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Ch57.他的計劃
Ch57. 他的計劃
《琴酒成為五人組的教官後》
文/系田
大家見到黑澤的那刻,內心已經有了判斷。
他們在法醫學課上見過太多屍體的照片—緊閉的雙眼、青白的臉龐、失去血色的嘴唇,所有都和現在的黑澤一模一樣。
但他們不願相信。松田勉強揚起嘴角,叫黑澤“教官”。
“教官,不就是個考核嗎?沒必要弄這麽逼真吧!”
回應松田的是一陣拂面的微風,樹葉被吹得簌簌作響。
松田像是被冷到了,不自覺打個哆嗦。萩原見狀,默默走過去握住他的肩膀,手指隔着警服襯衫,深深陷進肉裏。
實在太痛了,所以感覺不到痛。
松田呆呆地站在那裏。
景光盯着黑澤,握拳的手緊了又松,他甚至在笑:
“不愧是你啊黑澤教官,到最後還留給我們這種‘驚喜’。”
他咳嗽了聲,似乎能在嘴裏嘗到血腥的味道。
降谷和他們相比,表情還算冷靜。他明白,就算大家已經知道結果,還是要有人去“驗證”。
他跨前一步,被一個高大的身軀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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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吧。”伊達航頭也不回地說。
阿航和他們不同,對黑澤只有尊敬。
從過往的蛛絲馬跡,他知道了好友們對黑澤抱着禁忌的感情,孰對孰錯,他沒資格評價,唯一能做的,就是代替好友中的任何一個,去證明黑澤死了,否則對他們過于殘忍。
“謝……謝。”他聽見降谷艱難地說。
阿航上了船,船體随之晃動,連帶附近的湖面也産生波紋,一圈又一圈,像黑澤之死帶給他們的餘韻,短時間內不會消散。
他摸了摸黑澤的頸部動脈,那裏毫無起伏,入手的肌膚冰涼,甚至讓他不禁蜷縮了下手指。
仔細一看,關節也有些僵硬,應該死了一段時間。
阿航對上黑澤死氣沉沉的臉,想起幾天前對方還像惡狼,纏鬥時需要五個人才能制服。
這麽強大,怎麽突然就死了呢?
他的喉嚨哽了下,似乎要冒出些哭音,被及時止住了:“死亡時間是距今的一個半小時前。”
一個半小時前?那時他們在幹什麽?
松田到了,他應該還在和父親談話。一個說“你死了,我不會幫你收屍。”
另一個說“這樣的話,我媽媽會害怕。”
結果他還沒死,有人先死了,還是對他很重要、很重要,生命裏不可或缺的人。
死啊死的,放在嘴上說的時候太輕易了,真正碰到了原來這麽沉重。
沉重得他都呼吸不過來了。
“可惡!”
松田對着空氣惡狠狠咒罵,在罵誰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暗藏懊悔和暴戾的聲音在寂靜的環境裏格外突兀。
萩原把他的肩膀摟得更緊些,松田眼角的餘光瞥見不遠處站着的校長和鬼冢。他甩開萩原,氣勢洶洶地走過去:
“你早就知道會這樣嗎?”
松田直勾勾盯着校長,話語裏既沒有稱謂,也沒有敬語,在上下級分明的警校,算非常冒犯了。
鬼冢由此擋在校長身前,眉頭緊蹙:“注意你說話的口氣,松田陣平。”
校長拍了拍鬼冢,示意他推後,神情哀傷地回答:“我也希望我能提前知道,這樣就可以阻止。但實際上,黑澤只是通知我按時帶你們還有檢測工具來這兒。他說會把這布置成事件現場。”
确實像黑澤的作風,話說一半留一半,出人意表。
松田的眼睛一眨不眨,想從校長蒼老的臉上找到說謊的痕跡,但他看見的,只是對方愈發泛紅的眼眶。
無力感油然而生,和年幼時,看見父親因為被誣陷坐了牢,出來後整日無所事事,只會酗酒是一樣的。
原來,即使他長大了,成了警校裏當之無愧的拆彈Top,還是會有事讓他束手無策。
“檢測的工具呢?”松田抿了抿唇說。
剛才還在劍拔弩張,感覺要揍校長,這會兒卻說起了別的話題。
他轉變的速度讓鬼冢瞠目結舌。
松田見狀,深吸口氣,改用種更恭敬的态度:“校長先生,您說的檢測工具能……借我們用一下嗎?”
校長倒不意外,畢竟是那個眼高于頂的黑澤也看好的學生。他拿出事先準備的檢測工具遞過去,慈祥地問:“能找到你們黑澤教官真正的死因嗎?”
“黑澤“和“死亡”聯系在一起的表達方法還是讓松田有些怔忡,他愣了下才點頭:“這是……我們必須做的事。”
話音剛落,天就下雨了。
不是那種淅淅瀝瀝,而是天空像被冰冷的匕首劃開個口,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後,把湖面砸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衆人臉色驟變。
突如其來的豪雨是室外案件最頭疼的,雨水能傾刻間沖刷掉所有可能的證據。
五個人以最快速度穿了手套、鞋套,自然地分了兩組。
一組是萩原、阿航和松田,負責留在原地,勘察這裏是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另一組是降谷和景光,負責把黑澤擡到有遮蔽的地方,再細細調查。
無論哪組都是和時間賽跑。
迫于雨水,降谷和景光的搬運不可能慢條斯理,忽然一個小型的柱狀物從黑澤的褲袋滑落,咕嚕咕嚕滾到萩原腳邊,他低頭定睛一看,頓時愣住—
是那支才用了幾次的橘紅色唇膏,因為他們鬥毆,被黑澤借機收了回去。
居然一直都随身攜帶嗎?
大家都很忙,除了萩原,沒人注意到這個小小的插曲。
按理說,就算他悄悄把東西據為己有,也不會被發現,而且這代表了他和黑澤之間為數不多的甜蜜回憶,彌足珍貴。
但萩原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做。
證物就是證物,而自己是個警察。
他撿起唇膏,隔着塑膠手套緊緊攥住,很短暫地放在自己胸口,閉上眼睛。然後對着前方大喊:“你們有東西掉了!”
率先回過頭的是諸伏景光。對方三兩步跑過來:“謝謝你提醒我們。”
萩原把淋了雨的真空袋遞過去,那支唇膏在裏面晃晃悠悠,一瞬間,他們想起了那場不堪的打鬥。
萩原和景光之所以大打出手,就是因為景光發現了這支唇膏,和它背後代表的含義。
雙方不約而同地沉默,過了好幾秒,景光又鄭重說了句“謝謝”,他好像沒有變化,只是那個真空袋被捏得皺了起來。
景光和萩原交談時,松田都沒有看他們,而是目光灼灼盯着黑澤。
他發現黑澤只穿了一只襪子,破破爛爛的,恰好是曾經被他封存于衣櫃深處的那只,連穿的腳都和那天脫下來的一樣。
松田有些恍惚,仿佛兩個偷情的人,原先保密工作做得好,就算袒露于人前,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分外臉紅心跳。
但現在其中一個突然死了,于是之前的刺激就變成折磨,變成無盡的空虛跟另一個如影随形。
松田幾乎能預知自己未來的命運,恐怕只有拆彈,不斷地游走在危險邊緣,才能短暫彌補這種空虛,直到死的那天。
他仰起頭,飛快地笑了下,細密的雨絲順着眼眶滑落。
不愧是黑澤啊,就算死了,依舊有辦法掌控—他的靈魂。
降谷和景光把黑澤搬進木屋,雖然窗戶之前被射爆了,但聊勝于無。
屋裏的地上還是一片狼藉—塵土、碎玻璃、木屑,還有從他們衣服上滴落的雨水,正綻放成一朵朵模糊不清的花。
他們環顧四周,神色同時一凜:“有人來過。”
“對,我也感覺。”
雖然內部的布局乍看和他們離開時一樣,但有細微的差別,椅子離殘破的木桌更遠,離牆面更近。
這會和黑澤的死有關系嗎?
兩人又默契地分組,降谷檢查黑澤的屍體本身,景光巡視屋內。
他低頭,銳利的目光掠過一寸寸土地,忽然定格在一處水漬,輕輕地用腳尖踩了上去。
鞋套底部傳來黏膩的觸感,景光彎腰,沾了點液體在鼻尖一聞,熟悉的腥味讓他頭皮發麻,瞬間想起自己撞破哥哥和黑澤在車裏做X那天,被對方踩爆的套子,之後逼仄的空間內彌漫的就是這種味道。
這是黑澤的嗎?還是相關的另一個人?
景光面無表情地用棉簽保存液體,封入證據袋,返身走回降谷身邊說:“需要看看黑澤有沒有發生過X關系。”
降谷聞言怔了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先前封存在真空袋裏,黑澤的手機響了。
黑澤的手機不能通過指紋或面部解鎖,屏幕上是八個空格,顯示密碼輸錯三次,所有資料都會被自動銷毀。
說起八這個數字設定,很容易讓人想到具體日期,就像真假沼田案裏,雙胞胎兄弟用出生時間來鎖定電腦。
如果是這樣,對黑澤而言重要的日子是什麽?
降谷毫無頭緒,他只知道“生日”這種常規設置不在他或者對方的考慮範圍。
手機“嗡嗡”振動兩下,景光拿起一看,雖然屏幕上顯示“未知來電”,但號碼屬于自己的哥哥諸伏高明。
他胸口有些堵,哪怕發生過關系,對黑澤而言還是不值得被記錄的路人甲嗎?
景光等了很久,哥哥才戀戀不舍地挂斷電話。他猶豫幾秒,又用自己的手機回撥,幾乎立刻,聽筒裏就傳來高明暗藏焦急的聲音:
“喂景光,畢業典禮已經結束了嗎?外守的案子宣判了,死刑。”
景光從沒想過外守會得到死刑裁決,頂多無期。明明應該是喜悅的事,當目光接觸到黑澤的屍體,他卻異常平靜。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景光聽見自己說,莫名有種游離在外的感覺。
高明也聽出他不對勁,頓了一會兒問:“既然畢業典禮結束了,你有沒有見過你們黑澤教官?”
黑澤連自己動手術這麽危險的事都要對高明哥隐瞞,怕他擔心,應該更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死訊吧?
景光垂下眼簾,看着黑澤屍體的同時也捏緊了手機,一字一頓說:“高明哥,教官他……”
這是景光第一次敢于違背黑澤的意志,在—
他死了之後。
片刻後,景光和高明的通話結束,确切來說,是高明聽聞黑澤的死訊,迫不及待挂斷了電話。
這種不禮貌的行為很少出現在高明身上,哥哥僅有的幾次失态,似乎都是因為黑澤。
景光想到這裏,心又隐隐作痛。
降谷瞥他一眼:“你沒事吧?”
“你呢?你又沒事嗎?”
兩人同時沉默,過了好一會兒,降谷才說:“你剛才讓我檢查他有沒有在死前發生過關系,還是等法醫來做吧。”
在景光和高明通話時,降谷已經看完黑澤胸口的貫穿傷,周圍還凝着些血,毫無疑問是槍造成的。
景光聽出了好友的話外音,心跳一頓,也俯身查看:“你懷疑槍傷不是致命傷?”
“這一處槍傷靠近心髒,又沒有其他外傷,真的有解剖的必要嗎?”
日本在發達國家的屍體解剖率偏低,就算刑事案件,也做不到具具解剖,只有不明死因的需要。
而且這個國度對待死亡還是傳統,不少人相信輪回,講究完整地來,完整地走。
降谷擡起黑澤的手時稍微用了點力,因為在一個區間內,死亡時間愈久,僵硬程度愈明顯。
小木屋裏響起轉瞬即逝的“咔噠”聲,是黑澤手腕的骨骼發出的。降谷的動作頓了下,景光也不忍地別開視線。
好半會兒,降谷才整理完思緒說:”你看這裏,是他之前燒傷留下的疤痕。這個傷口的底色你應該最清楚,和子彈瞬間造成的灼傷有些微的色差。”
景光盯着那塊變成焦黃色的疤,腦子裏一下浮現出它最嚴重時的模樣。
他眨了下眼,睫毛有些濕潤潤的,重新睜開時,又恢複如常。
“你的意思是,有人用子彈的貫穿傷來掩飾真正的致命傷?”
“對,所以穩妥起見,我希望能解剖。”
解剖畢竟不是小事,還不可逆。
降谷和景光找來同伴和兩位師長商量。
萩原渾身濕透地進來,即使對于淋雨,程度也太誇張了。
“Hagi怎麽了?”降谷和景光異口同聲問。
阿航拿着真空袋在兩人面前晃一晃:“他在湖裏找到了這個。”
袋子裏的正是一顆染血的子彈。
說來湊巧,要不是發生暴雨,把湖面卷起波浪,萩原也不會瞥見殘影,奮不顧身地跳下去。
校長在一旁擔憂地說:“你确定要繼續穿着濕衣服嗎?這樣遲早會感冒的。”
天氣已經入秋,冷熱交替,是最容易生病的時候。
萩原聞言笑笑,目光卻很悵然,他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我……就是想生病啊。”
降谷和景光提起把衆人召集到小屋的原因,說到要解剖,大家都沉默了。
松田也檢查過傷口,外緣皮肉翻卷,微微發黑,很難肯定是不是像降谷所說“由子彈之外的方式造成”。
他看向鬼佬:“教官覺得呢?”
鬼冢剛要說話,校長暗自拍了下他的手背。
盡管如此,鬼冢還是說了:“你們已經是真正的警察了,是否解剖應該由自己決定。別忘了,就算家屬不同意,只要案情存疑,警方依舊有強制要求解剖的權力。”
校長撤回阻攔鬼冢的手,肯定地瞥他一眼。
鬼冢知道,他說的,也是校長本來想說的。
就像校長之前對松田撒謊,說事先不知道黑澤會死,也是想考核他們真正調查案件的能力。
那麽黑澤呢?
這位廣受贊譽的精英刑警,究竟是主動還是被動成為了考核至關重要的部分?
一個小時後,高明穿着防護服久違地站在東都大學的解剖室內。
他當初的法醫學只是輔修,自然沒資格親自動手。黑澤赤條條地躺在鐵制解剖臺上,由教這科的女教授操刀。
教授得知黑澤的死訊,向來不茍言笑的臉流露出悲戚。
她從業二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要給自己的學生解剖,剛下刀時手都忍不住顫抖,但很快找回了狀态。
法醫學是聆聽逝者的語言,很多時候,只有解剖才能找到真正的死因。
高明站在解剖臺旁,看刀一下下在黑澤的身上劃拉,很輕的聲音在他耳中也被無限放大。
“茲啦—”
“茲啦—”
他握緊了拳,死死盯着黑澤的臉。
那雙狹長的眼眸緊閉着,再也不會對他流露出嘲諷;
那對很會接吻的嘴唇失去了彈性,再也不會讓他窒息的同時倍感愉悅;
還有那蒼白卻也容易泛紅的肌膚,再怎麽努力捂都不會熱了。
過了很久,高明才在教授的呼喚中驚醒。
教授擔憂地看着他,語氣放緩:“我從黑澤的心髒取了一部分組織去做切片,出了結果會盡快通知你們。他的其他髒器我都檢查過了,沒有問題。”
“知道了,謝謝教授。”
既然檢查完了,就到了最後的步驟。
高明在背後看着,忽然湧起一股沖動:“教授,阿陣的縫合能不能……讓我來?”
教授眼裏掠過一絲了然,點點頭說:“好,你之前在解剖課上的表現最出挑。我把我的助手留下,如果有搞不定的,你就問她。”
“多謝。”高明輕聲說。
教授臨出門時,又回頭看了眼,高明已經轉過身,專心致志地面對黑澤了。
“哎……”
可惜啊。
教授教過許多學生,對高明和黑澤的印象還很深刻。
他們一個是課上的優等生,任務總是不争不搶,默默完成到最好。
另一個只在開放試聽時來過,但握刀很穩,下手又快又準,假以時日一定會在法醫界打響名號。
可惜啊。
誰也沒想到她曾經心心念念想拐來做法醫的黑澤,有朝一日,居然自己躺在了解剖臺上。
雖然高明很久沒握手術刀,肌肉記憶還在。
再說是黑澤的身體,哪兒用得着別人幫忙?
他小心翼翼地把黑澤拼好,選擇最合适的縫合線,把傷口處理得幹淨又整齊,速度快得讓對面的助手都目瞪口呆。
“你真不是專業的法醫嗎?”年輕的女孩不可置信問。
“對,只不過他對自己的要求很高,如果弄得不好,他又會生氣,和我冷戰好久了。”
高明說話的時候帶笑,手還自然地撫摸黑澤的側臉。明明黑澤的皮膚已經冷得像冰,他卻沒有感覺,愛不釋手的模樣,仿佛對方還好好活着。
女孩看得毛骨悚然,又不敢明着問,只好幹巴巴說:“教授告訴我,你們是很好的朋友,你……節哀順變。”
高明的手頓了下,擡頭波瀾不驚地盯着女孩。
“教授是這麽和你說的?”
“……對。”
高明眼裏極快地掠過一抹愠色,他沒反駁,而是俯身在黑澤灰白的嘴唇輕輕落下一個吻。
“那應該是教授搞錯了,我和他是戀人的關系。”
修文的時候再看看,還是覺得高明這部分最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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