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次日，宮中傳來消息，皇上病危。
唐皇垂死病中，執筆寫下禪位诏書。當大印落下的那一刻，這位在位六十二年的皇帝緩緩閉上了眼睛。喪鐘的敲響，宣告着他輝煌的一生結束。
劉珩也接到了先皇遺诏。
唐皇死前寫下遺诏廢除宦臣，并将二十三歲的劉珩晉升為宰相。權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朝廷中樞，百官之首，輔佐新皇李祟珠。
這一變數來得讓人意想不到。
老夫人既是喜悅又是擔憂。照這樣下去，她的兒子又要忙到何時才有空跟西子生孩子？
皇室禮儀本就殘忍。唐國有規定，先皇駕崩後，新皇必須馬上登基，以免諸侯奪、權。十一皇子即位之日正是冬至。
冬至那日，是貴妃香消玉焚的日子，也是唐皇駕崩的次日。
唐皇的梓宮被百餘人擡往皇陵。聲勢浩大。
朝外哭喪，朝內賀新帝登基。
滿朝文武站在大殿之下恭賀新皇登基，山呼萬歲。
宮鐘聲、鳴鞭聲，盛大隆重。
随着唐皇的離去，盛唐繁華表面下，暗潮洶湧。
因唐皇走得突然，許多事情都還沒來得及交代李祟珠。三國來使已到達京城，這位剛剛即位的皇帝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南诏國如今對盛唐是虎視眈眈，稍有不慎就着了對方的道。
趙西子沒有随劉珩入宮恭賀新皇，披麻戴孝，跟着送孝隊伍趕往皇陵。次日才奉旨入宮。
她因劉珩拜相而被恢複了自由身。
如今的“趙安之子”已被派去守皇陵，再不問世事，只剩下一位與之同名同姓的女子，萬劍山莊大小姐趙西子。
西子一進宮就被抓去換了戲服。
據她猜測，這是新皇帝要用她撐門面，給遠道而來的鄰國大佬們表演幾個節目。
雖說先皇與她沒什麽交情，和她爹爹倒是有那麽點關系，他死了她也沒有悲傷到逆流成河的地步，但那好歹也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家，臨死之前還往她這兒送了幾箱貴重物品，算是結清了她的工錢。如此善良之人，這才剛剛入葬，頭七都還沒過，他的老巢就開始大辦宴席歌舞升平。先皇能忍，那幫殉葬的冤大頭妃嫔們也怕是不能忍。
收了先皇錢的趙西子最不能忍。
豬皇帝着實缺德。
此情此景，她只想唱一首悲樂。
回想當日在宮中一曲未完的瓷題詩。那是緬懷自缢将軍夫人的曲子，後被先皇象征性地禁了，如今他人已去，再唱一曲，一來可提點提點豬皇帝不要沉迷權勢，要和諧友愛恪守孝道，二來也滅一滅近來輝煌騰達掌了三軍大肥虎符的尉遲德大負心漢。
趙西子這回是早早就化了個濃得爹都認不出來的妝，趴在殿後翹首以盼。
這種歌舞升平的時候唱一首悲樂煞煞風景，光想想那群權貴吃了蒼蠅的模樣就興奮。她果真有才。
原定接待各國使臣的宮宴之主換了人，來使們心中忐忑。也有暗自竊喜之人，便是日益壯大的南诏國。
西子将後臺通往殿內的小門開了一道縫，從細縫暗中觀察大殿內的情況。
平日裏耀虎揚威那幫權貴，今日排排坐吃果果的模樣倒是乖巧。正殿最上頭坐着的自然是新皇帝。果真是人靠衣裝，龍袍加身氣質立馬就不一樣了，一下子就添了幾分威嚴霸氣。緊靠豬皇帝那位一身朝服目光冷冽的冷美人兒便是她家大……不對，當稱他為相爺了。豬皇帝的龍袍也鎮不住他高貴冷豔的氣質，如何看都賞心悅目。
再往下一桌挨着一桌，以官職高低，反正都是她不熟的，就不往下看了。
另一頭則是三國來使。
西子本想意思意思随便看看，卻不慎發覺有一雙眼睛正朝她這頭看來。不好，被發現了。
“小姐姐，你過來。”西子随便拉了個小宮女問，“那是什麽人？”
宮女只負責給唱角兒的送胭脂水粉，福了福身說：“不知。”
西子又拽了個看上去就格外機靈的小太監。
小太監畢竟也是男人，一聽西子的聲音，頓時一顆心都飄了起來：“那是南诏國王，娶了兩個王妃，只生了一個兒子。就他旁邊那個年輕人，那就是南诏太子，府中美人兒一大群，正妃的位置還空着哩。”
宮裏的小太監果然八卦。
剛才那雙眼睛的主人是南诏太子，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野蠻之人，難怪陰森森的殺氣騰騰，看着瘆人得很。不過樣貌倒是清秀，一點兒也不似她想象中那般。
舞姬們使出渾身解數，權貴們卻無心觀看，各自揣着小九九也不知在算計什麽。西子打了個哈欠。
李祟珠為盡地主之誼，舉杯道：“朕敬南诏王一杯！”
南诏國疆土不算廣闊，兵馬卻出奇骁勇善戰。但僅限守，打起進攻戰總是不盡人意。才因此疆土擴展不開。
南诏王早就将李祟珠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看他一個毛頭小子，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裏。只對他身邊的宰相劉珩忌憚三分。
美酒佳肴似乎并不能滿足遠道而來的人，非要搞出點事端才舒坦。那南诏國君朝身邊随行使了個眼色，随行便放聲大笑：“都說唐國音律領先其他三國，今日如此盛宴，竟連個拿得出手的歌姬都沒有，傳出去怕是會被周國笑話吧！哈哈哈哈！”
“放肆！”南诏國君高聲叱喝，樣子做得倒是通情達理，起身抱拳道：“我這随從不懂規矩，皇上莫要與個奴才一般見識！”
李祟珠還沉浸在父皇駕崩的傷痛中，早就拍桌而起：“朕敬你是南诏國君，你便縱容手下如此藐視我唐國！”
內監苦口婆心在李祟珠耳邊勸了幾句，年輕氣盛的新皇這才坐回龍椅。
南诏國君望着劉珩，卻見他若無其事地品着酒，仿佛周圍發生的一切都事不關己一般。
“誰說我盛唐沒有歌姬？只怕在南诏國尋遍，也沒聽過此等歌喉！”剛剛交接完軍務的鎮國公插了一句。想讓新皇刮目相看，這時候是說話的時機。
殿內火氣極重，西子意興盎然。聽他們吵架倒是不那麽犯困了。
南诏國君盯着對坐上的中年男人，“這是什麽人。”身後随從小聲說：“主子，這個人是剛接管了西北兵馬虎符的鎮國公。”
唐國虎符一分為四。除了鎮國公手中的，還有尉遲德。另外兩只權力最大的原本都在先皇帝手中，而如今分別在新皇和劉珩二人手上。
“原來是鎮國公，本王失禮了！”南诏國君舉杯道：“既然鎮國公這樣說了，那小王就更是要好生品鑒品鑒，看看是我南诏的舞姬好看，還是你們唐國女子的聲色更勝一籌！”
“那就比一比！”李祟珠底氣十足地道。說完低聲問：“趙姑娘進宮了麽？”
“皇上放心，人就在外頭候着呢！”
“好！”南诏王拍手兩下，殿外立即走進一群身姿柔軟的美人，聘聘婷婷，輕移蓮步走向舞池中央。
李祟珠“哼”一聲，見過天下最美的女子，對那群異國美人兒絲毫提不起興趣。
雖不得皇帝喜歡，但南诏國的美人兒們确實動人，舞姿也無可挑剔。平時看慣見多了美女的王公貴族嘴上違心地說：“一般，一般。”心中早就盯上了其中幾個出衆的。
先皇喜歡擺弄樂器，熱愛音律，盛唐的聲樂其他幾國自然比不上。一曲奏完，輪到歌姬一展歌喉的時候，臺上卻遲遲沒有動靜。
“皇上，你們的歌姬該不會是被我南诏的歌舞驚豔到，自愧不如不敢登臺了吧？哈哈哈哈哈！”
李祟珠不動聲色，急道：“趙姑娘呢？”
“奴才這就派人去催！”內監派小太監前去看看後臺。
小太監發現趴在門簾兒後頭呼呼大睡的趙西子，就差給她跪下了。帶着哭腔喊：“趙姑娘，我的祖宗十八輩兒姑奶奶耶！”
趙西子被驚醒，愣了一愣，古怪地看着面前的小太監：“你哭啥呀？誰又死了？”
“呸呸呸，不吉利！今兒可是重要的日子，您還真是心大！”小太監不由分說将她扶起就往外頭帶，“您咋在這地方也能睡得着？趕緊起吧，外頭一百多號人等着您表演呢！皇上都快急死了！”
趙西子想起來了。剛才她看歌舞的時候，那群嬌滴滴的美人兒不停地轉圈圈，轉了幾十個回合，才剛舞了幾個動作又接着轉，就把她給轉暈乎，睡着了。
想到一開始那南诏王的話，不就是轉幾個圈麽？
雖然對李祟珠沉迷歌舞的行為不甚滿意，好歹關乎盛唐國威。南诏姑娘會轉圈圈，她也會。
思及此，趙西子甩開小太監，走到梳妝櫃前卸了厚重的妝，又換掉了妨礙轉圈的戲服，從化妝間挑選了一套輕紗羅裙。走前注意到小宮女身上的絲綢披帛，靈機一動，便借幾條。
冷場近一刻鐘的舞池中，樂師們生無可戀地奏着重複的調調。
就在大家等得尴尬又絕望的時候，殿外突然鋪進來幾條女子的披帛，長度正好鋪至殿內舞池中。
李祟珠站了起來，不解這是個什麽路數。卻見一旁的少年宰相心思了然，似乎已經猜到這是一場意外驚喜的開場，這才放心地坐回去。
披帛忽地騰空飛舞而起，緊接着，長發披散、身姿輕盈的女子踏綢面而來，于空中旋轉，舞态生風。她足尖輕點，将綢緞卷成一條，玉臂一揮，綢緞的另一頭繞過房梁，垂直而下，正正落到她手中。
她體态輕盈攀爬而上，旋轉前進間儀态萬方，那身姿柔若無骨一般，借着披帛飄到了舞池中央。
那張絕色的臉在面紗下若隐若現，讓人抓耳撓腮恨不得沖上去揭開它一睹美人容姿。
這簡直就是仙女下凡。
樂師早已經忘了奏樂。
她眸光流轉，最後落在年輕的相爺身上。
西子其實轉得有點暈了。可這樂師也不知道發什麽愣，傻乎乎望着她，就是不奏樂。此時大殿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得見，否則她狂吼一聲，看他們一個個不敬業。
求助的目光落到冷峻少年身上，他竟立刻就會意了，緩緩走向中央。
還是宰相的眼色好使，身後立刻就有人撥弄琴弦。
夜夜挂長鈎，朝朝望楚樓。可憐孤月夜，滄照客心愁。
日日思前路，朝朝別主人。行行山水上，處處鳥啼新。
祇愁啼鳥別，恨送古人多。去後看明月，風光處處過。
一別行萬裏，來時未有期。月中三十日，無夜不相思。
一月三場戰，曾無賞罰為。将軍馬上坐，将士雪中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原本哀傷的詞、傷感的調，配上曼妙的琴音與媚酥入骨的妙音，竟意外的引人入勝。繞梁餘音久久不散。
臺上演繹着一場天作之合。臺下人如癡如醉。
一曲唱完，看臺下觀衆的反應，西子甚為滿意。這下算是保住了豬皇帝的面子。轉頭看到盤坐在古琴前的高貴冷美男，才驚覺，剛才那一曲與她心有靈犀的琴聲是劉珩撫的。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這波占地面積很廣的曠世絕句，将軍夫人的訣別詩，引用唐代《銅官窯瓷器題詩》，作者不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