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巳時剛到(上午九點)。
縣衙外的紅榜就貼了出來,随着一聲:“乖乖老天爺,第九名真叫柳亥冒。”
原本望風的幾府下人迅速離開人群,有的直奔客棧,有的直奔茶攤,而聰明的人則兵分兩路。
大堂裏,聽完衙役禀報的孟金矽,白胖的臉上露出一抹沉思,看來這小道長的事傳得很快,想必今日過後,封縣中會有許多人會按捺不住好奇心去試一試。
“你再觀察幾天,若一直不出差錯,就秘密帶他來府中。”他小聲吩咐幾句,一個捕快模樣的人便領命出去。
再說茶攤這邊,昨天在場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九十,衆目睽睽之下的預言,當場應驗的感覺神奇不神奇,那效果比任何gg都有效。
自童生試張榜之後,不出一個時辰,茶攤外面便擺起了長龍,本來大家是一擁而上的,但那位小道長的随從站出來不鹹不淡地說了句:“道長知誰先誰後,凡強行插隊者,此生絕不為其相面。”
于是,人群便乖了,雖然大多數人都出不起一百兩銀子,但每日免費的那五個名額還是要争一争的,此時的隊伍裏不止一個人萌生了今晚不回家的念頭。
待五個人過後,花了幾貫銅板,才和人交換位置排到第六的人,乃是南大街上開賭場的沈老爺府上的家丁。
沈小八原本是個無賴,後來因為身手不錯,且做事機靈,被沈老爺賜名沈小八,收在身邊,所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他便趕來了茶攤。
然後一路花着銅板一路往前挪着位子,這小道長只說了不可強行插隊,所以嗎,辦法總比困難多。
“道長,小的是沈老爺府上的,不知您是否方便移一移尊駕,随我去府上走一趟。”沈小八絞盡腦汁地用盡可能文雅的詞表達着自己的意思,他從小混跡市井,又在賭場陪着沈老爺這麽幾年,自然明白這等淺顯的道理。
遇到真有本事的人,态度必須真誠,身段必須放低,萬萬不可冒犯。所以他彎着腰,拱着手,低眉順眼,語氣試探又恭敬,眼角的餘光卻也不忘打量着端坐的人。
沒曾想這小道長神色不變,視線卻往右上方瞟了一眼,而後便又恢複高冷不可侵犯的樣子,倒是旁邊這位小兄弟開了口:“來往所費時間太多,還是煩請您回去請府上貴人來此一見吧。”
沈小八發誓,他看得真真的,方才小道長看這位小兄弟的眼神絕不是在吩咐什麽,而是請示一般,對,是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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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一動,心裏有了計較,便又正了正語氣道:“實不相瞞,府上老爺和幾位姨娘都需要相面,所以才來麻煩道長特意走一趟,您二位放心,絕不讓這來回所費時間白白耽誤。”
沈小八說完又小心的看向小道長,果然不見其有什麽反應,而小兄弟則直接拍板做了決定:“那便走一趟吧。”
這話一落,小道長後知後覺地答了一聲“可。”便順從地站起來,期間并沒有與小兄弟有什麽交流,似乎只是因為聽到了話,所以就照做了。
沈小八嘴角微勾,他這樣的人早就活成了人·精,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就已經勝過普通人許多,這麽簡單的對話過後,他就知道眼前這二位,真正能拿主意的不是小道長,而是這位站在一旁,看似代為傳話的小兄弟。
果不其然,在小道長站起來後,小兄弟又扯了一下道長的衣袖,轉向衆人道:“明日起,道長便不會固定在茶攤相面,而是在縣城內随意游走,相遇即是有緣,所以各位不必在此苦守。”
這一番話讓方才決定夜宿在這裏的人都歇了心思,不過也在情理之中,不然大家都整夜守在此地,誰能說得清誰先誰後。
到了馬車前,木青茶先扶着齊小宋上去,然後一旁的沈小八便有眼力見地伸出胳膊,讓小兄弟扶了一下,恭恭敬敬地迎兩人進馬車。
而後他才跳上去,和車夫一起坐在外面趕車,雖然今日破費了幾貫銅板,不過是幾兩碎銀子的事,主要是把事情辦成了,到時候得到的賞銀少說也得二十兩,所以這點付出是值得的。
馬車上,齊小宋看了眼外面,湊進了些,小聲道:“這位沈老爺,你認識?”
她可沒忘記兩人的約定,擇人相面,若遇為非作歹者絕不助纣為虐,這般答應去人家府上,給幾個人相面的事,并不像是心思缜密的木大小姐會做的事。
“雖不曾見過,但聽家父提起過幾次,你不必擔憂,若是有違良心道義,不必理會就是。”木青茶微微側過身子,耳邊那溫熱的呼吸便遠了些。
比起生意人,更像是個江湖人,雖不能共事,卻也能相交一二。
爹爹當時是這樣說的,她眼眶微酸,頃刻間又被堅毅取代,如今不是傷懷的時候,更不應自怨自艾,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好。”齊小宋敏感地察覺到木青茶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安慰,怎麽安慰,就感到已經不需要了。那一絲萦繞在身邊的傷感仿佛是她的錯覺,只出現了幾秒鐘,就消失不見了。
馬車停在南大街的沈府門前,木青茶下車後松了一口氣,還好這位有江湖氣的沈老爺沒有把地點約在賭場。
沈老爺名重鹽,在封縣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的名字也很有講究,據說當時還是宋帝當朝,普通百姓大多吃不起鹽,一日三餐都很寡淡。
沈老爺那時候還沒有大名,也沒有如今的家業,只是一個販賣私鹽的小販子,別的鹽販子都缺斤短兩,只有他足斤足兩,遇到生活艱難的還會多給個幾撮。
剛開始大家都稱他重義,後來他說了句:“這年頭重義最不值錢,如果老天爺有眼,就給咱們重鹽吧,以後做飯都能重重的加鹽。”
久而久之,重鹽的名頭就叫開了,沈老爺覺得這名字吉利,後來钺族打進來建立百钺,果然百姓就不缺鹽吃了,他就給自己定下了這個大名。
沈重鹽聽去客棧撲了空的家丁回完話,心裏的石頭倒落了地,原因無他,不過是對沈小八放心罷了。
那小子向來機靈,既然能想到第一時間就往城外的茶攤跑,想必結果也不會讓人失望,等到下人回禀馬車快到府門了,他便率人一起提前去門外迎接,給足了這位道長面子。
“不才沈重鹽,在此恭候道長多時,二位快裏面請。”雖然聽說了道長的年紀很小,但頭一回見,沈老爺心裏還是驚訝了一下,這年紀看起來像是二八年華的青蔥少年,還真是個小道長,不過說不得是得道高人駐顏有術呢?
他給沈小八丢去一個贊賞的表情,見這小子雖然面色高興,卻沒有直接去賬房領賞,想必還有什麽要注意的事交代,當下便把态度又放端正了許多。
“來人,上茶。”沈重鹽輕喚一聲,一扭頭便看到沈小八用右手食指朝着那個小道長旁邊的小兄弟點了一下,緊接着收回食指,獨獨翹起了一個大拇指。
在賭場上南來北往這麽多年來所建立的默契,讓他瞬間便領悟了這手勢背後的意思,拿主意的不是道長,而是這位長得也好很看的小兄弟麽。
齊小宋默默飲茶,全然不去管木大小姐和沈老爺的寒暄,她只需保持自己世外高人的人設,兩耳不聞任何事,只要照木青茶的意思做即可。
打過招呼過後,木青茶已經熟練地叫沈重鹽為沈伯伯了,她看了眼專注于喝茶的人:“沈伯伯,咱們這便開始吧。”
“好,木賢侄果然爽快,老夫也不問別的,就想知道明天的運程如何,開門做生意嘛,就是圖個吉利。”沈重鹽從剛才的話裏也了解了一些,這位道長只能看透明日的命數,雖然只有一天,但在非常時期就是大造化。
如今他沒什麽要緊事,一來想見識一下這位小道長的本事是否屬實,二來想結個善緣,今後也多條路,有備無患。
齊小宋放下茶盞,收到木青茶的眼神後,才認真地看向對面的沈老爺,片刻後開口道:“一切如常,閣下心情很好。”
她只看到這位沈老爺帶着兩個小跟班在賭場轉了轉,就樂呵呵地在家逗了一天的鳥,其餘便沒什麽了,說了句“一切如常”,自覺有些單調,所以又加了句“閣下心情很好”。
索性沈重鹽也不過多要求,他舉起茶杯笑道:“小道長果然也是爽快人,老夫先以茶代酒謝過了。木賢侄若不嫌棄,你們二位不若留下來吃個午飯,咱們叔侄三人也好小酌幾杯。”
齊小宋不語,她酒量不好,也沒見識過木青茶的酒量,也不知能否小酌幾杯。這位沈老爺看起來不是什麽惡人,看木大小姐似乎也有想要結交的意思,今天應該會留下吧。
随後,她嘴角悄悄勾了一下,因為接下來聽到的話,自己果然料對了。
“沈伯父客氣,那我們就叨擾了。”木青茶朗聲應下,眼底也沒有錯過齊小宋一閃即逝的笑意,她垂首喝茶,茶盞下的眉毛卻不自覺地彎了彎,說不清是因為結識了沈重鹽,還是因為方才那一抹動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