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酒過正酣,沈重鹽借着三分酒意,笑道:“老夫自稱一聲伯父,自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聽聞兩位賢侄宿在客棧,外面哪有自家人照顧的周全,你們不如就留在沈府,我給你們安排個清淨的院子,絕對比住客棧方便。”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面白無須,長相平凡的眼底卻透着對晚輩的關切,仿佛這一餐飯勝過許多年,是投緣也是一見如故。
齊小宋沒說話,她恍惚覺得自己似乎并沒有全部料想正确,譬如眼前,難道木大小姐的目的不只是結交這位沈老爺,還想借主沈府?
如此一來,省了客棧的花銷不說,若遇到旁人打擾,也可以借沈府攔下,關鍵是這樣一來,豈不是要欠沈家一個大人情?
當晚,她們兩人就在沈府住下來,看着醉意不淺的人,齊小宋暫時按下心中的疑惑,向沈小八表示,這院子裏不需要留下人,也謝絕了丫鬟要近身伺候的好意。
看着睡眼朦胧的人,她擰了擰手裏的棉帕,小心給木大小姐擦了擦臉,然後又扶着她起來漱口,洗手,洗腳,看着不知為何在門夢中依舊皺起眉頭的人,眼底升起一絲絲心疼。
齊小宋想起方才說要與木青茶睡在一間房不需要人伺候時,下人們的反應,她笑了笑,輕柔地幫床上的人褪去外袍,然後扶着她擺正睡姿。
不過短短幾日,她們竟這般親近了,甚至相互信任到一種匪夷所思的程度,信任到就連這共宿一張床的習慣都不想改變。
事到如今,她也說不清是因為那一夜太過驚吓,還是兩個無所依靠的人相互取暖,總之不讓人反感就是了,或許還有一絲隐秘的歡喜,只不過那一絲歡喜藏得太深,以至于主人自己都沒有發現。
佛柄寺。
寺裏的僧人們一大早就聽聞那頗有些道行的神秘小道長出現在了寺外,而寺內不同于以往的門庭若市,眼下就是說門可羅雀也不為過。
許多香客因為傳言或者好奇心,都在寺外圍觀那位道長如何給人相面去了,所以向來香火鼎盛的佛柄寺,少見的比平日冷清了很多。
“主持,不知是哪裏來的毛頭小子,讓我去把他們轟出去吧。”一名三十歲左右、身材魁梧的僧人行禮請示道。
被稱為主持的老僧人并沒有說話,依舊閉着眼端坐在蒲團上,似乎沒聽見一般,倒是一旁的首座睜開了眼睛:“你乃我寺堂主,無需理會這等微末之流,讓塵豐帶幾個弟子去,他是監院,做這事正好,記住不要失了氣度,既然在佛門前就應知佛理,随便幾句打發了就是。”
“是,弟子馬上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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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柄寺外,免費的五個名額已經被五個早來的香客所用,接下來的就是擇人相面,一百兩一位,以兩人所坐的位置為圓心,裏裏外外地圍了幾圈人,在這之中有一排十多人的隊伍尤其顯眼,這都是能出得起一百兩銀子的人家。
“明日,閣下家中三郎因同窗之事,會晚幾個時辰從府學回來,大約亥時初才到家,一路平安,無需挂心。”齊小宋看完,聲音冷清地開口。
剛說完,就見幾名僧人走上前來:“無知小兒,班門弄斧,莫不是偷偷去府學打聽了這位施主家三郎幾時歸來,所以才有底氣在這裝神弄鬼。”
一個年紀較小的小和尚率先出口,可以說是出言不遜了,但另外幾位有了年紀的和尚卻沒有出言制止,看這意思是默認了小和尚的話。
齊小宋不語,木青茶心裏一動,暗道一聲,終于來了,她眨了下眼睛,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方才花了一百兩銀子的男人理智回答道:“小師父妄言了,這位小道長所言不虛,我今日一早方收到家中三兒的書信,言稱明日正午到家,內人都還不知消息,小道長如何得知?”
“哼,不知是從哪裏聽說的,什麽因同窗之事耽擱,怕是這小兒為了騙一百兩銀子,早早雇了人去絆住令郎,施主莫要被他們的把戲騙了。”小和尚一臉不忿,再看同行而來冷眼旁觀的幾名僧人,這是明晃晃的來找茬了。
幾個排隊的人齊齊皺眉,封縣境內就這麽一家佛寺,不僅占地廣,而且建造恢宏,單是那百尊羅漢石像就足以讓人敬畏,所以歷年來頗受當地人推崇。
随随便便拿出一百兩銀子相面的人都不是沒見識的人,佛柄寺這等行為似乎有失體度了些,看來佛門裏也并非都是與世無争的高僧啊。
“了然住口,出家人不打诳語,沒有親眼所見之事,不得妄言。”站在幾名僧人中間,看起來像是帶頭的中年和尚看向猶有不忿的小和尚,他正是佛柄寺的監院:塵豐。
“是,謹遵監院師兄教誨。”了然小和尚不情不願地低頭,雙手合十,一臉知錯的模樣。
木青茶眼神微微一閃,冷笑一聲道:“沒有親眼見過之事,自然不可妄言,但我們道長卻是親眼看到了這位施主明日的命數,所以才敢斷言未發生之事,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大師不曾見過得道高人,也不要輕易否定別人的能力。”
她不是傻子,方才這位監院表面上是在斥責小和尚,可話裏話外的意思又何嘗不是在影射她們呢?看起來一本正經,不過是道貌岸然的假和尚罷了。
想起害木家上下入獄的罪魁禍首正是這群暗地裏和匪徒狼狽為奸的僧人,木青茶眼神更冷了些,她拍了一下齊小宋的肩膀,暗示可以相看了,看看這些裝模作樣的和尚背地裏有多少龌龊之事。
“阿彌陀佛,小施主初涉塵事,莫要沾染太多戾氣,了然出口不敬在先,乃是他之錯,貧僧所言并無它意,若有冒犯,還望施主海涵。”塵豐敏銳地察覺到來自木青茶的恨意,恨意?似乎不是沖着他,也不是沖着了然,而是沖着他們,或者說是沖着佛柄寺。
他眼神一沉,暗道一定不能大意了,這兩位似是來者不善,且還像是有備而來,恐怕要小心應付才是。
圍觀者皆靜,看向人群中的兩方人,一方是在自家門前的僧人們,一方是看起來單薄又帶着傲氣的少年,可不知怎麽的,衆人總覺得那小少年的氣勢不輸這些佛柄寺的僧人。
再看從始至終都端坐在那兒,一臉氣定神閑的小道長,衆人心中恍悟了些,這少年也是有倚仗的。
“海涵不敢當,只是這位小師父冒犯了我們道長,只要認個錯就行了。”木青茶面色不變,冷冷看着塵豐,言語間不僅沒有退讓,反而多了些劍拔弩張的意味。
“阿彌陀佛,得饒人處且饒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小施主在佛門面前還是收斂些。”
塵豐的臉色依舊淡淡的,但說出的話也多了絲冷意,他做監院多年,什麽人沒見過,對上這麽兩個初出茅廬的小兒,謹慎有餘可以,但完全不必懼怕。
“就是,兩個坑蒙拐騙的小子,也敢妄稱得道高人,道家的真傳得了幾分,摸到道爺的袍子了嗎,就敢自稱得道高人,敢不敢和我們監院師兄坐而論道。”了然見監院師兄似乎不再忍耐,他便按照在寺裏合計過的,出言挑釁。
監院師兄不僅深谙佛理,出家前對道家一脈也頗有研究,到時候三言兩語下來,自然讓這兩個小子啞口無言。
他們出寺前曾暗中來觀望過,這兩個少年看起來年紀都不大,似乎十幾歲的樣子,雖不知那個小道長用了什麽法子幾次預言明日之事,看起來有些靈驗,但他們卻是不信的。而且這麽小的年紀,真的坐而論道的話,怕是也沒有什麽造詣,敵不過他們見多識廣的監院師兄。
他們算盤打得好,誰料這少年竟不按套路出牌,木青茶眉毛微挑,似乎就等在這了:“在佛祖面前論道?原來各位才是得道高人啊,小子不才,剛好也一門兩信仰,對這佛門中的規矩知曉一二,坐而論道就不必了,不如咱們來談一談佛禮?”
她沒有根基,沒有道門,說什麽一門兩信仰并不會損傷什麽,但這佛柄寺的和尚就不同了,好好的僧人,偏要跟人論道,這一家人不信兩家佛,更何況和尚信道呢?
果不其然,這話一落,衆人的神色都微妙起來,這佛柄寺的僧人怎麽回事,在佛祖面前信道,怎麽都有些佛心不誠的感覺,讓人覺得乖乖的。
“好,既然小施主提出來了,遠來是客,貧僧就依你所言,來論一論佛禮。”塵豐深呼吸一口氣,強壓住心中的怒意,是他失策了,沒想到會授人以柄。
當下也顧不得什麽氣度了,論佛禮,哼!不自量力,既然你敢叫板,我就如你所願,就怕你輸的不夠難看。
“大師也說了,在佛門,我們是客,我們道長對佛家一直心存敬畏,但終究修行尚淺,只知一些淺顯的佛禮,不如就用這些淺顯的問題來請教一下衆位高僧,你們意下如何?”木青茶走上前來,一席話看似征求意見實則讓人難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