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共享噩夢」
「共享噩夢」
也許那顆風鈴花的種子栽種于二零一一年的夏夜:那個閃爍的白色光點、那二十一秒鐘的藍色海浪、那張始終貼在那輛輪椅上的輪船郵票。
也許那盆風鈴花早就出現在了她的世界裏,卻從來沒被她注意到,直到二零二三年北浦島的第一個三十七度的天氣,她被從一個沉甸甸的午後喚醒,才得知了風鈴花的存在。
也許那盆風鈴花被她撞倒不是偶然,這樣她才會從顆顆大珍珠店老板娘那裏買走那盆被撞倒的風鈴花,才會在某個被暗藍大海裹挾的淩晨三點半,再一次遇見桑斯南。
也許那盆風鈴花久久不開花不是沒有緣由,因為當它開花的時候,一切早已不着痕跡地發生了數百次,甚至數千次,卻又從她的身邊溜走。
也許這盆風鈴花直到現在也只開那麽一朵也不是沒有緣由。
因為它笨拙、遲鈍卻又純情。
某種程度上,這三個形容詞通常都沾染着一種獨特的氣息,而這種氣息被許多人稱之為……
初戀。
“所以你說你通過看一個人的手,就能知道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這件事是騙人的?”
游知榆沒想到桑斯南最在意的,竟然是這個問題。
雖然她并沒有将自己的心路歷程,特別是那些一說出來就會讓眼前這個笨蛋逃走的心思說出來,而只是将那幾次桑斯南不知道是她的遇見簡單陳述了一遍。
沒有任何形容詞、比喻句和內心感受。
就像是在描述別人的故事一般。
但僅僅是這樣寥寥幾句,她似乎就已經不受控制地陷落到了那個夏天,瞥見了那個躺在晦暗小巷裏的紅發少女。
而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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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知榆望着眼前桑斯南純澈的眼,又忽然想:果然笨拙又遲鈍。
“我沒有騙你。”游知榆耐心地答複,“我看人的話的确會喜歡首先看手,因為手最能體會一個人的品性。只是……”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
“只是什麽?”桑斯南有些好奇。
游知榆側目望她,“只是你會比較特殊一些。”
桑斯南有些局促地撓了撓自己的手指,“因為我手上有顆痣?”
游知榆盯她一會,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突然又問,“所以你那個時候為什麽要給我的輪椅買張車票,還是說就是給我買的?”
這個問題說起來很複雜。
桑斯南有些別扭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含糊地回應,“不太記得了。”
游知榆點了點頭,語氣卻和動作完全相反,“我不信。”
“好吧。”桑斯南磨磨蹭蹭地喝了口橘子汽水,眺望着坡下的暮色,“先申明一下,我不是黑你,也不是黑北浦島。”
游知榆反而來了興趣,“所以是因為什麽?”
桑斯南繼續說,“因為你一看就是離家出走從外地來的大小姐,我猜你肯定不熟悉小城市的環境,而且要是你從包裏掏百元大鈔出來,說不定還沒下車就被扒走了。”
她還是沒把最真實的理由說出來。
因為她不想提起那天她在大巴車上,注意到的那些目光,甚至也不想承認,那些目光來自于她賴以生存的北浦島。
雖說那天游知榆戴着帽子又低着頭,桑斯南沒看清她的臉。但她接過輪椅時,就注意到大巴車上有幾個人的眼色飛來飛去。
在大人眼色裏長大的小孩,對目光的感知總是格外敏感。
扶住那個價值不菲的輪椅時,桑斯南坐在搖搖晃晃的大巴前座,往車後座望了一眼,雖說看不到輪椅主人的臉,但她看到了那頂霧霾藍色的鴨舌帽下,對方抿得緊緊的唇角。
如果當時那輪椅主人擡頭,就會注意到,又許多人将目光投射到了她的腿上,有同情、憐憫,也有好奇、揣測。甚至還有不懂事的小孩試圖伸手去碰游知榆的小腿,只是被大人及時拉走。
可那些目光仍停留在游知榆的腿上。
這就是北浦島。
大部分人沒有受到過“遇到殘疾人士不要用異樣的眼光”去打量的教育,而且也不覺得自己看向那輪椅主人的時候,先看她的腿而不是她的眼睛,有什麽樣的問題。
偏偏那個時候,桑斯南先看到的,是對方抿得緊緊的唇角,以及扶在前排座椅靠背上,掐得發白的手指。
于是那個時候她牢牢攥着那輛輪椅,也注意到了有後上車的人盯着這輛輪椅,也盯上了游知榆攥得死死的那個包。
她幾乎沒猶豫,在售票員走過來時,大聲當着那些人的面,說了一句:我們是一起的。
後來直到下車,她都死死盯着那些不懷好意的人,說她過度揣測也好,說她冤枉好人也罷。
但她就是想着:
這四塊五也不算浪費。至少在那一輛大巴上,歷經的三十六分鐘路程裏,她想成為她的同伴。
“就是這樣?”游知榆似乎仍然有些不太相信她的答案。
“……”桑斯南摸了摸鼻子,“就是這樣。”
有些事情不必說得那麽清楚。
或許游知榆也大概清楚她在想什麽,所以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點了點頭,又提出一個新的問題,
“那次在書店,你碰倒蓋在我臉上的書,沒有把我認出來嗎?”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燃燒着硝煙的問題。
桑斯南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那次她們在雙層巴士上,游知榆問到過的一個類似的問題。而她給出的答案是,逃跑。
顯然,她現在不能繼續這樣做。
她不會再次踩到同樣的雷。
桑斯南仔細思忖了一會,說,“其實我有匆匆瞥到你的臉,但不是正臉,我以為是我看錯了。”
甚至在慌亂跑回去的那一個夜晚。
她還反複給自己洗腦,說不是不是,一定是自己看錯了。可這樣的理由終究說服不了自己。
“其實第二天……”桑斯南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出來。
“第二天什麽?”游知榆卻抓住她不肯放。
“第二天我有再去珍珠店找老板娘,是因為她說想試喝我們的新品酸奶,所以我就去給她送了。”桑斯南鋪墊了一大堆,才含含糊糊地帶出那一句,“……但沒看到你。”
并且她的确在那一條躺椅上,看到了一個身形相似的人。
黑發,臉上蓋着一本書,懶洋洋地睡着午覺。
她裝作不經意地經過,碰倒那人臉上的書,看清了那人的臉,是珍珠店老板娘的女兒,還不耐煩地轉了個身。
心髒在那一瞬間空了一下。
她将書合起來放到櫃臺上,空落落地想:原來真的是她看錯。
推開玻璃門的那瞬間,她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珍珠店老板娘正罵罵咧咧地把女兒從搖椅上揪起來,說,
“讓你把紅頭發染回來還有錯了?”
如果她再多停留兩秒,就會聽到那個處于叛逆期的女兒不耐煩地回應,“這不是早上出門就如你的願染回來了嗎?”
也會意識到:昨天躺在搖椅上的那個黑發女人,不是珍珠店老板的女兒。
“笨蛋。”游知榆似乎在對她的行為作出評價。
桑斯南有些不服氣,但不是因為游知榆喊她笨蛋,而是因為她竟然真的被這樣的稱呼馴化,開始心甘情願地被喊笨蛋。
這怎麽可以?她正想要掙紮着反駁。
卻又聽到游知榆又喊了一聲,“笨蛋。”
語氣輕而慢,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
讓桑斯南竟然下意識作出應答,“怎麽了?”
游知榆一下笑出聲。
桑斯南倏地僵住,而後又慌亂地想要喝一口橘子汽水,卻又發現玻璃瓶已經被喝光,于是只能局促地放在一旁的樹幹上。
風掀開草地上的綠色小草,種了暮色進去。
桑斯南聽到游知榆笑完了,又低着聲音問她,“那你已經聽了我之前的事情,會覺得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通常來說,游知榆不是一個需要參考他人評價才能客觀認知自己的人。但這一刻,桑斯南覺得,游知榆似乎很需要這個答案。
“我不太喜歡評價其他人。”桑斯南這麽說着,卻還是認真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回答,“但只要看到一個人的手,我就能知道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她學着她的應答方式,明明是故意,卻又在那雙真摯的眼裏顯露出純粹。
游知榆盯了桑斯南一會,“那你要看左手還是右手?”
“左手吧。”桑斯南有樣學樣。
游知榆主動将左手交了出去,輕飄飄地說,“好好看,說得不對就生你的氣。”
“你好愛生氣。”桑斯南說,口吻卻完全沒有抱怨。
“那你得好好想想,我為什麽只愛生你的氣?”游知榆故意逗她。
桑斯南一下卡了殼,耳朵飛上了紅跡,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不知道”,就低了眼,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将游知榆的手扯過去了一點。
游知榆很配合地被她扯過去。
也很配合地被她看。
可就算看和被看的人交換了位置,背脊發緊的,低眼不敢和人對視的人,還是那一個。
暮色漸濃,猶如一片赤紅的海,将她們裹成了同類。
游知榆再次看到了那只手上的棕色小痣,而現在,手的主人正一本正經地木着臉,仔細端詳着她的手,眼睫輕垂,耳朵發紅,手指微燙,神态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
這是一種類似于為她着迷的表情。而她恰巧就着迷于,讓她為她着迷。
于是,在桑斯南手指微顫地松開她時,她不受控制地将人的手指扯了回來,滾燙的手指在夕陽下觸碰到彼此。
卻又倏地頓住,兩個人都顫了一下。
但誰也沒有主動将手蜷縮回去。
而是都任由自己在這個冠冕堂皇的動機裏失控。
一秒、兩秒、三秒……
或許失控的時間比她們想得要短暫,又比她們以為得要漫長。終于,一聲清脆的汽笛聲将此刻的靜谧和失控刺破。
桑斯南灼燙的手指往後縮了縮。
游知榆知道她已經快要再次試探到桑斯南的承受極限,主動松開了桑斯南的手,“所以結論是什麽?”
桑斯南這才擡眼,與游知榆在暮色下對峙,似是有什麽東西在她們的視線中間燃燒着,燙到了她的眼。
游知榆微挑了一下眉心。
桑斯南硬撐着沒有移開視線,慢吞吞地開了口,“你是一個特別厲害的人。”
目光在說這句話時不自控地下落。
瞥到了游知榆輕撚起的指腹,她不受控制地想到:也許那上面還殘留着她的體溫。
卻又像是被這個想法燙到。
慌亂地遠離,慌亂地對上游知榆含笑的眼。
“現在還厲害?”游知榆漫不經心地發問,似是不太相信她這個答案,“你不覺得我奇怪了?”
桑斯南頓了一下,說,“還是奇怪。”
游知榆笑了一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卻也沒有生氣。
可桑斯南又輕着聲音說,“但還是特別。”
游知榆愣怔幾秒,桑斯南總是能給出讓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明明兩次來到北浦島,都是以自己最糟糕、最狼狽、最不夠完整的狀态,可兩次見到她的桑斯南,對二十歲的她和三十二歲的她,給出的評價卻是:
完美、厲害、特別。
——沒有一個是她認為的自己。
“也許很多人會認為我這是在無病呻吟?”這也是游知榆從來不将自己的軟弱宣之于口的原因。
她已經生長在一個足夠順利的成長環境,游麗羽雖然嚴格但從不在物質層面或者是其他基礎條件上虧待她,在這樣的成長環境裏,她所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得到什麽就竭盡自己的力量去争取。
而在這樣的前提條件下,她的确很少體會挫敗或者失去些什麽的機會。僅有的兩次大坎,都不是基于現實的困苦,而是基于某種從內心深處出發的緣由。很少有人能透過這樣的前提條件,理解她在探索自己的過程中仍然會遇到這麽多問題。
所以她從不奢求有人能讀懂她的軟弱。
桑斯南卻皺了一下眉,看上去并不贊同她的觀點,“直到現在也沒有人認可我辭職回來送酸奶的這件事。”
“南梧的同事覺得我想不通,就算回來也應該找份符合我學歷的工作,至少得拿個月薪過萬的工作,別讓這麽多年的書白讀。”
“北浦島的阿婆阿嬸一見到我就說,我不應該留在北浦島,我不能辜負厲夏花的期盼,好不容易考出去了還回來做什麽,而且你信不信,等我和明夏眠說我不去報名童話街的項目她也會皺眉頭……”
桑斯南很少說這麽大段的話。
游知榆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即使面臨的是不一樣的困境,但某種程度上,她們的确能從彼此身上感知到同類的氣息。
“所以你不去報名童話街了?”游知榆問。
“昨天我看了推文,暫時不打算去。”桑斯南猶豫了幾秒,給出自己目前覺得最為真誠的回答,“有時候……我覺得淩晨三點半出門送酸奶也挺好的。”
這是她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聊起這件事時,卻不必去想去顧慮去害怕,對方會對她的行為作出什麽讓她卻步的評價。
因為游知榆會說,“我也喜歡淩晨三點半的北浦島。”
很奇妙的答案。
沒有人會對她這麽說。
甚至讓她感覺,那艘孤零零飄在海平面的破洞船,應該已經完全被一股力量擊碎了,散成了碎片,漂浮在悠悠的海水中。
但這種狀态不比之前那種漂浮的感覺差。
她不再不上不下,而是被一根繩拽緊,很清楚地被一個聲音告知:她有機會重建一艘新的、比現在更牢固的海船。
而告知她這一切的人,也遇到了類似的困境。
桑斯南一直想讓自己成為一個溫暖幹淨的人,想讓自己真正認可游知榆對她的評價,直到她們兩個會站在同樣的高度。
這種高度不在于家庭和財富種種物質條件。
而是在于她們的精神、品質和面對一切問題時的态度。
也許,這才是十六歲時的她真正想要追趕上的差距。
于是。
她凝視着暮色下表情溫和的游知榆,努力地從自己僵硬木讷的外殼中脫離出來,學着游知榆之前對明冬知做出的動作。
很笨拙,很小心翼翼的。
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左手,而後緩緩伸出,落到游知榆蓬松柔軟的發頂上,輕輕地拍了拍,誠摯而懇切地說,
“你會在北浦島這裏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即使她很快就不争氣地縮回了手,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移開了自己的視線,生硬地轉移着話題,說今天的太陽真好看。
明明太陽已經快下山。
但至少在她裝作不經意地望向游知榆的那一秒。
游知榆朝她笑了笑,聲音柔軟地對她說,“是的呀,真好看。”
從田蘭慧家分道揚镳,回到自己的家之後。
桑斯南收到了游知榆發過來的微信:【你也是,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答案】
她回複過去:【哪怕是一直送酸奶嗎】
游知榆那邊輸入了一會,白色氣泡裏彈出了很有趣的回複:【如果你要一直送酸奶,那記得一直給我試喝新品】
桑斯南因為這個答複笑出了聲,卻又在聽到自己笑聲的空曠回音後閉緊了嘴巴。
因為她下意識想要回複:如果你續訂三年的酸奶的話,我們公司就會有免費的新品試喝提供給你。
但緊接着,她又意識到“三年”這個字眼太過刺眼,太過不适合在這個時候提起。于是馬上将這句話從自己腦子裏删掉,很謹慎地将這句話變成了:
【好。】
很正常的答複,沒有如果,也沒有對以後的設想。
這次談話将她們的傷痛完全在對方面前剖開,似乎也觸及到了關于“未來”這個詞眼的冰山一角。
成年人的交流從來都比少年人要收斂。但有兩個信息點已經相當明顯地亮了出來:
桑斯南或許更願意留在北浦島送酸奶,或許會在有一天報名參加童話街的建造項目,但不管怎樣,游知榆都相當支持她的想法。
游知榆或許會在北浦島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許又找不到,但桑斯南希望游知榆能找到答案,并且也知道,她會像一只自由自在的游魚,游到更寬闊的海域。
也許這些信息一開始就已經開誠布公地給了出來。
只是漸漸在抗拒和吸引中被忽略掉。
沒有人對對方的未來作出評價,也沒有人試圖追問“未來”這個字眼是否與北浦島、與自己有關。
沒有人去要求對方是留是走,也沒有人試圖在對方的“去留”天平兩端裏增添什麽砝碼。
這樣的狀态好似就很好。
滾燙的夏天還沒結束,風鈴花只開了一朵,如此迫切地将兩個人的“去留”和“未來”拿出來讨論,為時過早。
被剖開的傷痛,總要用一段時間來整理和複蘇。
明冬知在八月底坐上了離開北浦島的飛機,明夏眠趴在桑斯南肩上哭得稀裏嘩啦。在明夏眠那些灼燙的眼淚裏,桑斯南偶爾會突兀地去思考:是不是游知榆走的那一天,她也會哭成現在這樣。
她指的是明夏眠,這個愛哭鬼。
至于桑斯南自己。
她應該會高興,因為那代表着游知榆已經在北浦島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回到了更寬闊的海域。
她當然要為這樣的游知榆感到高興。
也許她到時候會笑着揮手送她離開,挽回她十六歲那年沒為她送別的缺憾。
但更多的時候。
桑斯南只會在明夏眠哭的時候想起,那天夜裏,游知榆喝醉了酒,從泛紅眼尾滑落的那一顆透明淚珠。
如果她當時能接到的話,肯定會燙傷她的手。
有的時候。
桑斯南也會在睡不着的半夜,點開和游知榆的微信聊天記錄,找到那條推文鏈接,看看推文的閱讀數量增加了多少。
但始終沒有點進那個報名的按鈕。
她的勇氣始終還不夠支撐她做出任何決定,只能讓她反複地查看自己的手機音量、通知是否正常,好讓她确認自己沒有錯過游知榆的求助信息。
她太清楚反複做同一個噩夢的感受。
就像厲夏花剛去世的那一個月,她只要閉上眼睛,全是那個雨夜的雨聲和可怖的漩渦。
而這樣的噩夢,游知榆已經忍受了兩個月。
并且知道這個噩夢存在的,除了游知榆,就只有她一個。這足以成為一種奇妙的聯結,以至于在某個不用起床送酸奶的淩晨。
桑斯南不僅睡着了,竟然還夢到了游知榆的噩夢。
茫茫無際的暗藍色海面,被鎖住的雙腳,近乎于淹沒自己的窒息感,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呼喚,再用力也無法動彈的雙腿。
一切都不是自己的。
睜開眼的時候,桑斯南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像是剛剛從那片讓自己窒息的海域逃亡出來。昏藍色的光線從窗戶透進來,讓她整個人好似仍舊漂浮在可怖的暗藍大海中。
背脊上淌出黏膩的汗意。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發覺手上竟然也全都是汗。
原來游知榆每天做噩夢時都會是這樣的感受嗎?
她愣愣地盯了一會自己汗津津的手指,感受着那些可怖汗意的消退,而後打開了手機,很熟練地在微信和iMessage界面切換。
只是,切來切去,都沒有任何消息,也沒有主動發出去任何消息。
朋友圈倒是出現了頂着陌生頭像的小紅點。
桑斯南無聊地滑開,目光在一條剛發的動态上停了下來,是她前幾天剛加上好友的南梧同事,很燦爛很愛笑的一個女生。
前幾天登上微信她才知道,原來對方早就發來了好友申請,在她處理南梧的一些事情,于是恰好送荔枝去那邊的那一天就給她發來了一段感謝文字和好友申請。而眼下,這位同事發了一條備忘錄截圖,上面是一段密密麻麻的文字:
【做噩夢醒了,夢到我們的蝴蝶被更大的蝴蝶吃了。
摸了摸被子,另一邊是空的。才想起原來她今天上夜班。
正難過着呢,她突然打來電話,聽得出她剛剛在值班室睡醒,聲音有些低啞,又有些困倦,但在我的耳朵裏就是莫名性感,她和我說,夢到我們的蝴蝶被更大的蝴蝶吃了。
我被吓到。我們怎麽會做同一個噩夢?
但她很認真地和我說:這是有科學依據的,恰好代表着兩個人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恰好代表着兩個人的情緒共享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吧啦吧啦吧啦的。就算她聲音再性感,我也沒怎麽聽明白,迷迷糊糊地差點睡過去,只抓住了最後一句:
我很愛你,并且相信你也是。
好吧,我好愛她,睡了。
——2023/8/28《不可以不愛我的南梧甜心》】
換做以前,桑斯南肯定會對這樣的秀恩愛內容一滑而過。可這次,莫名的,她盯着那句“這代表着兩個人的情緒共享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很久很久。
甚至會止不住地去想:會不會游知榆現在也剛剛從那個噩夢中醒過來?
而似乎是為了印證她的想法,也似乎有什麽東西從她難以平複的心裏呼之欲出。當右上角的時間準确地跳到了03:30的那一秒鐘,她已經自動熄屏的手機界面突然亮了一下。
緊接着,是跳出來的兩條微信,頂着【人魚公主】備注的消息,振得她燥動的手心發麻:
【剛剛做了噩夢,現在有點睡不着】
【你想不想去看淩晨三點半的大海?】
我預計下一章要非常非常浪漫
ps:先打個補丁,也有可能只是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