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他們是僧人,在外人看來,這場比試本就占了便宜,若不應下對方的要求,恐怕會落人口舌。
塵豐一時有些猶豫,這小子似乎有意在強調等下要請教的乃淺顯的佛禮,很顯然沒那麽簡單,但如今箭在弦上,發了不光彩,不發更損顏面,這麽一通下來,自己竟然似是被這少年牽着鼻子走。
他心裏猛地發涼,對接下來的比試有了一絲忐忑,難不成還能輸給這兩個小子不成?随後心裏一狠,把那一絲忐忑甩去,冷聲道:“好,若輸了,你們便離開此處,今後不要踏足佛柄寺方圓十裏之內。”
“好,咱們三局兩勝定輸贏,我們道長随意在各位高僧裏面擇人請教問題,若有兩人答出,我們便認輸,同理,若有兩人答不出,便是你們輸。”木青茶臉上的笑意暖了有些,似乎已經看到了什麽美好的結局一般。
她這笑意讓剛才定下心的塵豐又慌了一絲神。
他一本正經地補充道:“只請教佛禮,不得詭辯。”
“自然,只請教再簡單不過的佛禮,這麽多人看着呢,也容不得我們詭辯,大師莫不是怕了。”木青茶看向站起來的齊小宋,朝對方笑了一下,便不再管身後的塵豐,而是乖乖地站到了小道長身後,仿佛剛才那個言語淩厲的少年不是她。
“那便開始吧。”塵豐心下松了一口氣,暗道自己多心了,有這麽多人看着呢,量這兩個小子也不敢耍花招。
看着塵豐和他身後幾個僧人一臉如臨大敵模樣,齊小宋隐下嘴角的笑意,緩緩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在幾位僧人臉上看了一圈,最後目光定在了那個叫了然的小和尚身上。
塵豐心裏慌了一下,了然雖五歲就皈依佛門,但畢竟年幼,且平常又調皮,算起來也入寺九年了,但十四歲的小沙彌,學到的東西還是太少了。
不過他們這一行人,也就了然一個年紀小的,其餘人可以說是穩操勝券,這個小子既然挑了然來問,想必也是心虛,肚中沒什麽墨水,如此一想,他的心神又穩了下來。
“在請教之前先請問小師父,在佛柄寺修行幾年了?”齊小宋擡眸看去。
“九年。”了然強自鎮定。
“九年,那麽敢問,何為佛前五供?”齊小宋目光淺淺,透過面前這小和尚的臉,看着本該發生在明日早課上的事。
小和尚偷睡被抓包,然後被師兄提問,卻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答不好,最後被罰清掃茅廁三日,只不過如此一來,事情提前發生,提問的人變了,發生的場合變了,這懲罰恐怕也就不止三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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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了然小和尚外,其餘僧人都松了一口氣,這麽簡單的問題別說在寺裏待了九年的人了,就連經常上香拜佛的人也知道,可若是一個從來不往心裏記,總是敷衍了事的小和尚呢?
顯然他們下意識忽略的那一個可能就在了然身上應驗了,了然張了張口,下意識地看了眼監院師兄,見他目光不露自威,心裏又亂了一拍。
“佛前五供乃是用來供神的供物,一乃花,二乃香,三乃酥油,四……四乃燈,五乃……乃食物。”
了然說完收了聲,他只記得這些了,還是因為看多了才留下印象,一旁的僧人們面色微變,齊齊看向這位年幼的小道長,只盼此子與了然一樣,年幼無知,只曉其面,不曉其裏。
然而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人家既然問出來了,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答案。
“我對佛禮确實知之甚少,但似乎要比小師父知道的多一點,你确定這便是答案,沒了?”
“沒……沒了。”了然眼神四散,不敢看師兄們,也不敢看監院,更不敢看面前的小道長,就連周圍的百姓都不敢看,只覺得如芒刺在背,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齊小宋淺笑,眼看着塵豐和幾位年紀大些的僧人臉色一黑,朗聲答道:“小師父只答了一半,另一半是供器也有五,香爐有一,花觚又二,燭臺有二。合稱五供,又叫五供養,各位大師,我說的可對?”
人群一片寂靜,幾位僧人還沒有說話,但從他們難堪的臉色上來看,這位在佛柄寺修行九年的小沙彌輸了,竟然輸了。
“了然生性貪玩,懈于功課,讓諸位施主見笑了,還在這幹什麽,回去抄《法華經》三百遍。”塵豐咬牙,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輸就算了,可輸在這麽簡單的問題上,面子都丢光了。
了然小和尚欲哭無淚地跑回寺裏了,人群小聲讨論幾聲又安靜下來,本來占了很大贏面的僧人卻敗了,原本還傾向于佛柄寺會贏的人不由得都動搖了起來。
齊小宋看了眼塵豐,視線一轉落在了他旁邊的中年和尚身上:“還是先問一句題外話,大師在寺中修行幾年了?”
突然被點名的了無,幹巴巴地答了句:“二……二十年。”
齊小宋透過他的臉,看着明日的一幕幕,早課上小和尚沒答好,被師兄罰了去打掃茅廁,這位大和尚就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雖然很快就收起來了,卻還是被抽查課業的師兄看到了。
然後接下來被問到的問題依然與佛前供奉有關,很不幸的是,這位名叫了無的大和尚答錯了順序,最後陪那了然小和尚去打掃茅廁了,七日。
“既然監院大師說到《法華經》,我有幸也讀過兩頁,依稀記得裏面有記載這佛前供奉之事,內容好像是說供養佛、菩薩的物品有六種,分別是:花、塗香、水、燒香、飯食、燈明。
而它們又分別代表了佛教‘六度’,敢問這位大師,這‘六度’依次指什麽,要依次對應作答,這次序若是亂了,佛祖可是會怪罪的。”
一看了無慌亂不安的神色,塵豐就知道這一次,他們又輸了,他看着這個身穿道服,束起頭發的少年,心裏生出一抹挫敗感。
他不傻,确實是在請教淺顯又簡單的佛禮,但每次都找準了他們這邊答不上來的人作答,這一切都是巧合嗎?那對方的運氣似乎也太好了些,好的讓人沒辦法用常理待之。
再說了無,‘六度’指什麽他知道,但若按次序對應,他還真記不準了,有時候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大師是答不出來嗎?不巧,我雖然只讀過兩頁《法華經》但剛好還記得上面的內容,大師在寺中修行二十載,想來是記得的高深佛法太多,一時想不起來也可以理解,不若就讓我替你作答如何。”
齊小宋悠悠開口。
了無的臉色黑了又紅,說出一個不确定的答案在平常不算什麽,但在此刻,他卻不敢貿然一試,到時候萬一答案是錯的,那豈不是顏面掃地,于是他選擇了繼續沉默。
“哎……它們依次指: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佛家講乃是從生死岸到達彼岸的方法或途徑,我說的可對?”
齊小宋長嘆一聲才作答,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落在衆人心裏,似痛惜,似難過,似失望,獨獨沒有贏了後的歡喜。
答完,她轉身回到那矮矮的桌幾前,坐在了自己方才坐的板凳上,然後便不再管衆人,只神色淡淡地看向前方,目光仿若沒有焦距一般,又仿若看到了極遠極遠的地方。
“是我這做監院的沒有盡好職責,平時忙于接待香客,對他們二人的課業多有疏忽了,貧僧謝過二位為我們敲響警鐘,今後一定不敢懈怠,二位贏了。”塵豐勉強組織語言,為佛柄寺挽救着顏面,可是有用嗎?
今天這一遭,面子和裏子都丢淨了,只盼今日過後大家能慢慢淡忘此事,畢竟封縣只有佛柄寺這一家佛寺,但只要有這兩個人存在,人們會那麽輕易忘掉嗎?
幾個僧人在塵豐的帶領下轉身往寺裏走去,卻不想事情還沒有完。
“大師留步,您是不是忘了什麽?”就在衆人以為塵埃落定的時候,一道清淺卻并不小的聲音響起,留住了急于避回寺中的僧人,也留住了看完熱鬧準備散去的人群。
“……”,塵豐回過身來,面露不解,難道這兩個小子還有別的打算?想到這一層,他面色有些不好看。
“大師說了,若是我們輸了就消失在佛柄寺方圓十裏內,但我們贏了,難不成幾位高僧欺我們年幼,這彩頭向來都是相互的,哪有您這般占了便宜就跑的。”
木青茶盯着塵豐,若是讓這些人就這麽回去了,她與齊小宋今後的安全就多了一樁隐患,而這隐患就來自佛柄寺,此刻她則想消除這層隐患,至少短時間內要逼得這群和尚不敢輕舉妄動。
“施主想要什麽彩頭。”塵豐皺眉,合着是他們占便宜了,這小子的嘴還真是不饒人啊,然而接下來他所聽到的話就不關什麽饒人不饒人了,是妥妥的在誅心啊。
“明日起,我們時不時就來佛柄寺外給人相面,寺內僧人不得為難,這樣一來,今日所發生的事,在大家心裏恐怕不會那麽容易忘掉,為了保住這古剎的清譽,不知佛柄寺作何想法。
還望大師回去後給我們道長求個情,放我們二人一條生路,不然我們哪天突然暴斃了、被劫失蹤了,或者被匪徒殺害了可沒處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