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一石激起三層浪,木青茶卻仿佛在說什麽再平凡不過的話,她定定地看着塵豐,仿佛在等一個無足輕重的答案。
少年過分清秀的眉眼直直地看過來,嘴角緊緊抿着,讓原本有些顯得陰柔的長相多了幾分堅毅,似是一個倔強不服輸的少年郎。
塵豐心裏那原本還拿不定的主意突然就定了,此子沖着佛柄寺而來,且智計過人,這樣的敵人自然不能留。
但心裏怎麽想是一回事,被人當衆點破心思又是另一回事,縱使存了那樣的念頭,這樣一鬧,一時半會的還真不好動作。
“阿彌陀佛,施主何故如此妄言,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怎會因虛名生害人之心。”
“是嗎?那就好,我們也不天天來,一個月就來個十天左右的樣子,咱們封縣向來太平,希望我們道長不會出什麽意外才好,日後還請各位大師多多關照。”長衫少年難得收斂了臉上的冷意,朝着一衆僧人拱手,似是在行禮相送。
塵豐沒有應允什麽話,但木青茶卻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應下,她只不過是把該說的話說出來,讓聽到的人都聽到,如此而已,有些目的便已經達到了。
半刻鐘後,佛柄寺內。
塵豐将了然和了無處罰之後,回了後院最深處的一間香堂,主持正在閉目打坐,首座與堂主剛好也都在,從他們的神色中可以看出,方才寺外發生的一切,已經有弟子禀報過了。
他看了眼院內只有一個掃地僧,便揮手讓人退下,然後關上房門,半跪在地請罪道:“塵豐無能,讓那兩個黃口小兒給耍了,還請師父和師兄們責罰。”
手裏轉着佛珠的主持睜了下眼睛:“我佛慈悲,我佛慈悲。”說完便從蒲團上站起,轉身離開了此處。
塵豐見主持一走,便站起身來,然後随意地坐到了蒲團上,冷哼道:“師父還真是老頑固,若不是咱們師兄三個,這佛柄寺哪有今日的氣派,以前就是個小破廟。”
坐在右邊,身材魁梧的中年和尚乃是堂主,法號塵蠻,他看了眼關上的房門,又看了眼已不見蹤跡的主持身影,應和道:“頑固又怎麽樣,如今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師父別的不說,對佛柄寺最是看重,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不是默許了咱們的本事。”
他說完看向他們的大師兄,也就是此間的首座弟子,法號塵智。大師兄雖然身子骨弱,但腦子是最靈光的,也是三人中做決定最多的人。
塵智看向自己的兩個師弟,皺了皺眉毛,語氣陰仄仄地道:“短時間內不要妄動,随他們去小打小鬧,只要不誤了咱們的大事就好,待忙完這個冬天,再騰出手來收拾了他們,在封縣這一畝三分地,咱們誰都不必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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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師兄說得對,咱們佛柄寺就沒怕過誰。”塵蠻大笑一聲,起身繞到兩丈高的佛像後,不知怎麽地拍了幾下,便從牆內抽出一個暗屜,裏面整整齊齊地擺滿了酒壺。
他随手拿起兩個往塵智和塵豐的方向一扔,然後自己又拿起一瓶,三個人肆無忌憚地把酒言歡起來。
遠離前院佛堂的這間香堂裏,不一會就飄起了酒香和肉香,而前院的香客卻對此一概不知,他們供奉的香油錢沒有到菩薩那裏也沒有到佛祖那裏,而是都進了這些酒肉和尚的肚子裏。
秋日的傍晚來得比夏日要早一些,木青茶心裏想着事便早早收起旗幟:“道長,回吧。”
齊小宋颔首不語,身子的反應卻一點不慢,她緊緊跟在木青茶身後,兩人一前一後上了馬車。
馬車外依舊是沈小八和車夫二人,沈小八心裏一直激動着,一直沉醉在白日裏小道長和那群和尚比試的場景。
修行十幾年、二十年的人,都比不過他們的小道長,乖乖,他們老爺這是撿到寶了,小道長果然是有大造化的人,不僅有神通,就連佛法都高深莫測。
他在心裏想着回府後該怎麽把事情一字不漏、活靈活現地講給老爺聽。一米之隔的馬車內,兩個故事中的人卻相顧無言。
齊小宋剛想說些什麽,就被木青茶的眼神制止了。
“此處不宜多言,先回去。”雖然馬車略有颠簸,外面的聲音也嘈雜不清,但畢竟只隔了一層薄薄的車簾,她們不能冒這些不必要的險。
木青茶微微揚了下嘴角,給不明所以的人一個安慰的笑,她伸出手,熟稔地去握齊小宋的手,待到兩人十指相扣,她又愣在了原地,似是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只是下意識地覺得應該如此,便沒有多想的就這麽做了。
可是握手之後呢,她手指微僵,好在身旁的人神色如常,沒有意識到這行為有什麽不妥。不過想來也是,畢竟兩人都已經同榻而眠了,又都是女子,似乎也沒什麽好忌諱的。
思及此,木青茶略有些慌亂的心安靜下來,但到底是沒辦法在繼續下去了,她佯裝整理頭發,抽回了自己的手,随後便閉目養神起來。
馬車搖晃着向前,車簾在秋風的撩撥中,一下一下的擺動着,就如齊小宋的心,忽起忽落,因為手心裏不屬于自己的餘溫,獨自搖擺着。
回到沈府,兩人關上院門,下人們得了沈重鹽的吩咐,無事都不會來打擾小道長的清淨,院落裏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回到房間後,木青茶将房門反鎖,這才露出了幾絲急切道:“怎麽樣,看出什麽了,通匪的可是那些和尚,他們都是怎麽和匪徒勾結的?”
少女因為心中的迫切,不再壓低自己的嗓音,不同于白天裏刻意壓低、雌雄難辨的音調,此時清冷中卻不乏溫柔的聲音才屬于本來的木青茶。
齊小宋聽了,原本搖擺了一路的心情瞬間停了下來,她略有些局促地道:“青茶會不會記錯了,我并沒有看到什麽通匪的場面。”
“怎麽會,那日我去寺中上香,無意中見到那些和尚恭送一行人離開,回來的路上又剛巧碰上,那一行人并不是我百钺人士,聽口音似是蠻人之流,蠻族屢次犯我們南境,佛柄寺的那些和尚卻對他們禮遇有加,這不是通匪是什麽,不對,他們是通敵。”
木青茶想起那日的情形,可恨她以為是自己想多了,誰知回府第二天就出了事,定是當時那些賊人見她打量了幾眼,擔心陰謀bao露,所以才冤枉木家。
齊小宋低頭想了想,還是沒找到任何關于蠻人的蛛絲馬跡,她安撫道:“今日只見了他們幾個,或許明日多看幾個就會有收獲也說不定。”
她相信木青茶的判斷,畢竟這位木大小姐聰慧過人,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也領略了一些,想來佛柄寺的和尚們也不是善類,不然又怎會在佛門清淨地那般言行無狀呢?
“你都看到了什麽,或許有什麽東西被遺漏了,先說來讓我聽聽。”
木青茶想着齊小宋雖然有這種過人的能力,但平時相處起來仍如赤子,真誠不做作是好事,但社會經驗不足,不能透過一些現象看本質,有時候又是一件壞事。
齊小宋想到自己看到的場景,她頗有些不自在地看向窗戶的方向,盯着燭火映照在上面的影子,難得的有一絲扭捏:“就是看到他們回去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找女人。”
“找女人?找什麽女人?那女人是何來歷?那些和尚找她做什麽?”聽到喝酒吃肉,早就做好心理建設的木青茶并沒有感到意外,通敵都能做出來的事,破幾個戒又算什麽。
不過,找女人是找什麽樣的女人?難道那個女子的身份有什麽玄機不成?
齊小宋更不自在了,她白天裏一時不慎污了自己的眼睛,難不成現在還要把那些污人眼睛的事講出來,然後再污人耳朵?
不過看木青茶顯然很在意的樣子,她輕咳一聲,又頓了頓才委婉道:“就是普通的男人找女人,找那種……那種以色侍人的女人。”
話音一落,房內突然靜了一下,木青茶不是個笨的,反而還很聰明,到了這時候,顯然已經反應過來了這話中未盡之意。
氣氛有一絲絲尴尬,兩個未嫁少女莫名其妙的把天聊到了這份上,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了,最後還是木青茶打破了僵局:“天色不早了,該用晚飯了。”
“不錯,該用晚飯了。”齊小宋秉承着打破尴尬的第一步就是轉移話題的道理,順着木青茶的話往後接,等到結完卻覺得更尴尬了怎麽辦。
更尴尬的是,木青茶又順着她的話接了句:“正是,我們該去用晚飯了。”
“……”
房間內一片寂靜,兩個人默契地各自沉默,她們似乎都不擅長怎麽打破這種尴尬的氛圍。直到晚飯後,兩人洗漱過也沒人再開口說些什麽。
原本已經習慣了同榻而眠的人,也不知為何,竟輾轉難眠,好在她們都記得不久前的情形,便各自翻過身去,獨自醞釀着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