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對無言
13 相對無言
王宮禦書房裏,于公公拿着一個開了蓋的小瓶,送至躺在卧榻上的李元乾鼻下。
見李元乾抽了抽鼻翼,眼睛慢慢睜開,他回身向坐在榻對面的李元桢回禀:“殿下,郡王醒了”。
李元桢揮手示意,公公退了出去。
見李元乾眼神不再渙散,人已徹底清醒,李元桢氣息平穩、語速緩慢地說:“身為郡王,不主持城中事務,一走就是數月,我不派人去帶你回來,你是不打算回來了麽。”語氣裏責備的意思淺淡,溫和得像沒發生什麽要緊事一般。
那是他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李元乾沒回話。
他接着說:“化解軟筋骨藥力的湯,已經給你喂過了,過上三兩日,有了氣力,就回臨郡去主持事務吧。記得每日進些滋補的藥膳,練練功夫,恢複得快些。”
李元乾默不作聲,一動不動地聽李元桢把話說完,見他起身要走。硬提着勁兒,用胳膊撐起身子,問道:“雲溪呢?她在哪?”
聽到“雲溪”二字,李元桢瞬間怒目,面色凝沉。
他停在原地,卻沒回頭,冷冷說道:“你嫂嫂身在何處,何須你知曉?!她自然與本王在一處。”他頓了頓,又說:“你明日就回臨郡!”說完離開。
李元桢的寝宮正殿裏,上官雲溪在榻上睡着。
醒來時,見李元桢眉頭緊鎖,眼神關切,她小聲說:“又發夢了”,說完緩緩閉上眼。
忽覺有溫暖的指腹在她臉上輕撫,她睜開眼。
李元桢面部的輪廓不是早在她無數的夢境中逐漸變得模糊了麽?此刻,他布滿血絲的雙眼,逐漸舒展的眉頭,細至肌膚的紋理,清晰可見,觸手可及。
這不是夢啊...
她側身向裏,不想讓李元桢瞧見自己淚如泉湧。
我不是疑你恨你麽,為何見到你時,心中仍是思念呢。她默默問自己。氣自己沒骨氣。
李元桢小心翼翼輕撫上官雲溪的手臂,卻聽她淡淡說了句:“別碰我。”
他下意識迅速放開手,被這三個字刺得傷了心。
他已無法斷定她此刻心中所想之人是自己還是李元乾。
他感到哀傷。
默默坐了許久,李元桢緩緩離開正殿,去偏殿過夜了。
為什麽把我丢在塗山谷?原來你心中只有王權啊...我父王崩世、兄長失蹤,究竟和你有沒有關系?為什麽,到現在,我都沒法讓自己相信你做過壞事呢?可你,做了些什麽吧...她越想越難過。
你是在怪我把你留在塗山谷,還是在怪我阻了你和李元乾遠走?或是你以為,我為了掌權謀害了你的父兄 你離開我,究竟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帶你走的人是他?我若不捉你們,你是不打算回到我身邊了麽
他輾轉反側。
他與她,有太多疑問想對方說個明白,卻都懼怕得到自己不能承受的答案。提及已是心傷,哪有勇氣去問。
明明是成疾的思念,卻無法訴說。
明明朝思暮想終于得見,卻已相對無言。
夜深幾許,紅了眼。
各自神傷,難成眠。
次日早,上官雲溪醒來,見一旁的秋洛哭成個淚人兒。
她提着勁兒想要起身,秋洛趕忙扶她起來,緊緊抱住她說:“殿下,您可想死我了呀。”
她拍了怕她的背,貼着她的耳朵說:“我也想你啦。”
兩人哭哭笑笑地相互抹淚。
秋洛想起湯藥快涼了,趕忙端上來,說道:“這是昭王殿下特意命人熬制的滋補湯藥,殿下趁熱喝,喝完我扶您起來走走。昭王殿下說了,多活動才有胃口,多進食才恢複得快。他還說...”
上官雲溪推開藥碗,打斷秋洛說:“一句一個昭王殿下,聽得本宮頭疼!別提他!。”
秋洛聽了這話,愣在那裏。
雲溪忙說:“我這一路沒少吃他給的藥,惱他呢。來,扶我走走。”
“殿下不是喜歡甜口嘛,滋補藥都是甜的呀。”秋洛說,她還以為公主在路上吃的就是甜藥呢。
發覺秋洛對李元桢做過的事毫不知情,上官雲溪打消了向她了解實情的念頭。
李元桢下了朝會準備回寝宮,過了個轉角,見李元乾在他前面走着,雖走得慢些,步子還算穩,像是恢複了六七成氣力。
李元乾剛跨進寝宮內院的大門,被身後的李元桢一把拽了出來。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低聲說道。
“雲溪在這裏吧”,李元乾推開李元桢的手說了句:“我要見她”,說完繼續往院兒裏去。
李元桢昨夜在禦書房已恨不得抽他巴掌了,此時再難大度。
他上前一步回身,用力向外推了李元乾一把。
李元乾倒在地上,看着怒目圓瞪的他,問道:“你在怕什麽?這裏又沒旁人,我見她一面能怎樣呢?”
李元桢氣得別過臉,又轉回來,低聲說:“怕什麽!自然是怕你這荒唐得倫常都不顧的模樣!”。
“倫常?”李元乾輕蔑一笑,說道:“本王早就不想顧什麽倫常了!”他撐着地,費力站起來,走到李元桢面前,語氣認真又帶着懇求的意味說道:“哥哥想要的不是已經得到了麽,雲溪對你來說不過是個礙事之人。不如就說她染疾殁了,讓她離開吧,她在這裏整日面對你,是不會快樂的!”
“你怎知她不會快樂!她與你在一起就快樂了?這是你的想法,還是她的?!”李元桢極力壓着聲音,說道:“我去塗山谷接她時,是你将她拐帶了。我與她之間若是有什麽誤會,那也是你,從中挑撥!你可知,若不是顧念自小一同長起來的情分,我已經把你砍了,就是把你的屍身拿去喂了狗!都難解我心頭怨恨!”
李元乾面對如此激憤的李元桢,一時語塞。停了半晌才想起來說:“你不讓我見她,是在意你的顏面,還是在意她?你在意她麽?在意她你還做那竊城的賊人!”
李元桢猛地一拳打過去,李元乾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鼻子下面、嘴角上都出了血。
“李元桢你住手!”雲溪用力喊了一聲。秋洛攙扶着她從山石旁走出來。
兄弟倆的對話,她全都聽見了。
李元桢并未停手,他蹲下來,攥着李元乾的領口,咬着牙對他說:“你說的事,我沒做過!”
“放開他!你傷着他了!”雲溪着急地喊。
李元桢站起來,眼神冰冷地望向她,卻見她臉上顯現着因李元乾
受傷而焦急的神情。
她哪怕是個對他的行為感到厭惡的神情,他都會覺得好過些,可她只看着李元乾。
被她那焦急地神情刺得着實受不住,李元桢一股腦把對她的不滿全都發洩了出來:
“怎麽,心疼了?怕他死了你不能和他再跑一遍?你也不必這樣焦急他就是死了!再來一個說我竊城的,你照樣能随他去!”。
雲溪都沒瞧他,只是蹲下來看了看李元乾的傷勢,問秋洛要了帕子,遞給李元乾。
見她這樣,他氣瘋了,吼道:“所以你是瞧上他了才離開的!別以為本王不知道,大婚那夜,你就以為進門的人是他!”
聽了這話,上官雲溪回頭看了他一眼。她那眼神,由憤怒變得哀傷。
他接着說:“被我說穿了吧,上官雲溪!本王就是死了!你也休想再踏出這懷羽的宮門! ”
他又沖着李元乾吼道:“滾回你的臨郡去!”。
李元桢說完離開。他從未有如此深痛的挫敗感,他覺得他這番發洩,已将她推得更遠。1
上官雲溪望着李元桢的背影,心說,竟不知你對大婚那夜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耿耿于懷至今。
她從沒見過他如此氣急敗壞的模樣。她竟心疼起來。
難道真的是我錯怪他了?她聽得出他說的那番話,是在責怪她偏聽偏信,離他而去。
他曾去塗山谷接她,沒有抛下她。想到這裏,上官雲溪心底總算有了溫度,總算覺得往後的日子,還有她值得期盼的。
秋洛扶兩人起來。
上官雲溪對李元乾輕聲說:“你回去吧,他這次是真的氣急了,你留在這,還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他不會對你...怎樣吧”。李元乾擔心李元桢再發火,傷得是她。
她淺笑說:“他也就是拿你撒撒氣,不會跟我動手的。”
她這微笑,無疑是自信。
李元乾發覺自己真的不了解李元桢與上官雲溪之間的情感,或許,那情感,遠比他以為的深刻。可他不願承認。
李元乾走出去時,送他回郡城的馬車已在不遠處的甬道上等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