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疑窦生
疑窦生
月色入戶,照在帷帳中相偎相依的二人身上。葉昭今夜難眠,側過身看着自己臂彎裏正熟睡着的白衣佳人,柔和的月光更給眼前人平添了一種朦胧之感,讓一切都顯得那麽不真實起來。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但葉昭總覺得這一切的殊榮本不該屬于她,是的,沒錯,是“她”。白日裏,她葉昭便是錢塘縣保安堂的坐堂大夫,妙手回春,懸壺濟世,深得百姓們愛戴。但她的真實身份只有在這暗夜中才得以揭曉,這世上除了柳惜音,她的妻,有關她女扮男裝之事,再無人知曉。
小時候遭遇了災荒,一家人都死在了逃荒路上。彼時還只有六歲的葉昭親眼目睹了那些比自己大的姐姐們是如何被粗魯的匪徒漢子們扯走、□□,哀嚎呼救……那時起她便從身旁一個餓死的小男孩身上顫顫巍巍地剝了外衣,從此扮起了男兒。在那個年代,一切,只是為了生存。
一路颠沛流離,葉昭終是活着到了鎮江,被一家好心的藥鋪老板收養,做起了學徒,這家藥鋪的老板姓“林”。
林師父家有個比葉昭大半歲的女兒,喚作玉蓮,生得乖巧懂事,對葉昭也很是照顧,毫不在乎她的出身,與她一同聽師父的教誨,一同踩着凳子在藥鋪櫃臺上抓藥……還有二人會在月夜偷偷溜去,去蘆葦蕩抓螢火蟲……
“葉昭,我們的事被爹爹發現了,他要給我許人家了,今晚,就今晚,你帶我走好不好?”葉昭至今還記得林玉蓮哭着抓着她的手,央求她,哭得聲嘶力竭的樣子。
“我……”葉昭常想,如果自己是個男子,哪怕現在過得清苦些,但這些年也學了不少本事,帶玉蓮走,總會讓她過上好日子,到時候再來給師父賠罪,可她不能,玉蓮這麽好,她不能耽誤人家姑娘。
第二天,葉昭早起拜別了師父,又過起了漂泊的日子,後來,她沒有刻意再去打探玉蓮的消息,料想玉蓮應該過得很幸福吧。
一路輾轉到了臨安,葉昭憑着還不錯的醫術,很快便找到了一家肯接收她的藥房,在那裏勤勤懇懇地做起了夥計,老板說她幹活老實,肯出力,其實她只是想通過忙碌來忘記玉蓮。
罷了,這樣的自己無法嫁誰,也無法娶誰,此生已矣。
臨安城外有一處寺廟,喚作“金山”,葉昭常去拜谒。
大雄寶殿,葉昭跪得筆直,“佛祖,我生來孤苦,父母早亡,姻緣無望,定是前世做了錯事,才招致諸般不幸,但請佛祖看在我這些年行醫救人的份上,佑我此生身份不洩,來生定然入我佛門,普度衆生。”
……
“阿昭~”葉昭的思緒被身旁人的呢喃打斷,“我想要喝水。”
“好好好,惜音,你等着。”葉昭披衣下榻去給柳惜音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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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昭端着水杯的手愣住了,柳惜音是如此不同,不僅不在乎她的身份,與她共結連理,還助她開了藥堂、做了老板,這些對于從前篤定要孤獨終老的自己而言是根本不敢奢望的,柳惜音,你究竟是何人?
“阿昭,好了沒啊?”
“好了好了。”葉昭應聲,端着水杯進了內室。
柳惜音接過水杯,小口喝了會子,擡眼看着葉昭,伸出手背挨着葉昭的額頭,“阿昭,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是不是着涼了。”
“沒,沒有。”
“阿昭,對不起,”柳惜音晃着葉昭的手臂,柔聲道,“都是我不好,總是讓你夜裏起來為我倒水。”
“沒事的,惜音,我這麽做都是應該的。”
“阿昭,你真好!”柳惜音笑着給葉昭送上一個吻。
葉昭摸摸被吻的唇角,扶着柳惜音躺下,“惜音,還早,再睡會。”
“嗯~”柳惜音在葉昭躺下後,執起葉昭的手輕輕放在腹部,緩緩進入了夢鄉。
葉昭本就無睡意,如今神識愈發清明了,想起日前自己行醫之時,在山路上遇到了金山寺的法海禪師。
“葉施主,數月不見,可安否?”
“見過法海師父,”葉昭雙手合十給法海行禮,“我佛慈悲,現家宅平寧,順遂安樂。”
聽到“家宅”二字,法海猛地擡頭,“葉施主成家了?”
“是。”葉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冤孽呀,冤孽呀。”法海不住地搖頭。
葉昭見此,趕忙問法海原委。
“葉施主,你是個有宿慧的,本可早日修成正果,永脫輪回之苦,如今,唉……“
”法海師父,如何?“葉昭忙問。
“葉施主,你如今被妖道所迷,于正途愈行愈遠,恐……”法海合十念佛號,“阿彌陀佛,老衲言盡于此,天機不可洩露。”
葉昭本還想說些什麽,卻見山道上哪還有法海的影子,只聽得渺遠的一聲,“今歲端陽,必備雄黃。”
……
自那日起,葉昭表面雖一如往常,心裏卻起了個疙瘩,越绾越大,不覺間,端午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