭數星星，農村的夜空距離自己要更近一些，那些星星也更近，更亮。
于瑤就這樣坐着，任憑想象肆無忌憚地蔓延。這段時間的緊繃情緒在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放松，她甚至忘記了自己還在學校，周圍還有其他同學。這個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了，以及這池水、這夜空。突然那邊響起歡呼聲，她聽到一個男生的聲音，“我抓到蛐蛐了！”接下來便是嘈雜的議論聲。于瑤笑了笑，依舊坐在原地，手表的時間顯示已經過九點，外面的溫度終于有些降下來了。
後來便又是一聲叫喊，“徐老師讓大家都在廣場中心活動！”話音剛落，在公園的大家便從樹叢的隐蔽下現出身來，于瑤看到蔣紹宇右手扣着左手，旁邊還跟着幾個同學，便猜想定是他抓住了蛐蛐，惹得大家都好奇。
回到廣場中心，便是三五成群地聊天、打鬧，于瑤覺得并不及公園有趣。但與成海的習題相比，只要在戶外便都是快樂的。又過了二十分鐘，班主任組織大家回教室繼續學習，“大家自習到十點，就準備回宿舍吧！
接着便是大家的一陣歡呼。後來的于瑤覺得這個夜晚在她的高中生涯，甚至是整整一生裏，都是極其珍貴、難以忘懷的獨特回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