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溫柔致命
第32章 溫柔致命
平白無故下什麽水?
沒等章尋提出質疑,聞銳鳴就從後面推了他一把:“跑!”
“喂你——”
章尋一咬牙,不認輸的精神到底占據了上風,大步狂奔起來。
別看他是個斯文人,其實以前骨子裏也十足叛逆,退學、早戀、離家出走一件事沒少幹,只不過現在快三十了必須學得穩重。
這個湖不算大,但涼亭在他們倆正對面,說近也不近。還沒完全退去餘溫的晚風擦過耳畔,前方西服外套翻飛。聞銳鳴望了眼,幾步就超過他:“行不行,不行就喊停。”
章尋咬緊牙關加速,感覺湖風更加猛烈地在臉邊吹過,呼吸也跟着驟然加快,全身迅速熱了起來。
湖邊空氣潮濕還又熱又悶,跟蒸桑拿一樣,但他竟然越跑越投入。可能太久沒跑過步了,平時出門就坐車,連坐次地鐵都稀罕,練舞占據了差不多全部身心,空餘時間也不會再鍛煉,現在猛地一跑,才覺得非常酣暢。
涼亭離他們停車的地方少說有一公裏,他閉眼狂奔,感覺全世界都被自己甩在了身後,什麽父母、家庭、事業,所有麻煩通通暫時抛諸腦後,腦子也清空了,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以及旁邊時不時擦過的呼吸。
也不知道跑了幾分鐘,可能最多七八分鐘,章尋有點兒跑不動了,大口大口地喘粗氣,剛停下就有只手托住了他的背,“堅持就是勝利。”
“你還能再土一點。”
章尋狠狠睜眼。
他滿臉是汗,皮膚又濕又紅,就連劉海都變得很松散。換成別人這副模樣肯定很狼狽,但在他身上就鮮活迷人。
聞銳鳴視線從他額間移至嘴唇,停留兩秒,接着就頭也不回地超過他,氣得章尋低罵了兩聲髒話。
以他的體力想跑贏當然是不可能的,何況聞銳鳴就沒想讓他贏。抵達終點後章尋雙手撐膝,肺都恨不得噴出火了,腰杆半晌直不起來。聞銳鳴卻仿佛還沒出汗,氣定神閑地等他恢複。
“老板,你輸了。”
章尋邊喘邊扭頭瞪向他,聞銳鳴也沒避開,淡淡一笑。
簡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同意參與這麽毫無意義的競争。章尋咬着牙:“所以呢。”
“輸了的下水。”
這是部隊常有的一個小小儀式,隊內比賽誰要是輸了誰就跳河裏紮個猛子,其他人在岸邊吆喝,缺德的還會把隊友衣服順走,過去曾經産生不少笑料。
章尋眼睛瞪了他半晌,終于,直起背嘩啦一下把上衣給脫了,“下就下。”
“出了事我救你。”
“滾。”
湖水不深,而且平時養護得當,水質也很清澈。章尋從小就會游泳,下個水對他來說是小case,但這麽莽撞地就一頭紮進水裏确實是第一次。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這麽經不起激,果然是越活越回去了,跟個小孩兒一樣。
撲通——
岸邊濺上一片水花。
雖然現在天氣炎熱,但章尋還是打了個激靈,皮膚起了層雞皮疙瘩,過了一小會才慢慢适應。
“老板。”
喊什麽喊。
章尋擡起胳膊,揚了揚腕作為回應,埋頭向前游去。
聞銳鳴低笑。
每一次章尋卸下僞裝,袒露真實感受時的這些瞬間,都讓人過目難忘。
少頃章尋回身鑽出水面,邊踩水邊望向岸邊,眯起的眼中閃爍着躍躍欲試的光芒:“姓聞的,你服不服?”
聞銳鳴已經選了個幹燥的石頭坐下了,右手抵着額忍笑。
章尋挑釁完,轉身想再游個幾十米,結果可能是太大意了,或者剛才跑步就沒做好熱身,腿蹬了幾下之後就覺得不對勁,随即意識到自己左腿抽筋了。
聞銳鳴發現他不太對,頓時臉色一變,“屏住呼吸別嗆水。”
章尋顫聲:“我知道,你過來把我拖上去。”
眼看他疼得蹙眉,聞銳鳴連衣服都沒脫,縱身一躍就入了水。
“……”
把人弄上岸,兩人倒在石頭上。章尋的抽筋還沒緩過來,他弓腰塌背,抱着腿不松手。背後的男人濕身摟着他,右手替他捏小腿肚。
明明是極其正直的姿勢和動作,章尋側着的臉頰卻有些發燙,但又沒法不讓他捏,因為小腿真的很痛。
“好點了嗎?”
“讓我再緩緩。”
章尋聲音莫名沙啞。聞銳鳴從後面做了個摟他肩的動作,“轉過來對着我。”
“別折騰了,讓我緩緩就行,不——”
“坐好。”
粗糙的手掌把他左腳擡起,聞銳鳴将他的褲腿卷上去,很有技巧地替他揉捏。章尋喉結輕微滑動:“嘶,輕點!”
夠輕了。
聞銳鳴掀起眼皮掃了他一眼。
在部隊裏鍛煉完互相放松,手勁起碼是這個的好幾倍。他深吸一口氣,進一步調整力道:“這樣呢。”
“好多了,別光捏那一個地方,腳踝後面也捏一捏。”
聞銳鳴幹脆将他整只腳握在手掌中,關節緩慢地轉動,可以聽到骨頭輕微的咔嚓響動。
章尋舒服地眯起眼。
真要比較的話其實聞銳鳴比章尋還狼狽,他從外套到內褲沒一件不是濕的,頭發也還在不住地往下滴水。但他這樣渾身濕透卻還不忘服務老板的敬業模樣,不得不說讓人非常滿意。
而且,章尋不太想承認,自己有點享受聞銳鳴這份溫柔。
“手法不錯,學過?”
“以前經常實踐。”
章尋嘴角彎起一道不起眼的弧度:“行了,再揉就睡着了,扶我起來試試能不能走。”
動了動覺得還行。返回車上他趕緊把外套披上了,但不一會就連打兩個噴嚏。
他拿紙揉了揉鼻子:“被你害慘了,肯定是要感冒。”
聞銳鳴靜靜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像剛才那潭湖水,裏面藏着很多濃烈的感情,但是輕易不會拿出來示人。章尋別開臉,風輕雲淡地說:“不過也沒什麽,感冒就感冒吧,沒淹死就行。況且這麽折騰一會兒我心情好多了,你不就是這個目的?”
章尋不像他,章尋有話直說。
聞銳鳴沉默了一會兒,側身替他系好安全帶,“我不會讓你有危險。”
“我知道。”章尋低聲。
有這麽一個人在你身邊,你會覺得上天入地都沒有危險,可以無所顧忌,放心把自己的安全交給他。
車裏空調溫度調高,聞銳鳴把能找到的衣服毛毯全扔給他,章尋像只土撥鼠一樣蜷坐在副駕,擦幹水之後努力把自己包起來,然後藏在外套裏低聲打噴嚏。聞銳鳴偶爾偏頭掃他一眼,覺得這人怕生病已經怕到了可愛的地步。
不過到家還是徹底鼻塞了。
章尋進浴室沖了半天熱水,回卧室倒頭就躺,想了想,還不忘啞聲囑咐聞銳鳴:“罪魁禍首,走的時候記得把燈關上。”
罪魁禍首?
聞銳鳴沒反駁,低聲嗯了下。
章尋随即翻個身,頓了一小會,頭埋在枕頭裏,平時冷淡的語調因為生病而變得異常沙啞柔和:“出去吧。”
“我守着你。”
“自作多情,有人讓你守嗎。”他手軟綿綿地揚了揚,示意聞銳鳴可以走了,“我開玩笑的,你撤吧,真的沒那麽嬌氣。”
這不是嬌氣不嬌氣的問題。
不過聞銳鳴沒跟他争。他把地板上的水漬擦幹淨,然後開車回到家。
“呀,在哪弄的?”聞敏見弟弟濕漉漉的一身,趕緊給他拿來毛巾。多多也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舅舅,他擦着頭發沒說話。
“不是跟你老板出去嗎,是不是遇到什麽危險了。”
他搖搖頭,拐進衛生間沖涼。
聞敏給他熱好飯菜,還拿了預防感冒的沖劑,沖好放在桌上提醒他喝,然後說:“既然你回來了今晚多多就跟着你吧,你姐夫病了,我本來買了兩張卧鋪票打算回去一趟,多多跟着你我一個人回去也方便。”
“嗯。”
聞銳鳴從浴室出來,多多撲過來抱住他的腿嘻嘻笑:“我要坐飛機!”
聞銳鳴把多多撈起來,多多坐他胳膊上,偏頭看到桌上的那杯藥,“舅舅你也病了嗎?”
“沒有。”
“那是誰要喝藥?”
“多多小不點兒。”
多多咯咯地笑。
聞銳鳴抱起他回卧室打電話,結果章尋的電話沒通,他皺了皺眉。
十點半。愛管着自己的媽媽走了,小不點兒心思活絡,趴他背上軟聲低語:“舅舅你困嗎。”
“怎麽了。”
“帶我出去坐滑滑梯好嗎,我都有一個多月沒坐過啦。”
“不行。”
多多伸手扯舅舅臉頰:“行!”
“那你先陪舅舅去一個地方。”他一把将多多從凳子上撈起來,單手抱牢。
多多雀躍地驚呼:“去哪兒啊?”
“去逗另外一個人開心。”
—
章尋睡得頭昏腦漲,手機震了半天才有所察覺。
“說。”聲音是啞,但依然不拖泥帶水。
楊帆詫異地問:“你這嗓子是怎麽回事?”
“不太舒服。”
“感冒了?自己在家沒去醫院啊。”
“不想去浪費公共資源。”
“感冒可大可小,別太馬虎了。這樣吧,我過去看看你。”
章尋沒覺得自己脆弱到那個地步了,一點小病還興師動衆,淡聲拒絕:“不用,太晚了不方便。”
“你我之間有什麽不方便的,聽話,等我過去看看你我才放心。”
嗆得章尋咳嗽了兩聲,虛弱地笑了笑。
“非要來就來,別說這種肉麻的話,聽了不消化。”
“你啊你,真是對浪漫過敏。”
不出半小時楊帆就到了,帶着退燒藥來的。
章尋吃過以後懶懶地躺回床上,身上又出了點兒汗,楊帆斜坐床邊,打量起他的病容:“怎麽突然就感冒了?”
“吹空調吹的。”他淡道。
“你這身體素質也真是,天天三病兩痛的,吹個空調還能吹病。今晚要不是我過來,你連水都喝不上吧。”
章尋掃了他一眼,沒反駁。
夜深人靜時分正好适合找靈感,楊帆一直坐卧室也不合适,幹脆到客廳拿出筆記本電腦,想到一點兒譜子就抽空記下來。
一時間公寓只剩下偶爾敲鍵盤的動靜,章尋在卧室沉沉睡去。大概過了個把小時,大門口傳來叩門的聲音。
這麽晚了,楊帆手一頓:“哪位。”
開門瞬間他明顯一愣。
兩人四目相接,聞銳鳴也眉心微蹙。
“怎麽是你。”楊帆臉色變得不太好看。視線往下一移,沒想到還有個小鬼依偎在聞銳鳴身邊,他倨傲地指了指,“你的?”
“我侄子。”
聞銳鳴沉沉出聲。
多多很少夜晚出門,感覺跟探險一樣,又見到一個活生生的陌生人站自己面前,害怕之餘還有點興奮。不過總得來說他不怕,有舅舅在呢。
多多藏在他腿後,小心又好奇地打量楊帆。楊帆搞不懂他帶孩子來的用意,也沒興趣跟他兜圈子:“來看章尋的吧,他很好,已經睡着了,沒特別事別進去打擾。”
聞銳鳴點了點頭:“有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也是順路過來。”
楊帆意味深長地說:“上回是撥錯了,這回是順路。老實說,你對章尋的關心已經遠遠超出一個保镖的職責範圍。我大膽揣測一下,你是不是對他有什麽想法?”
聞銳鳴定定地看着他,沒有回答。
“不管是不是,我想勸勸你,最好不要太冒失。一個人如果擺不清自己的位置,通常會把自己搞得很狼狽。”
感覺自己牽着的手變得有些僵硬,多多抿着唇,低頭望去,只見舅舅的手握成了一個拳頭,像個鐵疙瘩。多多不自覺就把那只手握得更緊了,小小的、軟軟的手指傳遞着溫度,“舅舅,咱們回去吧,我困。”
“好。”
在沉默且冷靜的聞銳鳴臉上,你很難看到你期待的某種表情——被鋒利言語劃傷,被奚落之後的表情。
多多托着他的手,進電梯後一言不發,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提醒:“舅舅,沒按一。”
聞銳鳴猛地回過神,擡手按下按鈕,“對不起,舅舅走神了。”
“我知道,我也經常走神的。舅舅,我帶了白紙。”他拍拍兜,那裏面裝着給章叔叔準備的東西,“我給你疊派大星。”
“不疊了,舅舅帶你去公園坐滑梯。”
“可是公園已經關了呀。”
“舅舅背你進去。不過只能玩十分鐘,外面蚊子多。”
多多羞澀一笑:“不玩咯,媽媽會罵。”
出了電梯,聞銳鳴把多多舉起來放到肩頭。多多平時坐大馬會很開心,但眼下他在偷偷地哭鼻子,因為既沒玩到滑梯也沒見到自己折的那架飛機。
路燈下一大一小靜靜地往回走,到路虎旁邊,聞銳鳴頓足。
“我們不用去花園,這裏就有滑梯。”
肩膀上傳來一聲驚呼:“真的嗎!”
高檔小區的配套很齊全,這種小孩游樂設施也不缺,剛才是沒想起來。聞銳鳴看了眼表,約法三章:“不過只能滑五次。”
“小氣。”多多嘟囔。
與此同時,章尋醒來披着衣服找水喝。其實他剛才隐約聽到有交談聲,但沒細想是怎麽回事。
經過卧室窗邊,他面無表情地過去、回來,再度擦身時卻倏地一怔。
他撩起窗簾定睛。
只見多多坐在聞銳鳴肩頭,歡欣到手舞足蹈。等他高興夠了聞銳鳴把他從肩膀上卸下來,打橫抱在臂彎裏,穩穩當當地悠了他兩下。沒多久,一大一小往某個方向跑去。
這個最糙的男人偏偏總在不經意時流露出反差的一面。溫暖,溫厚,以及毫不含糊的耐心。
章尋垂下淡漠的眼撫了撫額,感覺自己跟個愣頭青一樣心口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