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自從哥哥上初中後，我們兄妹倆間的交流和玩耍越來越少。
他日發沉默寡言，身形聲線也漸趨成熟。每天回到家裏吃完飯就悶頭鑽進卧室裏寫作業，從中間窗戶裏隐約透出來的光，能看出他每晚做作業都做到很晚。
我躺在床上，看着從窗簾縫裏隐約透過來的微光，我不知怎麽想的，突然從床上起來鑽進了窗簾後面。
哥哥伏案寫題，臺燈将他的身影投到後面的白牆上，那是一個近乎成人的影子。
他好像在一夜之中長成了一個沉默的大人。
我出現在窗前已經五秒鐘，他都沒有注意到我。
我蹲在那裏，腦海中浮現以前我們在一起玩耍的畫面，心裏頓時五味雜陳。
等他寫完那道題擡頭時才突然發現對面的我。
他吓了一跳，撫了下心口。
下巴沖我床的方向揚了一下，示意我去睡覺。
他已經不再陪我玩這種幼稚的游戲了。
他長大了。
我無辜又無聊：“哥哥，你作業還沒寫完嗎？”
透過玻璃，我的聲音微弱的傳過去。
“還沒，怎麽，吵到你了？”
他聲線低郁，帶着一點久未開口的幹啞。
我搖搖頭，還想再說什麽，他已經自顧自地低頭繼續做題。
我看着他被籠在光裏的身體，和身後牆上沉默的影子，我眨了眨眼。
我的視線一點點在他低垂的睫毛，筆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瘦削的下巴，寬厚的手掌，還有身後緘默的影子上仔細搜查，卻找不到一點以前哥哥的影子。
他沒再擡頭和我說話，我也自覺無趣的退回到床上。
我看着黑暗裏的那一點光，想，長大就是這樣嗎？
那長大可真是一點都不好玩。
在我六年級準備考初中的時候，我哥也在準備着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中考。
爸媽對此格外緊張，家裏所有的事情都要以哥哥中考為前提。
每天的早餐也都是媽媽精心準備，确保攝入營養均衡。
我已經不止一次在餐桌上聽我媽問起他學校考試排名的事。
考學的高壓無聲蔓延開來。
相比較之下，我的考學壓力就輕松很多。
我還算是聰明伶俐，勤奮踏實。
六年級的每一科作業我寫起來都得心應手，分數不會太差，所以媽媽并沒有嚴格限制我的娛樂活動，她知道我在學習上沒有哥哥的勤奮自覺，所以也不為難我。
每天晚上我依舊可以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我想看的電視。
但是聲音必須要調到很低很低。
因為不能影響到我哥。
媽媽看到我看電視總是會忍不住一再叮囑我把聲音調低，不要發出大笑大叫。
“你哥哥馬上就中考了，把聲音關低一點，不要讓你哥哥分心。”
有時偶爾我看的入迷了，一拍大腿或者說句什麽就會立刻引來媽媽的低聲提醒。我便緊緊閉上嘴，生怕她沖過來将電視關掉。
甚至我會關閉音量，不聽聲音，只看畫面。
但後來，我媽還是不允許我看電視了。
這種時候，哥哥在隔壁做題，爸媽也在忙着大人工作的事情。我一個小孩，只能待在房間，躺在床上，盯着頭頂天花板，通過在腦內幻想打發時間。
我最喜歡幻想将來擁有屬于我自己房子時,我要如何将它裝扮成自己喜歡的樣子，我時常陷在這種幻想中自娛自樂。
可能是常看《大變空間》受到了影響，我會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無比認真地在腦內給自己的房子裝修。
我的卧室牆壁要粉刷成粉色，這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頭頂天花板則是藍色的，上面會有黃色胖乎乎的星星，這些星星晚上在關燈之後就會像真的星星一樣發光發亮。
中央會有一張大大的蓬松柔軟的公主床，大到我可以在上面盡情打滾也不會掉下來。
床的對面則是一整面書櫃。透過幹淨的櫥窗可以看見裏面收納整齊的小說、書本……
房間裏還會有一面牆那麽大的一個衣櫃，地上一定要鋪着彩色柔軟的羊毛地毯，我可以赤腳走在上面。
房間裏還會有一個大大的陽臺。在陽臺那裏我會搭建一個能容納下三個我的帳篷，裏面放着我所有的玩偶娃娃。
這裏就是我的秘密城堡，而我會邀請我最好的朋友來一起探索我的王國。
轉眼到了6月，我按照我媽的意思參加了十七中火箭班的提前招生。
她對我不抱希望，但還是想讓我嘗試嘗試。
結果是沒有考上，這是當然的。
但我順利地考上了十七中，我哥也從初中畢業，成功考入了市一中的重點班。
在得知這個消息時，我由衷地為哥哥感到高興，也不由得感慨，他好像永遠先我幾步，在我的前面走着一條筆直正确的路，而我始終落在他身後慢他半拍，和他保持着可望不可及的距離。
他仿佛是我前進道路上的一個标杆，一個指向燈。他的存在我追趕不上，但卻永遠定格了我前進的最低底線。
老實說和這樣一個優秀的哥哥待在一個家庭裏，難免會被橫向對比。
有時我也會懷疑為什麽哥哥那麽聰明優秀，而我就是不如他呢，明明都是一個爹一個媽生的，怎麽區別就這麽大。
但只要想到哥哥從小就比我付出更多的時間去學習，經年的積累下來，收獲這樣耀眼的成績那也是理所應當的。
或者說，他從小那麽努力學習，卻得到和我差不多成績的話，那才奇怪吧。
在初中開學那天，校門口的led廣告牌上循環滾動着“慶祝我校優秀畢業生兼中考狀元榮升一中”的字樣，配合着旁邊在風中獵獵作響的紅色橫幅，這無疑是學校最好的招生廣告。
校園光榮榜上還貼有他的照片，照片上15歲少年眉眼漆黑，發絲如墨，意氣風發。
果然有不少剛入學的女生圍着光榮榜感嘆：“啊啊啊！！好帥呀！”
“還是學霸哎！好厲害！”
此時的我也站在人群後面，仰頭看着光榮榜上那張熟悉的臉，聽着周圍同學對他的崇拜贊嘆。
習慣了我哥那張三維動态立體的臉，猛然一種旁觀者的角度審視，我突然意識到，在剛剛過去的三年中，哥哥已然悄悄褪去曾經青澀模樣，成長為一個合格成熟的高中生。
而我——
我站在新的班級面前做自我介紹，剛說出我的名字，班裏就有女生驚叫着看向我：“魔法大戰!”
我如同被定格一般，不知所措，班裏立刻有其他的女生反應了過來。
“實驗小學操場的魔法大戰？”
“《四季女神錄》？”
我：……
當場社死。
媽呀，什麽時候我的事情都已經被傳到其他學校去了？！
我尴尬的渾身發燙，呵呵假笑，想将這段黑歷史快點翻過去。
一次次的揭開重提，被迫直面黑歷史，我的小心髒是真的遭不住。
但架不住班裏有些同學太熱情，一下課就跑來找我聊天。
“我真的對你印象特別深刻，當時我一直想和你認識，想和你做朋友，因為我想聽你講《四季女神錄》的故事，我特別特別喜歡裏面的冬女，我覺得她好厲害。”
“我最喜歡春女！春女一定很漂亮，還有很多花……”
她們自顧自地讨論，不亦樂乎。
而我只能陪笑：“呵呵呵……真的嗎？哈哈哈哈，好有趣啊……”
笑得我臉都僵硬了，希望這個話題早點結束。
開學前幾天的課間，大家還能輕松熱絡地聚在一起聊天，但漸漸的學業和課程進入正軌，老師也露出了嚴苛的本來面目，每天布置的作業也越來越多後，不知不覺，大家都沒有了閑聊的心思，教室裏的氣氛也不再如開學時的自由松散。
我的初中生活也正式拉開序幕。
講臺上，各科老師輪番上陣，粉墨登場，黑板上的板書寫了又擦，擦了又寫，粉筆灰在陽光下如星屑般浮浮沉沉。
老師不再一個個溫聲細語，慈眉善目地哄着我們。他們面容嚴肅表情認真，講課進度很快，對每個人一視同仁的嚴苛，因為在他們眼中我們已經不再是幾歲的小學生了。
我們正在成為更懂事的大孩子。
上了高中後，哥哥便住校了，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才會回家。
在他住校的前一天，他耐心叮囑我：“初中和小學的學習是不同的，從最開始就要打好基礎，每一門都不能懈怠，有什麽不懂的不會的，多問老師和同學。還有不懂的題，等我周末回來你就告訴我。”
一直以來，媽媽對哥哥的學習要求從未松懈，上了高中後要求更是苛刻。
她會給哥哥制定學習的目标，要求他考出什麽樣的分數，年級排名要保持在全校多少多少名。
也慢慢開始對我提出一些目标。
從小我就不是那種特別貪玩的熊孩子。我愛玩，但更分得清主次。
雖說比不上哥哥的勤奮努力，但我一路走來也踏實肯幹。
而且上了初中，我也開始明白學習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
只有成績才是通向好高中的唯一途徑。
也只有考上一個好的高中，才能考上更好的大學。
我的哥哥那麽優秀，我做妹妹的也不能差到哪裏去。
班裏的每個同學都在努力學習，在這樣的氛圍中我也逐漸将和學習無關的事情抛在腦後。
每天晚自習放學後回到家裏，不用他們督促，我自己吃晚飯就會回到房間裏做題。
這是我從小就養成的習慣，做完作業才能玩。
但初中的作業量顯然不能和小學的相比，初中的作業，寫完就該睡了。
有時我爸會喊我來看會兒電視，放松一下。
“才初一不用那麽緊張。”
但我依舊埋頭坐在桌前做題，一是初中的作業壓力确實和小學的不同。二是上了初中，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要想考上市一中，我究竟需要什麽樣的成績。
正是在我逐漸了解這些時，我才越來越佩服我哥。
他始終是我認識的人中最優秀的存在，而我作為他妹妹，即便達不到他那樣的優秀，我也不允許自己放縱松懈。
越長大越成熟，越明白自己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自己的人生要全力以赴。
隔壁的房間不會再發出聲音，夜裏那扇窗戶也很少再亮起。
轉而是我這間屋子的燈越亮越久。
不知不覺中，從前小小的我慢慢成為了哥哥的樣子，是以前的我不理解的樣子。
在這樣的日日夜夜中，我的大腦和身心被學習做題考試全部占有，便很難再回想起“夢想”二字。
只在偶然間，寫題寫到大腦昏脹，身心疲憊時，我會趴在明黃的臺燈下，在悠然微涼的夜風中，望着寂靜漆黑的夜晚下，城市窗口透出的星星燈火，回想起小學惬意悠閑的時光，咂吧咂吧嘴，像是回味，又似不舍。
等夜風驅散了大腦的昏沉，再重新低下頭繼續做題。
初中的學習更加枯燥無聊，還有很多難以解決的難題。
除了上課老師解答外，每周哥哥回家，他會抽出時間關心一下我的學習進度，順便給我解答一些問題。
他的回答總是條理清晰，言簡意赅。
坐在他身邊看着他漸趨成人的側臉和棱角分明的五官，聽着他幹脆簡單的解題步驟，感受到他的從容淡定，我獨自面對難題時的無能為力，瞬間化成了對他五體投地的敬佩。
“哥，你怎麽什麽題都會啊？”
他笑起來，胸腔共鳴低沉好聽：“初中的題我都不會，我還上什麽高中？”
我吐了吐舌頭，看着他眼下的淡淡青黑：“高中累嗎？”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坦誠地告訴我：“累啊。”
“比初中累很多嗎？”
“是啊，比初中要累，但我也長大了，變得更厲害了，所以就還好。”
他看着我依舊懵懂清澈的眼神，伸出手揉了揉我的發頂，最後留下一句“等你長大你就知道了。”
等我長大就知道了。
這句話真是耐人尋味。
接下來的三年，一年比一年忙碌充實。
在日複一日的刻苦學習中，我也漸漸明白了一點哥哥當時說的那句話。
在不間斷的學習下，我确實在一點點變厲害，一點點積累自信和經驗，三年即将過去，我長大了，也變強了。
中考這道關卡終于來到我的面前。
除了文化課考試外，體育加試也同樣記入中考分數中。
學校裏老師有條不紊地安排我們進行各項體育項目的訓練。
在第一次的跳遠訓練中，我如同一只靈巧的燕子，身姿輕盈地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随後輕巧落地。
我直接跳出了近2m的成績，要知道中考的體育加試裏女生1米9就已經是滿分了。
全場嘩然，一片震驚。
所有人都萬分驚訝地看着我。
甚至連旁邊指導我們跳遠的體育老師都有些驚訝地問我之前是不是練過。
我搖了搖頭。
我從來沒有練過跳遠，跑步倒是練了兩年。
我想這可能是得益于我小學跑步訓練造就的身體素質和發達的小腿肌肉。
時至今日，在我跑步發力時，依舊能很清晰地看到我小腿上隆起的肌肉，即便在肌肉放松時摸上去也是硬邦邦的手感。
我之前一直很不喜歡，覺得我的小腿腿型不美觀，線條不夠流利漂亮。
畢竟班級裏其他女生的腿都纖細筆直，而我的肌肉腿，乍一看，像是男生的腿。
但沒想到被我冷落讨厭的肌肉也不是完全沒有用的。
周圍的女生都受到了沖擊，望着我的眼神裏有驚訝，有羨慕。
大多數女生都只能跳1.7m左右，跳遠稍微好點的能跳到1m8，甚至班裏有一些男生都沒我跳的遠。
體育老師看着我點了點頭說：“那可能是有一點跳遠的天賦吧。”
然後體育老師又讓我當着同學的面再跳了一次，用我的動作給大家進行講解。
又一次輕松跳出1m9的成績後，我也驚訝于自己的跳遠成績。
随後我緩慢的意識到，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這麽多年我都練錯了體育項目？
我練什麽跑步啊？
我應該去練跳遠才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