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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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遲注視着那一首小詩,唇角微微上揚。
就算她認為不太可能出自現在這個衛瑕的手筆,可也壓不下內心深處的愉悅。
她收到過的情詩不算少,可沒有其他像這首小詩一樣讓她動心。
《人間草木》是介紹花花草草的圖冊,晉遲只翻了幾頁便又重新合上。她将灑金箋紙平放在了書封上,拍了一張照片發給了衛瑕,之後便去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仿佛已經撫平了心間蕩開的漣漪。
衛瑕是在休息的時候才看到晉遲的消息,她的視線在“是你送的嗎?是不是送錯了”這行字上停留片刻,才懷着納悶的心情點開了圖片。《人間草木》一看就是講植物的書籍,晉遲會不明白她的心思嗎?或許是不需要?衛瑕想了一會兒,才去仔細分辨箋紙上的小字,原以為是晉遲寫給她的便箋,可在看清楚之後那齊整的印刷體後整個面龐頓時燒了起來,如黃昏時候的緋雲。
她很快便醒悟過來,那箋紙與書一道送過去的,或許是商家營銷的手段?的确是上好的告白,可出現在她跟晉遲的身上,是不是過于急切了點?晉遲會怎麽想她?不,她或許不會有那麽多的绮念,只會覺得是“送錯了”。尴尬與無所适從如潮水席卷而來,衛瑕雙手捂着臉呻-吟了一聲,快要維持不住心境的平和。
“衛老師?”江簡轉頭看衛瑕。
衛瑕快速地放下手,她深吸了一口氣道:“你買的是《人間草木》嗎?”
江簡點點頭,眼神亮晶晶的,她道:“我同學推薦的,表白必備的利器。”
衛瑕:“……”好一會兒,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有氣無力道,“什麽表白?”
江簡先是一愣,繼而神情大變道:“衛老師不是要表達自己的愛意嗎?”不然的話誰會送種植相關的書籍啊?當然,江簡識相地将這句話咽了回去,只不過她的眼神毫不掩飾。
衛瑕繼續辯駁。
江簡幹的事情也不算是完全做錯了,她苦惱地皺了皺眉,朝着江簡擺了擺手,而自己則是凝視着手機,斟酌回複的言辭。如今跟過去不一樣了,她們都是清醒的自我,她不能太過無賴和孟浪。片刻後,她回複道:【沒有送錯,你不是要自己打理花園嗎?我以為你會喜歡。至于那張箋紙,是店家自作主張的營銷手段。】
晉遲:【嗯。】
衛瑕盯着屏幕,妄圖從這一個字中解讀出蘊含的深意,可是當晉遲本人在跟前時,她都有一種深邃如淵海不可測的感知,何況這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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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不轉睛地看久了,眼神有幾分幹澀。衛瑕伸手按壓着肩頸,視線也從屏幕上挪開,可就在這個時候,一條新的消息映入了眼簾。
晉遲:【我很喜歡。】
是喜歡禮物?還是喜歡那一首小詩?衛瑕心念才起,便感知到了一股灼燒身軀的熱,她起身倒了一杯水,顫抖的手 晃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等到玻璃杯中徹底平靜了下來,衛瑕才輕笑了一聲,喝水解渴。清涼的水順着喉嚨滑下,漸漸降去了躁意,可仍舊有些許旖旎的碎片停留。
還沒躺在床上便開始發夢,自己想得倒是挺美的。
時間過得很快。
衛瑕與晉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既不見暧昧,又不似一開始的那般疏離,像是相交多年的舊友。而劇組這邊,江珩的高要求并沒有耽誤進度,在十月底的時候,衛瑕迎來了自己的最後一場戲。
快節奏的工作讓衛瑕身心都處于一個極限,她思量着這一年的最後兩個月放縱一回,給自己一個長假,可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出了點意外。這是一場騎馬戰鬥的打戲,可那匹向來溫順的馬突然間發了狂将衛瑕從馬下甩了下來,跌下的時候腦袋磕到了石頭,當場就陷入了昏迷。
衛瑕醒來的時候,腦袋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鈍痛。
她平躺在病床上,有些不大高興。“倒黴”兩個字貼在了她的身上,大概是要從年頭一直走到年尾。
病房裏很安靜,到處充斥着消毒水的氣息,許久之後,衛瑕才轉動着腦袋,瞥向了坐在了椅子上的人。
“你爸媽回去了,劇組想要來探視你的人,我也攔在了外頭,你應該需要安靜。”晉遲的視線沉沉的。見衛瑕沒有說話,她又道,“你的運氣不錯,只是碰破了頭,檢查已經做完了,其他地方沒有大礙,很快就可以出院。”
衛瑕抿了抿唇,輕聲道:“運氣好就不會出這事情了。”《鑄劍師》裏的騎馬場景不少,那匹參演的馬一直很溫順,與她相處的時間不算短,感情應該不錯。她不想以惡意去揣度什麽,可在這等情況下,她免不了朝着另外一個方向想。
“查不到,或許真的是意外。”晉遲輕而易舉地便讀懂了衛瑕的心緒,溫聲開口。只是片刻後,她又補充了一句,“也許可以問問曲繁霜?”
衛瑕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她偏着頭定定地望着晉遲。
她們雖然一直沒有斷了聯系,可她已經快要三個月沒有看到這張臉。
她想過相逢的場景,然而怎麽都不該在醫院裏。過去以為缺失的“照料”要在這個時候被補上了?衛瑕的心中忽地生出了一種詭異的情緒。
“還疼嗎?”晉遲搬着椅子又靠近了些,她垂下眼睑凝視着衛瑕,神态溫柔似水。
不聽晉遲開口還好,一聽這關切的語調,衛瑕就痛嘶了一聲,整個人幾乎被疼痛和委屈淹沒了。她在晉遲的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覺,像是回到了那一個月的夢幻中,語氣不由得變得軟乎:“疼。”
疼得她眼淚都要冒出來了。
被淚意模糊的雙眸有些迷離,晉遲輕嘆了一口氣,微微發涼的手指落在了衛瑕的面頰上,一觸即離。網上的言論能夠被早早地壓下,可現實中發生的事情卻一點都不可控。在這一聽聞這一消息時,她是多麽的驚悸和恐慌,生怕噩夢以另一種方式上演。“太危險了。”她可以在事業上替保駕護航,但是離開了“事業”呢?除非将她囚禁在自己身邊。不,或許連這樣也不能。
衛瑕心頭的那點陰霾很快便掃去,她望着晉遲慢吞吞地開口道:“人生在世,意外并不可免。”幹這一行其實很危險,就算是防護工作到位了,也難免會出現缺漏,像她這樣只算是小打小鬧,在過去甚至有前輩摔得半身不遂。可她能因為這萬分之一的危險而放棄自己選擇的路麽?難道做其他的事情就沒有危機麽?
衛瑕轉了個話題:“你在這裏多久了?”痛疼并不會在短時間退去,她想要緩解那份痛楚,只能夠在不停地轉移着自己的注意力,直到身體漸漸地習慣了那份痛意。
“不久。”晉遲輕描淡寫道。
“這樣啊。”衛瑕凝望着晉遲,又道,“這事情跟劇組沒有多大關系,你不用愧疚。”
在過去的交流中,她摸不清晉遲的态度,總覺得對方是故意的,若即若離。
然而此刻醒轉,看到晉遲耐着性子坐在這裏,甚至是恢複了舊日的溫柔,她的腦海中很快閃過了一個念頭。
自己對晉遲而言與其他人還是有所不同的吧?
就算是猜測錯了也沒有關系,畢竟對一個受傷的人,晉遲應該會有更多的寬容。她以前都可以做到,現在為什麽不能?
晉遲哪裏會感知不到衛瑕的試探,她道:“你以為我是代表劇組來的嗎?”
衛瑕故意反問:“不是嗎?”
“不是。”晉遲接得很快,話語坦率。她的眼中極快地掠過了一道光束,微微一笑道,“畢竟我們是朋友。”
“朋友”兩個字讓衛瑕的心一堵。
是了,她先前與晉遲的交流,都是以“朋友”為立腳點的。
她吸了一口氣,暗暗地告訴自己,不要着急,晉遲的心防沒有那麽好化解——畢竟在如夢如幻的時候,她也患得患失,內心深處始終埋藏着一股憂慮。那是晉家的家庭環境帶來的,一時半會兒難以消解的心結。
晉遲不動聲色地将衛瑕的情緒收入眼底,她問道:“在拍攝完《鑄劍師》之後,你有什麽打算嗎?”
衛瑕道:“我想休息。”她從被窩中抽出了沒有挂水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晉總,您不會繼續剝削一個病號吧?”她跟天之鲲的合同很寬松,她擁有極大的自由,當初覺得天之鲲那方是在做慈善,擔心了一會兒對方的錢寶,可畢竟是作為受益方,在明确沒有深坑的時候她就簽下了合同,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現在看來,她對“錢寶”的擔憂是多餘的,畢竟是晉遲的身家,就算是簽下幾百個她也敗不完。
晉遲毫不遲疑道:“那就好好休息。”頓了頓,她又開口,“十一月,在晉家有個生日宴。”
衛瑕一愣。
十一月,生日宴。
這六個字像是一個引子,将埋藏在了記憶深處的圖景勾起。
她對上了晉遲的眸子,從中看不出任何的喜悅,而記憶之中,尚且稚嫩的人,提起“生日”時是面帶着笑容的。
腦袋上傳來的刺痛拖慢了她的思維,甚至模糊了時間感。
她有些迷茫,一句“你不是與晉家界限分明了嗎”脫口而出。
“是呀。”晉遲勾唇輕笑了一聲,并不覺得衛瑕的話冒犯,相反心中充盈着一股莫名的滿足。
她終于發現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