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藍色漩渦」
「藍色漩渦」
整個世界都沉得像一片海。
整個世界都靜得像是海底。
整個世界都只剩下藍色。
桑斯南只覺得自己頭好重,只覺得自己每呼出一口氣,胸腔就被扯得疼一下,臉就會被燙一下。
而能緩解這種疼痛的。
就是輕輕捧着自己的那雙手,比她自己的體溫涼太多,只要輕輕拂過,就能将她的躁動和不安全都撫平。
眼皮重得完全擡不起。
但腳步還仍然被帶着,在切換來切換去的音樂聲裏晃動。
女人似乎輕輕笑了一下,模糊的聲音朝她靠近,
“可以啊。”
話落,她晃動的腳步一個踉跄,接着就直接被帶得往前了一步,那陣舒緩的花香味密不透風地裹了過來,讓她感覺自己待在全世界最安全的繭裏。
臉上微熱的手指托住她的臉。
女人将她緩慢拉近,呼吸在海風裏彌漫,交織,溫熱的鼻息好似已經打到了她的唇邊,好似已經快要被她吞咽進去。
她極為緊促地屏住了呼吸。
而世界卻突然恢複成了一片寂靜,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似的,戛然而止,牽制住她的女人好似牢牢地攥住了線的一端,沒讓她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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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委屈,試探着往前探了探。
快要臨近火藥引爆點之時,捧住她臉頰的手卻突然松開。她臉上一空,下一秒,下巴卻被女人柔軟的手指別到了一邊。
“還是算了。”
女人慵懶的嗓音再一次響起,在她耳邊,似是帶着某種故意為之的逗弄。這種落空的感覺實在是讓人不好受,但緊接着,那雙從她臉上松開的手,卻虛虛地搭在了她的後頸。
距離沒有被拉開。甚至比之前要更近。
她被女人帶動着輕晃腰肢,聞着那一陣已經快要透進她自己身上的花香味,越發覺得頭暈目眩。
海浪經久不息地潑灑在她的世界。
“為什麽?”她的耳朵被酒精浸泡得發疼,發燙。
而這時。
繞在她頸間的手也微微擡起,輕輕捏住了她發疼的耳朵,微涼的體溫對她的确有些緩解作用。
她抿了抿唇。
而不屬于她的氣息,已經貼在了她頸間,虛虛地繞了一圈。女人輕懶的嗓音再次出現,這次的距離似乎就在她側頸處,
“雖然我還挺想試一試微醺之後接吻的,但前提是微醺,你看你現在醉成這樣,要是明天醒了不認賬怎麽辦。”
她們像是在擁抱,像是踩踏在一種模棱兩可的界限跳舞,又像是在互相依靠彼此來緩解酒精上頭時的疼痛和餘韻。
“依照你的性子,要是我們現在真的親了,你醒過來之後肯定要躲我,還會覺得自己喝醉了做了傻事,然後我就會生你的氣。”
游知榆飄搖的嗓音再次出現,還攜帶着幾分有些嬌媚的抱怨。鑽進她發燙的耳朵,鑽進她們彼此都單薄的衣衫,鑽進細細蕩漾的柔順發絲,鑽進這一片搖晃着的充斥着念的海洋。
桑斯南晃了晃頭,只覺得身體變得越發輕飄飄的。
“可我不想生你的氣。”
游知榆這樣說着,又捏了捏她的耳朵,似是懲罰,也似是想以這種方式讓她好受一些。
她費盡所有力氣,勉強掀開了自己沉甸甸的、滾燙的眼皮。終于,看到了那一張朦胧的、迷幻的、恣意漂亮的臉。
時間和海洋似乎總是能将游知榆的美發酵得更加驚心動魄。
現在大概是最具有層次感的時間。太陽已經隐隐從海平面泛出紅光,色彩濃烈,順着海水波紋微微蕩漾,已經有零星的機車和電動車從沿海公路一晃而過。北浦島已經快要醒過來,很像一場明朗又朦胧的夏日電影。
而游知榆就側對着這些,臉上似乎燃燒着波光漣漣的熾熱焰火,垂落在肩背的發被風掀亂,恣意又散漫。她的雙手虛虛搭在她的肩上,一邊和她在小提琴演奏版本的《卡農》裏,在細密的沙灘裏晃動,一邊望着她,微微彎眼笑。
“你不要生我的氣。”桑斯南努力睜開眼睛,無力地揪着游知榆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說。
“好。”游知榆在她耳邊輕笑了一聲,“我不生你的氣。”
桑斯南艱難地呼出一口氣,在游知榆的安撫下安心地眯上了眼,極為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喜歡和你跳舞。”
“我也是。”游知榆的應答總是如此及時。
“如果能和你一直跳舞的話,那不親親也可以。”就算醉得一塌糊塗,這大概也是桑斯南的真心話。
她不想讓游知榆生她的氣。
“因為你是普魯士藍。”
在酒精的控制下,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也不知道自己把這句話重複了多少遍。但至少,她能确定這句話似乎已經被酒精浸泡着,反複地萦繞在她的心底:
你是我的普魯士藍。
你是我的普魯士藍。
你是我的普魯士藍。
這句話不斷建構着這天淩晨的所有色彩,像魔咒,也像夢語,更像是……真心話。
總之,在腦海中不知道重複多少遍的“你是我的普魯士藍”後,在淩晨的太陽光似是已經快要潑到她沉甸甸的眼皮時,在那些被削弱的藍如同水紋般晃動進了她的身體後,在那首《卡農》播放快要結束之後,在桑斯南快要漸漸失去意識栽倒在游知榆肩上之前。
游知榆扶住她的臉,在她晃動的視野裏,看了她很久,很久,喊她的名字,“桑斯南。”
桑斯南掙紮着想要給出回應。
可游知榆卻用食指攔住她微張的唇,在綿爛的海面日光裏凝視着她,和她說,
“你要記住我接下來說的話。”
桑斯南很難在這種時候給出什麽回應,因為她完全被豎在她唇邊的手指桎梏住,只能迷茫地眨了眨眼。
“等你醒了酒之後,不要因為今天的事躲我。”逐漸蒸騰的海風裏,游知榆注視着她,
“記住我在這個晚上給你留下了一個問題,你想要的究竟只是一場夏日暧昧,還是一場不會因為夏天結束而結束的,不只是僅僅植根于北浦島和大海的感情。”
如果說游知榆在說這句話時會有些懇切和真摯,那接下來的話卻又恢複成了以往游知榆常有的散漫和慵懶。
“确認自己能夠記得這些話之後,喝一杯蜂蜜水解酒,好好沖個澡,好好睡一覺,等頭不暈了,可以稍微害羞一會,也可以稍微遲鈍一會……”
游知榆缭亂的發萦繞在她的身前,清媚的眼勾住她,
“但無論是哪個答案,你都要親自告訴我,別讓別人傳話,別只是發短信,也別只是打電話。”
她摟住她的脖頸,将她繃緊的、冒着汗的背脊往下壓了壓,唇貼近她的耳側,輕輕地笑着說,
“直接來我家,我都會讓你親的。”
原來酒醒之後,天花板會變成藍色的漩渦。——就像梵高的《星空》,普魯士藍版本的《星空》。
桑斯南頭疼欲裂地凝視着自己家像是在旋轉的天花板,在薩摩耶懶散的凝視中,思考着她人生中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人喝醉了之後為什麽不能删除自己酒後的記憶呢?就像很多斷了片的人一樣,可她為什麽就不能斷片呢?
這次,那只名為後悔的惡魔真的追了上來。
不管躺在床上的桑斯南怎麽捂住自己的耳朵,而惡魔甜蜜的嗓音,都會穿過她的頭疼欲裂,在她耳邊說,
「親親我,可以嗎」
等她翻過身想要逃離這一切時,惡魔又會趴在她另一側耳朵上,幻化成游知榆沁滿甜膩的嗓音,說:
「直接來我家,我都會讓你親的」
這簡直可怕得像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噩夢,而噩夢醒來的第二天,一切也都以昨夜游知榆的預見上演着:
桑斯南腦子裏産生的第一個想法,是從北浦島逃走,第二個想法,是乘坐時光機器回到之前一天,将所有發生過的事情全都删除,甚至将游知榆腦子裏的記憶也全都改寫。
但這兩種方式,都不是她可以真正去做的。
游知榆預判了她的膽小和怯弱,并慷慨又大方地将她的所有選擇提前擺了出來,甚至還給了她充足的回避時間。
她果斷又勇敢,可她卻笨拙又愛逃避。
明明是站在對立面的兩個人,卻能在暗藍色的海邊跳一晚上舞,還任由這樣沖動而不理智的暧昧情感肆意地發生。
“叮——”
不知道被扔在哪裏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很明顯,還是iMessage的提示音。
桑斯南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
揪着被角往角落縮了縮,想要假裝聽不見,可又覺得那平時聽慣了的“叮”聲,這會像是無處不在似的,她動一動手指,手機就好像叮了她一下。
叮得她耳朵發癢,手指發麻。
于是。
不得不悄悄松開自己攥緊被角的手指,試探着,試探着,去摸尋不知道被扔在哪裏的手機。
可剛一動彈。
腦子裏就又傳來片段式的記憶,濕熱暗藍的大海邊,迷幻潮濕的藍色,和要命的閃着光的眩暈感似是要将她淹沒。
她在沙灘上攥着游知榆細細的手臂,對着那令人發暈的地面吐得厲害,似是要将自己的五髒六腑全都吐出。
而後又将自己一塌糊塗的臉栽在游知榆的頸間,而游知榆卻絲毫不嫌棄她的狼狽窘迫,也不懷疑她會将她弄髒。
而是就這麽讓她埋在她的頸間,摸着她的頭,撫過她的臉,在她舒适得哼哼唧唧幾聲之後,輕輕地笑,
“你就是一條喝醉了的小狗。”
桑斯南想要反對,可最後只是發出了哼哼唧唧的幾聲,連她自己都沒聽清。
于是游知榆又笑,笑完了,才把手裏的瓶子瓶口塞到她嘴裏,喂她喝了幾口,而後又柔着聲音問她,
“這樣會不會好受一點?”
後來呢?後來她說的什麽來着?
桑斯南整個人一下僵住,不敢再動一步,原來她還有沒能想起來的碎片記憶。
就在這時。
薩摩耶不知撞倒了屋內的什麽東西,連續發出幾聲劇烈的“汪!”,瑣碎的記憶瞬間鑽入腦海,桑斯南的表情瞬間變得驚恐萬分。
“汪!”
她竟然在游知榆的頸間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而游知榆呢?
游知榆果然笑了,笑得肩膀顫顫悠悠,笑得細細的脖頸幾近隐隐約約在她的唇邊顫抖。
“所以汪是什麽意思?”游知榆問她。
“……%#”她好像說了一大堆自己聽不懂的話,最後像個小孩似的說,“我還想要和你跳舞。”
“你喝醉了,不能跳了。”游知榆很有耐心,“我們下次繼續跳。”
對醉鬼,還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大吐特吐的醉鬼如此有耐心,這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而回想起這個片段的這一瞬間,清醒的桑斯南已經面紅耳赤。因為緊接着,喝醉的那個她對着很有耐心的游知榆說,
“不行,你要是不和我跳舞,那就和我親親。”
即使只是片段式的記憶。
大腦也為桑斯南保留了那之後幾秒鐘的沉默。
沒有人會想要親一個剛吐完的醉鬼,也沒有人會不嫌棄這樣的醉鬼。
而她記得,游知榆盯了她一會,似是在很認真地思考一件事。而後突然靠近她,在快要吹到她臉上的海風裏,眯了眯狹長的眼,說,
“要不幹脆就臉皮厚一點,讓你明天醒來之後怪我引-誘你親我好了。”
而就在這一句話之後。
就在游知榆作勢向她緩慢靠近的時候。
桑斯南嗅到了海風裏的鹹澀氣息,捂住了嘴,彎下腰,又吐了出來,吐得滿地狼藉,這次只吐出了一些剛剛喝下去的水。
記憶片段戛然而止。
在薩摩耶逐漸平息的叫喊聲中,桑斯南恍惚着的思緒飄了回來,她下意識地想要繼續去找手機,好不容易在包裹着自己的薄被裏找到手機,她松了口氣,把頭鑽進薄被裏,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機。
屏幕亮起的那一秒,腦子裏卻又浮現了一個畫面:
她艱難地佝偻着腰,吐得昏天暗地之後,游知榆在已經浮上水面的金光裏,柔柔地托住她的臉,很輕很輕地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水漬,和她說,
“怎麽辦呢桑斯南,看你吐得滿地都是,我竟然還很想親親你。”
桑斯南靜止在了薄被裏。
夏天還不算徹底結束,北浦島的氣溫仍然有些高,她把頭悶在薄被裏,已經被逼出了滿頭大汗。
可她還是沒出來,盯着自己的手機。
只是靜靜地接受着,一整晚回憶的席卷而來。
這是她第一次喝得這麽醉,也是她第一次做這麽出格的事情,更是第一次遇到像游知榆這樣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慌亂,讓她想要抵抗卻無從抵抗。
她知道自己優柔寡斷,遇到什麽事時的第一想法都是逃避,也知道,游知榆是與她完全相反的人。
所以她羨慕游知榆,所以她無比渴求自己成為游知榆那樣的人,可卻又因為長期以來的性格桎梏,無法成為游知榆那樣的人。
幼時在大伯家的長期經歷,讓她學會接受得不到自己喜歡的事物是常态,讓她迫切地渴求安穩而不是刺激,讓她在面對心動和不受控制的自己時,慌亂得想要縮回去而不是更進一步。
她怎麽會喜歡游知榆?她又怎麽會不喜歡游知榆?
她掙紮着面對這樣的自己。
但游知榆……卻接受這樣的她,就像在看見昨夜她的狼狽,她的一塌糊塗之後,仍然會在今天早上發來短信:
【醒了記得好好洗個澡,頭暈的話喝杯蜂蜜水】
體貼而無私的話語,沒有其他,沒有提到昨天晚上的任何事情,只有成年人暗流湧動卻不流于表面的暗示。似乎只要桑斯南不主動提起,一切就都可以倒退到這次醉酒之前。
這是游知榆給這樣的她留下的餘地。
桑斯南靜默地埋在薄被裏好一會,而後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回複過去:
【醒了,現在去洗澡,現在去喝蜂蜜水】
那邊的回複比她意想到的要快:【好】
不咄咄逼人,不步步緊逼,不試圖将她的慌亂和無措在她面前完完全全剖開。
放下手機。
桑斯南有些悵然,卻也還是按着游知榆的吩咐,将一身酒味的自己沖了個幹幹淨淨,将自己昏昏噩噩的腦子沖成了個“酒後放空卻遲鈍地難以思考”的狀态,而後又給自己泡了杯蜂蜜水。
蜂蜜水不好喝。
只喝了一口,就覺得索然無味。
她不喜歡太甜,也不喜歡一點都不甜,所以她不喝蜂蜜水,橘子汽水的味道對她來說就剛剛好。
可放下杯子時又猶豫,莫名其妙的想起那條短信,想起女人給她擦臉時的輕輕觸感,于是又将杯子重新送到嘴邊,将整杯蜂蜜水灌了進去。
洗杯子的時候。
目光恍恍惚惚地滑過挂在牆上的挂鐘,而後又不過腦子地移開,卻又在十幾秒後突然宕機。
再次迅速地切回到了挂鐘上。
上面的時間顯示已經七點二十三分。她望了望窗外飄着霞光的天,顯然,這不會是上午七點。
竟然已經是下午七點二十三分!
一件被遺忘的事瞬間竄到了腦子裏。
桑斯南迅速扔下水杯,匆促地拿起鑰匙就出門往外趕,她昨天說好了今天去田蘭慧家裏幫她換燈泡,結果喝得太醉竟然把這件事忘了。
還忘了去接送田蘭慧。估計是明夏眠她們去了。
桑斯南加快着步子往田蘭慧家裏趕,等跑到坡上的時候,天色已經又暗了幾分,她有些着急,很怕田蘭慧天黑摸不着碰到什麽東西然後就摔到哪裏了。
可等走到田蘭慧家門口時,腳步卻頓住。
白色小平房裏的燈已經亮了起來,甚至還比平時都要亮。而田蘭慧則笑眯眯地坐在一輛輪椅上,仰頭看着那站在椅子上給她剛裝好燈泡的女人。
女人的穿着比平時都要簡潔。
黑色長發随意地挽在腦後,有幾縷飄飄悠悠地耷拉在臉側,被風吹得直晃悠。緊身的米黃色背心勾勒出上半身優越線條,下面是一條寬松的白色短褲,白皙細瘦的長腿就大咧咧地站在椅子上,一下就抓住人的眼不肯放。
是游知榆。
這個令她唇齒都發燙的名字出現在了腦子裏。桑斯南滞在了原地,有些不太敢進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打破了她的猶豫,是不知道從屋子裏哪個角落冒出來的明夏眠,眼神倒挺好,一眼往外看就望到了她,還直接指着她大聲嚷嚷着,
“三十四來了!”
一時之間,田蘭慧的目光順着明夏眠的手指方向望了過來,而更令她渾身繃緊的,是游知榆飄悠悠轉過來的目光。
讓她一下低了頭,不敢去回望。
但這個時候也不能撒腿就跑,更不能裝作沒看見,于是只能硬着頭皮裝作鎮定自若地走了進去。
田蘭慧的家不大,客廳空間更是窄小,一進去桑斯南便被吱呀呀轉悠的風扇呼了個滿面,頭發被吹了個亂七八糟。
糊在臉上,肯定不怎麽好看。
早知道來之前換身衣服塗個口紅了。
桑斯南有些臉熱地低着頭,又擡手胡亂地将頭發捋了幾下,卻總是捋不好,臉上越來越燙。
不敢去對屋子裏的眼神,只能僵直地看着明夏眠。
明夏眠大大咧咧地說,“幹嘛在門口傻站着不進來,對了,你看游老板給蘭慧阿婆買的無障礙輪椅,你看看這加厚坐墊,看看這優越的轉向功能……”
趁着明夏眠興奮地介紹着輪椅。
桑斯南有了借口,将自己的視線牢牢地固定在了輪椅上,像是不願意錯過明夏眠口中的任何一個字似的,還特別認真卻又特別僵硬地回複,
“真的啊?”
“這麽厲害?”
“可以。”
但其實,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旁邊女人身上。
她知道游知榆很輕巧地從椅子上下來,也知道游知榆慢慢地随意地走到了她旁邊,知道游知榆一邊對蘭慧阿婆笑了笑,一邊聽着明夏眠說話,而後又擡手,很随意地幫她捋了捋被風吹亂的發。
随意地就像是呼嚕呼嚕小狗的毛似的。
桑斯南瞬間僵直了背脊。
心裏默念一百遍不要去看游知榆,可還是忍不住側了一下視線。只那麽一下,就被游知榆不經意地抓住。
視線纏繞了幾秒。
游知榆率先若無其事地移開,嘴角卻帶着似有似無的笑,在光亮的燈光下令人發暈。
桑斯南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可偏偏,這個時候明夏眠卻不說了,而是很幹脆地扶住田蘭慧的輪椅,說,“我得扶蘭慧阿婆出門轉悠轉悠,你們在這聊吧,再見。”
桑斯南吓得迅速伸出手,像個小鹌鹑似的,很無助地攥住明夏眠的手臂,“我和你們一起去。”
“去這麽多人做什麽?”明夏眠不理會她的求助,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來,說,“我們兩個去就夠了。”
而後還甜甜地朝田蘭慧一笑,比着手語,“是不是呀蘭慧阿婆?”
田蘭慧明明沒聽到,卻還是點了下頭,一巴掌用力地拍了一下桑斯南,比着手語,
“剛剛小游說自己腰疼,你不是學過推拿嗎,正好,你在這裏給她按幾下。”
“對啊。”明夏眠附和着,眼色在桑斯南和游知榆之間飛來飛去,輕飄飄地說,“你正好給游老板揉揉呗~”
而後,沒等桑斯南有任何反應,田蘭慧就直接發動自己的輪椅,而後發出號令,
“小夏,我們走!”
一瞬間,本來人多顯得有些過于擁擠的客廳,就只剩下了兩個人,以及黏着在這兩個人之間的粘稠空氣。
桑斯南攥緊手指,不敢擡頭。
可仍舊能感覺到游知榆的呼吸,游知榆的體溫,游知榆身上的香氣,游知榆的一切,都在她的世界張牙舞爪地萦繞着。
游知榆輕輕倚在桌邊,伸出去的腳在椅邊上點着。一下一下,很輕很輕,發出靜谧而緩慢的聲響。
存在感無人能比。
可一切又好像是寂靜的,靜默的,似是在拉扯中靜候着那個爆發的時機。暮色漸漸下沉,海浪汽笛聲此起彼伏,明明晃晃的燈光,氛圍很像是空氣中蟄伏着什麽樣的怪物。
沒有誰主動開口。
桑斯南是因為局促,游知榆則好似是因為耐心。
直到,游知榆終于停止動作,似是要收起所有的耐心,有要從這裏出去的趨勢。
桑斯南猛然擡頭,卻又在直視到那雙上挑眉眼的那一瞬間,低了眼,明明覺得很慌亂無措,卻又鬼使神差地說,
“要按嗎,腰?”
小狗有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