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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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其實已經很模糊了,可在那幾個詞眼的刺激下,衛瑕終于從記憶的長河中拉出了那一截時光舊影。
她從晉遲的手中拿到了請帖,要知道這是屬于她一個人的殊榮,晉遲向來冷淡。
對于大人來說,不管是生日宴還是其他,都是生意場上的交鋒,可那個年歲的她們還不需要有太多的機心。她跟在了晉遲的身後,時不時提起有趣的事情,相較于往日的清泠,那時候的晉遲眉眼間染上了明顯的笑意。然而這一切在看到花園拐角那一幕時變得蕩然無存。
她是被父母嬌慣着長大的,在這般環境下有很多不太明白的事情,可現在回想起來,晉遲的母親在那會兒便有些不對勁了,她的歇斯底裏撕裂了在銀幕上的美好與純然。晉衡的态度不甚明晰,而晉家其他人對晉遲母親的态度不算是友善。不僅僅是因為那個人生出的,更多的是對演員這份職業的輕蔑。
後面的事情衛瑕記得不大清楚了,在這個冷峭的冬天過去之後,晉遲從她的生命中驟然消失。她在沮喪一段時間後,便抛卻了相關的事情,去追逐前方的明光。這份記憶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淡,如果不曾遇到晉遲,如果不曾聽她提起,她或許是會徹底地遺忘。忘記那日壓抑中沉着幾分沮喪的哭聲,忘記了那雙通紅的淚眼。
晉遲很随意地開口:“在想什麽?”
衛瑕蹙眉低語:“想起了一些事情。”
晉遲定定地望着衛瑕:“是好事嗎?”
衛瑕猶疑片刻,搖頭道:“不算。”
晉遲:“那就忘了吧。”
衛瑕沒有回答,她在過去的确是選擇遺忘,可現在看着晉遲又覺得自己不該忘了。過往她并不覺得自己的記性有多麽糟糕,然而此刻對上了晉遲沉靜的眼,又覺得不該那樣,至少要記得當初心心念念的人才是。
病房中倏然間寂靜了下來,衛瑕雙眸一瞬不移地望着晉遲,視線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如同雪山寒松一般冷冽清淡的人,在唇角綻出笑容的時候,眉眼也多了幾分溫柔。大抵只有此時,她才會覺得自己與晉遲之間的距離是不存在的。
“困了嗎?”晉遲的聲音很輕,像是一朵在清風中飄蕩的蒲公英。
衛瑕下意識搖了搖頭,然而這個動作牽動了傷口,使得她痛嘶了一聲,眼中閃出了晶瑩的淚花——就算真的有那麽點疲倦和困乏,也被痛意驅散了。
“小心一點。”晉遲瞥了衛瑕一眼,低嘆了一口氣,“要喝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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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瑕沒有接腔,只是望着晉遲笑。
晉遲與那雙盈滿笑意的眼對視片刻,便先一步挪開了視線。
她坐在了床邊,沒有再開口說話。而衛瑕覺得這樣的氛圍正好,只要她在就好了,光是凝望着她,就能獲得極大的滿足感。
從手機屏幕窺視她的情緒,到面對面就坐,這代表着邁出了第一步。
只是這樣的寧靜并沒有維持太久就被輕輕的敲門聲打破。
晉遲起身開門,站在前方的不是護士,而是戴着墨鏡、捧着一束花的高寒。
在看到一臉冷淡的晉遲時,高寒微微一愣。
她很快便想起眼前的這個漂亮女人是衛瑕之前的“助理”,盡管她一點兒都不像。
咽下了滿腹的困惑,高寒笑了笑,溫聲道:“我來看望衛老師。”
晉遲一颔首,她側身讓開了一條路。
雖然已經吩咐了劇組那邊不要打擾衛瑕休息,可高寒以自己私人名義過來探望,她總不好将人擋在門外。她抱着雙臂,視線落在了高寒的身上,看着她極為順手地将花插在了一側的空瓶子裏,抿了抿唇,眸色更深。
高寒關切地開口道:“衛老師怎麽樣了?”
衛瑕:“我沒事,過兩天就可以拍完最後一場了。”
高寒聞言笑了笑道:“江導那邊讓你不要着急。”
衛瑕蹙眉,她嘆氣道:“我其實不想耽誤劇組的進度。”
高寒望着衛瑕,認真道:“拍攝進度已經比預計得快了,原本以為還要到十一月中旬,你不用心急,好好修養身體。”猶豫片刻後,她又壓低聲音道,“有關部分來調查過了,是意外,沒有人動過手腳。”
衛瑕“嗯”了一聲。
就算有兩個月的相處,衛瑕還是最初認識的模樣,就算是笑着的,那也是暗藏着幾分疏離。高寒暗嘆了一口氣,瞥了眼一身冷浸浸的晉遲,在寒暄了幾句後告辭離去。只是走之前,她在床頭櫃上放下了一個小盒子,正是先前不曾送出的禮物。
高寒對衛瑕的關心不是作假。
晉遲幾度想開口,可不知道如何言說,最終又将話咽了回去。
衛瑕不知道晉遲的心緒,高寒的探望不曾在她的心中掀起任何的波瀾。她的視線轉動着,直到看見床頭櫃上的小盒子時,才一擰眉道:“她有東西落在了這裏。”
晉遲掃了一眼,問道:“我去還嗎?”
衛瑕不太願意讓晉遲離開,可一想這個小盒子可能會與高寒之間又多生出點風波,斟酌片刻後,說道:“麻煩你了。”
衛瑕的客氣讓晉遲的眉頭微微一蹙,但是她沒有多言,而是拿了東西就走。
十月底的風裹挾着瑟瑟的寒意迎面吹來,落在身上的還有陰濕的、綿綿的雨絲。
晉遲要追上高寒,她走得很急,在半道上不小心撞到了另一個人。她往後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落在地上的小盒子卻砸開了,露出了裏頭的一枚古舊的佛像。晉遲眼皮子一跳,正彎腰去撿,手背忽地被人一拍,緊接着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這東西哪裏來的?”
晉遲一擡眸便瞧見了捏着佛像打量的曲繁霜,在她的臉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肅,而跟着她一起過來的姬令姿眉眼微沉,神态也不太好看。
“有問題嗎?”晉遲神情一變,肅然開口。
在接觸來曲繁霜之後,她知道有很多玄異的東西存在,除非不得已,不然她不會去沾染這些東西。“是別人落在衛瑕病房裏的,我正打算還給她。”
曲繁霜聞言松了一口氣,她道:“不是你們的便好。”說着就将佛像抄進了衛衣的口袋。她似乎不打算進去,而是站在了飄雨的廊道上與人晉遲交談。
“小赤怎麽樣了?”
晉遲扯了扯嘴角:“沒事,就算遭了點罪。”
曲繁霜擰眉:“不應該啊,她的運氣不至于這麽壞。”琢磨了好一陣,她才道,“剛剛是誰過來了?”
“高寒。”晉遲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在這一瞬間她想了很多,一切好像與夢中重疊了,指向了“高寒”這兩個字。上頭是有什麽有害的東西麽?她與衛瑕親近是為了害衛瑕?她的關切都是假的?
“東西我先收着,到時候再還。”曲繁霜揚眉,就差将“有古怪”三個字寫在了臉上。
等到三個人回到病房的時候,衛瑕已經睡着了。
曲繁霜怕說話聲将人吵醒,繞着病床轉了一圈,便拉着姬令姿離開,走之前順手收走了瓶中盛放的一束花。
綿綿的寒雨織成了一片迷蒙的簾幕。
曲繁霜将花丢進了垃圾桶後,才轉向了姬令姿:“你就不能說你到底在幹什麽嗎?”
姬令姿悠游自在道:“很多事情我記不清了。”
曲繁霜狐疑地望着姬令姿。
姬令姿笑了笑,豎起了三根手指。
曲繁霜冷哼了一聲,一把将她的手拍落,沒好氣道:“玄珠有那麽好找的嗎?你難道想要将三顆都收入掌中?”
姬令姿微微一笑,沉聲靜氣道:“那本來就是我的,不是嗎?”
曲繁霜瞥了姬令姿一眼,眼神烏沉沉的。
“你這脾氣讓其他的主顧瞧見了,不大好。”姬令姿莞爾一笑,她伸手拉了拉曲繁霜衛衣帽子上垂下的細帶,等到兩根長短持平了才滿意地點點頭。
曲繁霜一愣,等她回過神,姬令姿已經收回了自己的手,不給她任何發作的機會。
“你守着衛家。”姬令姿笑了笑,眼眸中仿佛沉着星火,她湊近了曲繁霜,低啞的聲音多了幾分性感與暧昧,“我守着你。”
“你——”曲繁霜想要推開靠近的姬令姿,可在雙手即将觸碰到柔軟胸脯的時候,她又驀地縮回手,冷着臉向後退了一步,她抿了抿唇,對上姬令姿饒有興味的視線,不高興道:“你只是收錢辦事。”
姬令姿緩緩道:“這并不沖突。”
曲繁霜“啧”了一聲,她伸手拉起了衛衣的帽子帶上,向着那纏綿的秋雨疾步走去。
病房中。
晉遲抱着雙臂立在了窗邊,聽着淅淅飒飒的雨聲,眉頭緊擰。
衛瑕醒來的時候,視野中一片昏暗。手上的針頭早已經拔掉了,她擡起了酸軟無力的手開了燈,她轉過頭尋找着晉遲的蹤跡。
“醒了?”晉遲轉頭。
衛瑕“嗯”了一聲,沒有挪開眼。
模糊的燈光打在了晉遲的側臉上,看不清她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