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續前緣
16 續前緣
曉冉回宮後想了一夜,她覺得或許,自己殘破的人生是為斂財過甚的父親贖罪而來。
可她不能就此了結這樣的人生,只因上天曾讓一個人,給了她家傳的護佑,這護佑便是救贖。
所以,無論前路如何,哪怕只得片刻喘息,她也要好好活着,不能讓他的護佑成空。
自此,她似換了一個人,不再哀怨,宮內走動的時候也多了。
遠遠見到靜安王,不再躲着,反而主動前去請安。
靜安王見她笑容浮現,接連幾日傳她侍寝。
一時間,槿妃蒙聖眷,恩寵盛極這事,傳得宮中人盡皆知。自然,也傳到了大成閣負責編纂、整理的官員馮吉耳朵裏。
馮吉,正是檀紹豐。
那年曉冉奉诏入宮後,他便向城中民部遞了更名文書。
第二年,他順利通過科考,以前五的成績為宮中錄用,入大成閣為官。
這些年,他見過曉冉幾次,于祭天、祭祖、祈雨這些宮中大型典禮上見過。
只是距離太遠,看不清面目,他只能通過華服與站位來斷定那人是她。
曉冉也曾在這些大型典禮上找尋過他的身影,覺得他會通過科考,入宮為官。
可遠遠望去,下面站着的官員,幾乎一模一樣,除了官服有品階顏色的區分,身形肥瘦都不明顯,更別說看清樣貌了。
得知曉冉蒙了恩寵,馮吉為她高興,又為己傷懷。
這些年,他始終念着她,家中挑選的姑娘再好,他都不曾去見。
參照宮中有記錄的侍寝日,槿妃劉氏懷胎九月又十五日,誕下早産兒。
因是早産,上官宇并未将這孩子初生時模樣有些古怪放在心上,還賜名雲啓。
可曉冉捧着這孩子,忽然間明白,這不是靜安王的孩子,是那外域人的。
命運無情地嘲弄,一次、兩次,竟還有這第三次。
好在曉冉柔軟的內心經碎裂後縫合,已變得堅硬無比。
她要好好活着!也不知是心有不甘,過于企盼,還是冥冥之中自有感應,她總覺得與檀郎的情緣未了,還能再見。
夜裏,上官雲啓在襁褓中靜靜睡着。
曉冉翻身時醒來,瞧着孩子,想到他若長起來,無論如何是瞞不住的。
她狠下心來,伸手去捂雲啓口鼻,孩子憋得動了動,她連忙收手,轉身用被子蒙着自己,渾身顫抖地哭泣,她下不了手。
曉冉已許久不曾這般哭過了。她哭,不再為命運的嘲弄使她委屈,只為如今茍活都成了難事,她無計可施,絕望空前。
四個月後的一日,宮中驚聞槿妃不甚使小皇子的頭皮被燒開的水淋了。
禦醫奉靜安王命趕去寶寧宮處理燙傷,他認為傷情嚴重,只能将小皇子恐再難生出頭發的情況向靜安王禀明。
早前就傳小皇子早産不是吉兆,如今見了雲啓的傷情,靜安王震怒,命槿妃長期禁足。
寶寧成為冷宮。
原來出事前,曉冉因雲啓日漸長起來的發是淺褐色的,太過顯眼,又不能日日為他剃去,讓人生疑,便想出了用開水燙傷的法子。可真用開水去澆孩子,她不忍心,便用浸過開水的布蓋了雲啓的頭頂,因而雲啓的燙傷不很嚴重,并未深及毛囊。
雖是個心狠的做法,卻為母子倆尋得了生機。冷宮的日子雖然清苦,卻不必整日提心吊膽地過,她覺得值。
那時,好在上官雲溪覺得槿妃母子可憐,時不時會去探望,那些分送日常用度的小吏不敢太過放肆,克扣得不多,母子倆日子過得還行。
可是後來上官雲溪與李元桢成了婚,忙着甜膩,長時間沒去,他們母子夜裏無燭燈,冬日無炭火的日子,照樣挨着。
大成閣裏的馮吉得知公主大婚後探望槿妃母子的時候少了,整日憂心曉冉日子過得艱難,終于忍不住于當值夜,躲着巡衛,朝寶寧宮溜過去...
若不是李元桢有意引開巡衛,他哪能如此輕易過關。
那夜,月明星稀。李元桢不知為何沒睡意,想起白日裏挑給雲溪的字畫還在大成閣放着,回去取。巧見馮吉不好好值夜,鬼鬼祟祟往後宮方向溜着。
他着實想知道此人有何不可為人知的隐秘,便暗中助他。
為方便馮吉從西側溜過去,他對巡夜侍衛說:“方才路過,東面有個黑影,你們過去瞧瞧。”
随後,他在隐蔽處對王茂說:“跟着馮吉,探個究竟,若他不出事,再暗中護他回來。”
曉冉睡夢中聽見窸窸窣窣地動靜,趕忙起身看了看身側的雲啓,孩子安然睡着。
她點燃蠟燭,舉着,瞧見對面窗子破了個洞,地上有個小錦囊。撿起那錦囊湊近看,發現上面的檀字還是她自己繡的。
她激動地手抖,打開那錦囊,裏面有個小紙條。展開紙條,純白,沒有字。
她心跳急促,把紙條放在桌上,用茶杯裏的水打濕,字跡緩緩浮現:若願一見,留窗。
是檀郎的字跡無疑。這沾水取字的辦法是他讓小虎給她捎信時用的。
曉冉怕房中人影被前院的下人看見,忙吹了蠟燭,開了破洞那扇窗。
清冷的寒風在開窗的一瞬撲面,曉冉眯縫着眼,朦胧中,有個熟悉的輪廓。
馮吉輕喚一聲:“曉冉”。
她激動地險些叫出來,趕忙捂着嘴。
馮吉小心翼翼翻進閣子,曉冉關上窗,回身時撞到他。
他索性将她抱住,關切地問:“都這樣的天氣了,沒有炭火麽?睡袍都是涼的。”
她沒回答,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胸前。
閣頂的王茂只能隐隐約約聽見槿妃悶聲哭泣的聲音。
為了将對話聽真切,他移至距離兩人最近一側的窗下,未料聽牆角一聽就是大半夜。他感嘆這二人冒如此大風險,竟還能訴說各自近年來的境遇,足見情愛之深,難舍難分。
果如李元桢所料,因偷溜過于順利大了膽子的馮吉又趁值夜往寶寧宮去。半途中,他為躲避巡衛蹲在廊下,結果被李元桢捉了個正着。
李元桢笑問:“馮大人這是...在此處尋寶呢?”
見掌事忽然現身,馮吉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還是随我回去好好值夜吧!”李元桢說。
“是。”馮吉趕緊起來,跟在他身後。
回到大成閣,李元桢在自己案前坐下。
馮吉額上冒了些冷汗,對面站着。回來的路上他已經想好了,就說自己沒好好值夜跑去捉金蟾,甘願領罰就是。
可李元桢張口就說:“槿妃娘娘千叮咛萬囑咐叫你別再去了,怎就不聽她的話呢?”
馮吉震驚,擡起頭。
“你還真以為憑你的本事就能躲過巡衛了?就不怕出事連累了娘娘?”
馮吉回想,才覺得那夜巡衛的确異常。
他倒不卑不亢,緩緩說道:“ 下官原想,寶寧宮如今連值守都沒有,若被捉也是在路上。解釋不清便求一死,死無對證,不會連累娘娘。”
馮吉雖不知李元桢是何用意,自知與曉冉的事再不容辯駁,便垂了眼跪下,道:“既被大人識破,下官願領千刀萬剮的責罰,願來世為大人當牛做馬,只求大人保全娘娘。她是可憐之人,不該再受這人世的磋磨了!”說完,他頭磕在地上,待李元桢發話。
李元桢被這情癡打動,一時沒想到該說些什麽。
馮吉見等不來話,擡眼望了望側面的柱子,準備起身“死無對證”。
李元桢看出他的心思,趕忙說,“哎哎哎,馮大人莫要輕舉妄動!我保下她,也保下你就是。你可別想污糟我閣裏的柱子!咱們好好說話,都不會有事!”
馮吉松了口氣,再次叩首:“大人仁善。有什麽需要下官去做的,大人言明便是。”
“你倒通曉人情世故。沒什麽需要你做的!你別去寶寧宮害人害已就成。倒是槿妃娘娘這裏,有一樁事...”
“大人的差事還是交由下官來做吧!”馮吉搶着說道。
“你先別急,不是要她做些什麽,我說一事,她不做就成。”
“不做?大人請講....”
“我會安排你們再見一面,你須告知她,切莫心存私欲。有朝一日,即便有人推舉,也定不能讓并非皇室血脈的啓兒坐上王位。不做錯事,你二人或可前緣再續。”
“下官...明白了。”
那夜,睡前,李元桢對上官雲溪說:“有空的話,去瞧瞧槿妃娘娘母子吧,他們無人照拂,日子過得艱難。
雲溪枕在他手臂上問:“怎忽然想起他們母子了?”
“這不是大成閣,我的一個下官麽,說受娘娘家資助得以堅持到科考。他擔心娘娘失勢日子過得艱難,又知你與她交好,就求着我,托你去照拂照拂,算是全了他的回報之意吧。”
雲溪笑着說:“他還真敢求你給他辦事啊。你這下官,回報之意感人。”
“我當即就訓斥他了呀,我說:唉喲,馮吉,好大的面子!公主殿下我且敬讓呢,你這下官也敢驅使了?”
雲溪笑道:“你何時敬讓我了!”
他說:“我打心眼裏敬讓你呢!”
他撓了她的鼻尖,又說:“知道你是個善人,樂得做好事,我才應下的。”
她側身将他抱住,說道:“你也心善,你要是不好,他哪敢開口呢。”。
李元桢編了一頓謊話,上官雲溪誇他是個善人,還念叨着,是該去瞧瞧槿妃母子了。
再次來到寶寧,她才知道,沒來這些時日,這對母子有多艱難。
得了上官雲溪的關照,曉冉母子日子好過了。
劉氏故事講完,最後說道:“那次相見,檀郎對我說:不做錯事,我們便還有未盡的緣分。我深信不疑。”
她眼裏泛着光,激動地嘆了口氣,說道:“我們終于等到這一日了!昭王殿下已讓檀郎告病返鄉。三日後,我和啓兒夜裏動身,與檀郎在路上會合。”
“可有人護送?”雲溪關切地問。
“有的,昭王殿下安排好了。”她握住雲溪的手說:“代我謝謝他!他真是個好人!”
“好。沒想到你們這麽快就要走了,不知日後是不是還能見着。”雲溪摸了摸雲啓的小腦袋,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