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短裙背帶褲」
「短裙背帶褲」
“再說吧。”
膠着而又沉悶的幾十秒過後,那邊傳來極為含糊的三個字。
緊接着,桑斯南的電話匆匆挂了,簡直比過了境的臺風還要挂得快。
游知榆慢悠悠地将手機切回iMessage界面,看到那一長串的短信記錄後,忍不住又笑出了聲。
月光翻騰着海浪,這好似有輕飄飄的小魚在她胸腔裏翻騰,搖晃,惹得竟然停不住笑。
笑了一會,游知榆主動将短信對話裏的“。”打破,發了兩條新的過去:
【我的微信號就是這個號碼】
【三分鐘之內必須加】
她現在已經差不多摸準,有的時候,對付桑斯南的猶豫和緊促,最有力的武器就是适當的強勢。
确定短信發過去後,游知榆又去望對面坡上圍牆上的人影,桑斯南似乎在收到短信的時候僵了一下。
一、二……
游知榆将手機切換到微信界面,不斷地刷新着好友申請,不自覺地在心裏數着秒,她倒要看看桑斯南加不加,要過多久才加?
不會真的等到三分鐘截止吧?
正這麽想着,專屬于微信的“三全音”提示就突兀地從寂靜的夜裏沖出來。
游知榆的手指也莫名跟着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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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數到第七秒。
她下意識地想要通過好友申請,手指卻又突然滞住,在心底矜持地數了七秒,才點下通過。
通過後,是很醒目的【對方正在輸入中】
這個功能在她們的iMessage裏仿佛失效,沒有發生過效用,但一到了微信,就特別明顯。
游知榆耐心地等了等,等了兩三分鐘還沒等到,便點開了桑斯南的微信主頁——微信名是一個句號,微信頭像是一張廢船圖片,朋友圈半年可見,已經沒有任何內容,背景圖是海……
手機在這時振了一下。
她迅速退回去,看到桑斯南的微信彈了出來:
【小狗晚安.GIF】
僅僅是一條表情包。
之後便沒有了任何內容,而更過分的是,游知榆眼睜睜地看着,這條【小狗晚安.GIF】的表情包撤回了。
游知榆眯了眯眼:【我看到了】
那邊又輸入了一會,才回複:【不小心點錯了,早點睡】
游知榆不肯就這樣放過她,而是直截了當地追問:
【為什麽不願意說“晚安”?】
這個問題還是被游知榆問了出來。
而面對微信更新疊代的界面仍有些不知所措的桑斯南,剛随意地翻了翻對話框裏的小紅點,便看到了這個問題。
剛剛明明想發“早點睡”,但微信似乎已經有了某種新功能,在對話框打下常用文字時,就會彈出來對應的、保存過的表情專輯裏的表情包。
于是手滑,不小心将“小狗晚安”發了出去。
至于為什麽不願意發“晚安”……
桑斯南有些別扭地摸了摸後頸,敲了幾行字發出去:
【上大學的時候聽過一個梗,晚安=wanan=我愛你愛你,雖然現在比較老土了,但我只要想到這回事,每次給別人發晚安過去,都覺得奇怪】
似乎在游知榆面前,她已經沒什麽需要隐瞞的小心思了,也不再需要将那部分小家子氣、敏感脆弱的自己隐藏起來。
因為游知榆的應答永遠比她更奇怪。
【那你從沒和別人說過晚安?】
她永遠用一些問題,來當作答案。
桑斯南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之前和別人的聊天方式,很誠懇地發了過去:
【沒有】
【因為從來不需要和別人聊到睡覺時間】
這句話發出去前,她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因為這的确是實話。但發出去後,她才突然發現,這樣的回複,似乎有着某種“套路”嫌疑。
誰會相信一個二十八歲的女人,直到現在還從來沒和人微信聊天到可以睡覺的時間過呢?
于是她又緊接着解釋:
【因為以前不失眠,睡覺之前不會聊這些有的沒的】
她緊促地捏了捏手指,等待着游知榆的回複。因為不想讓游知榆覺得,她這是從互聯網上學來的“套路”。
可等了好一會,游知榆也沒有回複過來。
正猶豫着要不要撤回,一條新的鏈接彈了出來::
【童話街、啤酒節、樂隊演出……|北浦島的五年之約,你來嗎?】
是那條推文。
緊接着,游知榆的微信又彈了出來:
【那請這位失眠症患者,馬上和我說句晚安】
【我要當第一個】
明明文字沒有語氣,也明明沒有任何表情包。
她卻聽出了她語氣中的親昵和自然。
桑斯南愣住,過了幾秒,竟然真的在對話框裏打出了“晚安”這兩個字。
奇怪嗎?仍然奇怪。
那要發給游知榆嗎?
腦子給她提出了這個問題并期待她可以給出由理智所決定的答案,手機卻已經借由其他方式發了出去:
【小狗晚安.GIF】
是那個剛剛已經撤回的表情包。
但這次她已經無法撤回,不是因為時間已經到了兩分鐘,而是因為游知榆已經回複了過來:
【晚安小狗.GIF】
并且這不是表情包,而是文字。
一條學她表情包的文字消息,似是有些故意。
桑斯南想要若無其事地回複過去,可看到已經差不多等同于結束的聊天,她又縮了縮手指。
總不能再回一句“晚安”過去。
往對面坡上望了一眼,黑燈瞎火的看不清人影。
她只得收回視線,微微抿着唇,很随意地點開了游知榆的主頁。
頭像就是游知榆自己,在舞臺上捧着花戴着王冠,笑靥如花,或者說是魚貝。
不知道為什麽。
桑斯南莫名感覺得到,照片裏的游知榆,似乎和現在的游知榆不太一樣。就像是照片裏是魚貝,而她看到的是游知榆,這樣的區別。
微信背景圖是純黑圖片。
微信名就是“游知榆”——桑斯南從未見過用本命當微信名的人,但也知道,只有足夠自信、足夠認可自己的人才會這樣做。
這倒是符合她對游知榆的認知。
又随意地在朋友圈裏翻了翻,游知榆朋友圈是向人完全敞開的,內容不多,大部分是一些宣傳推文,也有一些音樂分享鏈接和電影觀後感。
桑斯南擅長總結規律。
比如說在游知榆的朋友圈,她翻了一會就發現,游知榆會在每一次音樂劇演出之前發一張大合照,結束之後又發一條微信長文,一般是總結或者感謝。
而在這個規律下,游知榆朋友圈的最新一條竟然是兩個月前,《謀害淡魚》最後一場巡演開始之前的大合照。
而奇怪的是。
巡演結束後,游知榆再沒有發任何動态。
桑斯南忽然覺得,她一點也不了解游知榆。或者是說,她所看到的,所接觸到的,所認識甚至産生交流的,都僅僅只是來到北浦島的咖啡館老板游知榆。
而對于“魚貝公主”,對于那個音樂劇演員游知榆,她的了解少之甚少。直到現在加上微信好友,游知榆生活的另外一面,才似是向她展露了陌生的冰山一角。
這種感覺讓她覺得不好。
似是悵然若失,可她又從來沒得到些什麽。
似是惝恍迷離,可她又并不覺得她所認識到的游知榆,是模棱兩可的,是令人不安的。
桑斯南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太久,而是在退出游知榆的朋友圈之後,點開了那條游知榆分享給她的微信推文。
和明夏眠還有游知榆說的一樣。
北浦島的确已經鉚足勁打造旅游生态,前些天才出現的雙層環海巴士和游船海域都只是小菜,而更受重視的,看起來耗費資金更大的,就是那個初具雛形的童話街項目。
而童話街項目的推進中,城市街區的統籌規劃和街道建築設計樣态似乎成為了這次打造的重點。
北浦島沒有選擇和外來的、大都市裏的建築設計公司合作,而是希望在本地招募一些,了解北浦島文化、歷史以及生态的自由建築師合作。
即使想也知道,這件事過于理想化。
但北浦島似乎仍然執拗地要這樣推行,它的确是這樣一座矛盾的城市,既想要掙紮着跟上時代步伐,又想要留住自己的情懷特色。
可這種做法到底産生的是和諧,還是割裂感?
誰也不知道。
桑斯南進了屋,匆匆将這篇微信推文掃完,便将手機随意地扔了出去,卻還是不小心記住了:
童話街的提案競标,截止時間是在四個月後。
但同時,北浦島也是一座“做什麽都不需要理由”的城市。
例如一大群年齡階段涵蓋老中青三代的人,在一個普通又平凡的潮濕晚夏決定聚餐的理由,可以僅僅是:
螃蟹熟了,阿婆請吃。
這次,桑斯南反複給自己洗腦,不要提前出門,不要提前睡不着覺,不要那麽緊張……
于是,她似乎沒有上次那樣局促不安,可還是在換好衣服之後,對着鏡子反複整理着自己短裙上的褶皺。
她不是不穿裙子,也不是沒有裙子。
只是因為平時騎着機車送酸奶,所以比較少穿裙子這種不太方便的衣物。
但既然昨天都和游知榆說了,那她自然不會反悔。
只是……
她攥着毫無動靜的手機,反複地點開微信,又點開iMessage,看着她們昨天的聊天記錄發着呆。
要主動聯系游知榆嗎?畢竟上次她們聚餐,也是游知榆先來找了她。也許她就應該禮尚往來才會顯得自己比較禮貌。
可應該說什麽才比較合适呢?
是找理由說“我順路來找你”,還是直截了當地說“我們要不要一起去”?又或者先主動發一個表情包試探試探?
是在微信發,還是在iMessage發,還是都發?
糾結了好一會,她似乎又陷入了某種焦灼狀态,手指在微信聊天框裏敲來敲去,就是沒發出去一個字。
直到,手機突兀地振動一聲。
白色氣泡彈了出來,上面赫然顯示三個字:
【來接我】
簡潔,直接,似是某種命令。
頂着她昨天加上的【人魚公主】備注,可後面卻又補了一句:
【不準不來,因為輪到你了】
桑斯南沒辦法拒絕這樣的要求,可能她也并不想拒絕,因為她在看到這條微信的第一秒,就快速地走了出去。
就好像她非得現在就出現在游知榆面前不可。
以至于不小心在門檻上絆了一下。
幸好沒有人看到。
她悄悄地想着,而後又強制性地讓自己放慢腳步,警告自己沒有必要走那麽快。
煮熟的螃蟹不會跑掉,游知榆也不會不等她。
可是。
她的步子,還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快,快到有什麽東西似乎跳出了她的身體,是最活潑的夏日蝴蝶,還是永遠單曲循環的那一首《At My Worst》,亦或者永無止境的櫻桃味夏天?
去的路上她不知道。
看到游知榆的第一秒,她知道了,是專屬于海邊夏天的背帶褲從她的身上,跑到了游知榆的身上。
游知榆怎麽會穿背帶褲?
這似乎完全不是她平時的風格。可同樣的背帶褲加白色緊身背心的穿搭,卻因為微微敞開而露出白皙腰窩的背帶,以及腰窩上隐隐若現的腰鏈,多了幾分性感和肆意。
游知榆就站在顆顆大珍珠店的老招牌下,笑眯眯地和一些似是外地趕過來的游客合照。
有人認出了她是“魚貝公主”,又或者是有人純粹覺得她漂亮所以想和她合照。
這就是都市和北浦島的不同。
在都市,這是非常常見的行為,桑斯南曾經在地鐵裏看到過幾個女生圍着另外一個女生要微信;而在北浦島,因為一個人長得漂亮就跑去和她合照,這得是膽子多大的行為?
桑斯南靜靜地想着。
而游知榆很快便看到了她,朝她揮了揮手,便又主動地和那群女生解釋了幾句,往她這邊走了過來。
桑斯南便瞬間挺直背脊,裝作自己沒往那邊看似的,鎮定自若地看着馬路外、在日光下翻滾的海浪。
“果然穿的裙子。”
游知榆輕慢的嗓音在耳畔出現。桑斯南很平靜地“嗯”了一聲,然後望了一眼游知榆,又很平靜地移開,
“你怎麽穿起了背帶褲?”
一邊說着,她們一邊順着沿海的馬路,往田蘭慧家走着。
“沒辦法。”游知榆攤了攤手,“背帶褲戰神不穿背帶褲要穿裙子了,那我就得穿一下咯。”
她的語氣很随意,似乎是一種讓人很容易理解的邏輯。
但桑斯南不理解,她有些疑惑地轉頭。
游知榆看見了她不解的眼神,輕輕笑,歪頭問她,“那你覺得我昨天晚上為什麽要提前問你今天穿什麽衣服?”
這個問題把桑斯南難住。
她抿了一下唇,心裏倒是想到一個答案,但卻不敢說,只得胡亂地又拼湊出另外一個答案,“因為不想和我撞衫?”
游知榆饒有興致地望向她,“你真的這麽覺得?”
燦白的日光模糊了桑斯南的視野,也柔和了游知榆的側臉。桑斯南緊促地攥緊手指,心底的答案似乎過分灼燙,已經不由自主地燃燒了起來,“不是。”
“那就好。”游知榆點點頭。
桑斯南靜了下去,目光卻沒舍得收回來。
海風蒸騰,海鷗在游知榆眼底留下掠影。
“你太笨了,桑斯南。”游知榆突然冒出一句。
桑斯南滞住,她似乎沒什麽可以辯駁的。
“所以為了防止你東想西想又誤會些什麽,我不得不強調一下……”游知榆望向她,又一下子笑出聲,聲音輕慢得像是剛飛過去的海鷗,
“穿背帶褲是為了搭你的裙子,笨蛋。”
桑斯南心亂如麻。
桑斯南啞口無言。
桑斯南面紅耳赤。
游知榆游刃有餘。
游知榆樂在其中。
游知榆笑而不語。
明夏眠一口水噴了出來,全噴在明冬知身上。
明冬知怒火中燒,跑了兩圈追殺明夏眠,臉上的表情分明寫着幾個大字:“明夏眠你惡心死了!!”
明夏眠被追殺了兩圈,氣喘籲籲的,還不忘望向宛如交換衣櫃的桑斯南和游知榆,發表她的評價,
“你們好像是在玩一種很新的游戲。”
桑斯南紅着臉,拘謹地在餐桌旁坐下。
游知榆笑眯眯地和田蘭慧、李和柔以及明冬知邀請過來的一位女同學打了招呼。
然後拆了一個螃蟹,很整齊地将蟹肉和蟹黃擺在桑斯南面前。
桑斯南小着聲音說了句“謝謝”,正打算也給游知榆拆一個。那邊追趕的人和被追趕的人都坐了回來。
明冬知比着手語給她們介紹她的女同學,
“這是和我考上同一個大學的同學,上次因為感冒了沒來,所以這次我就邀請她和我們聚一聚。”
說完之後,她又依次給女同學介紹她們。
而這位女同學懵懂地點了點頭,等明冬知介紹到“阿南姐姐”的時候,她突然冒出一句,
“阿南姐姐,是你的那個初戀阿南姐姐嗎?”
餐桌上一片寂靜,仿佛有烏鴉飛過。
明夏眠瞪大眼睛,李和柔拿起的螃蟹一掉,桑斯南瞬間滞住。
游知榆拆蟹的動作一頓,她擡了擡眉,看了一眼桑斯南,又看了一眼明冬知,最後看向了往湖水裏投入炸彈的女同學。
世界仿佛被靜止。
唯一能動的是田蘭慧,因為她聽不見,所以她正在一口螃蟹一口清酒,享受着夏天的螃蟹。
率先反應過來的是明冬知。
她憋紅了臉,捂住女同學的嘴,盡管女同學還在掙紮着說“——還是我記錯了?”,但明冬知那張憋得通紅的臉,以及慌張解釋并且否認的手,還有明夏眠反應過來後似是看熱鬧的表情……
都好似已經說明,女同學沒有記錯。
但既然被明冬知瘋狂否認。
游知榆就算不信,也沒想着折騰人家一個剛成年的小姑娘,只是……她望了一眼桑斯南。
如果真的是人家小姑娘的初戀的話……
這件事倒不太好處理。
她雖說沒覺得這件事有什麽先來後到,但平時和明冬知的關系也不錯,也知道對方一直把自己當成可以聊天談心的姐姐。
倒也不會因為這件事吃醋。
吃一個剛成年小姑娘的醋,她是瘋了嗎?
只是,她不想讓明冬知對自己青澀的初戀産生什麽負面的認知。她的确沒在這個年紀享受過情窦初開的滋味,但卻也想讓明冬知明确知道:
喜歡就是喜歡,沒什麽大不了的。
想到這裏,游知榆主動拆了一個蟹,笑眯眯地遞給了明冬知,主動開口,“眼光還不錯。”
明冬知頓時卡住。
明夏眠“噗”地一聲笑出來,看上去已經快要憋瘋了。
李和柔也忍俊不禁。
桑斯南摸了摸脖子,有些尴尬,望了她一眼,張了張唇似乎想說些什麽,可又被明冬知攔住。
“你等一下。”明冬知比着手語,又鄭重其事地朝向游知榆,“知榆姐,你等下和我談一談。”
游知榆被她嚴肅的語氣唬得一怔。
為什麽要找她談?不應該是找桑斯南才對嗎?
游知榆這麽想着,卻也點頭說好。
飯後,暮色漸濃。
明冬知火急火燎地拉着游知榆,往坡側上的草地上一坐,盯了她一會,有些猶豫,卻還是比着手語,頗為認真地和她表明,
“我不喜歡阿南姐姐,我喜歡知榆姐姐你。”
游知榆卡住,她該說些什麽來應對明冬知的這招出其不意,才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小氣又不那麽慌亂?
思來想去。
她組織好語言,正打算開口,卻又瞥見了明冬知彎起來的雙眼,便知道了事情是怎麽回事。
“故意吓我是吧?”游知榆心裏有了數。
“也不是。”明冬知眨了眨眼,比着手語,“的确比起阿南姐姐來說,我現在更喜歡知榆姐姐。”
“但是呢?”游知榆知道她後面還有轉折。
明冬知睜大雙眼,有些吃驚,卻還是老老實實地比着手語,“沒什麽但是,只是我現在都已經考到北京去了,要去見大大大大世面,我的初戀肯定要轟轟烈烈,就像電影裏演得那樣,愛得死去活來、蕩氣回腸……”
“反正,總之,我才不要在北浦島這個小地方,就把我的初戀完成了呢!”
這段話稚氣天真,卻又年輕炙熱。
游知榆沒辦法在這樣的明冬知面前,說出“初戀不一定就轟轟烈烈”、“外面也沒你想象得那麽好”這種話。
在安靜地聽完明冬知的豪言壯語後。
她被這樣屬于少年人的幻想曲所觸動到,只是摸了摸明冬知的頭,送上自己最真摯的祝福,
“你會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明冬知因為游知榆的鼓勵松了口氣,她似乎有些想哭,可還是癟了癟嘴,狠狠憋住,
“知榆姐姐,其實……其實我很害怕去外面,我姐也很害怕,因為我不會說話,又是從小地方出去的,我怕我到了那邊不習慣,我姐也怕我到了大城市被人欺負也不吭聲……”
游知榆靜默地聽着,等她比完手語後,抱了抱她,“等到了北京,你有什麽不習慣的,或者是在學校受了欺負,都可以來找我。”
明冬知吸了吸鼻子,比着手語問她,“可是知榆姐姐,你什麽時候回北京啊?”
游知榆頓了一下,摸了摸她的頭,“我有人脈,就算暫時不回去,也能找人幫你撐腰。”
明冬知愣住。
旁邊好像有人笑了一下。
游知榆往笑聲那邊望去,發現桑斯南,正泰然自若地站在一旁,望向遠方。
好像剛剛發笑的人不是她。
但很明顯,就是她。
游知榆眯了眯狹長的眼。
明冬知跑過去,背對着她,好像是戳了戳桑斯南,和桑斯南比了些手語。桑斯南愣了幾秒,卻還是伸出手。
輕輕抱了一下明冬知,又摸着她的頭,低着聲音說,“不喜歡外面就随時可以回來,我去接你。”
明冬知重重點頭,而後又跑開了。
于是只剩下了游知榆和桑斯南兩個人。
“她剛剛和你說什麽?”游知榆朗着聲音問。
桑斯南慢悠悠地踩着草地走過來,海風将她身上很淡的浴液味道吹到她胸口,是熟悉的檸檬柚子味。
“她說,你都抱了她,我也不能不抱。”
“那你們剛剛又在說什麽?”解釋完之後,桑斯南主動問起。
“聊了聊初戀這件事。”游知榆特意加重了“初戀”這個詞的語氣。
桑斯南的背僵了僵。
她将自己藏在身後的橘子汽水主動遞給了游知榆,手上已經被玻璃瓶氤氲起的水霧沾濕。
她撚了撚手指,又偷瞄了一眼游知榆的反應。
看不太出是什麽表情。
游知榆接過她插好吸管的橘子汽水,沒有馬上喝,而是很随意地摩挲了幾下。
桑斯南感覺游知榆有點生她的氣,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解釋剛剛的事。
主動解釋會不會顯得有點多餘?
這麽想着。
等游知榆仰頭喝了一口冰涼的橘子汽水,而後又往她這邊走了一步,肩抵住她的肩膀之後。
她紅了耳朵。
吹了點帶有橘子汽水味道的熱風,桑斯南似是不經意地咳嗽了幾聲,而後又很随意地提起,
“那個……冬知,她其實小時候受了不少苦,她剛出事那會,北浦島還沒有專門的特殊教育學校,她只能在原來的學校上學,她那個班……班級氛圍不是很好,所以她也吃了不少苦。”
“別看她每天樂樂呵呵的,其實那時候被她們班那些惡劣的小霸王也欺負了不少,但總是支支吾吾地不肯吭聲,後來是明夏眠聽了班上的女同學來告狀,拿起酒瓶子就往冬知學校跑……後來,那群小霸王倒是不欺負冬知了,只是會煽動着班上的人孤立她。”
沒了父母的兩姐妹,要好好長大。
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麽容易。
游知榆沉默了一會,說,“我很高興,她考上了一個這麽好的大學,還讀了自己喜歡的專業,還沒有因此變得陰郁和叛逆,性格頂頂好……”
桑斯南也贊同游知榆的評價,“她的确有在好好長大,至少不像我,還在讀高中的時候浪費了一段時間。”
游知榆挑了一下眉,“難不成你現在後悔了?”
桑斯南被這個問題問住,她喝了一口橘子汽水,又注視着游知榆,搖頭,“有一點。”
也許她應該在自己最好的時候遇見游知榆。
這樣的話,也不至于現在在面對游知榆的時候,仍然很難做一個自信又坦蕩的人。
“後悔什麽?”游知榆問。
“……後悔沒好好學習。”桑斯南當然不可能在游知榆面前承認這一點,卻又懊悔。
明明自己可以坦蕩承認,但她卻因為骨子裏的不自信和愛躲閃,總是不愛說真心話。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游知榆盯了她的手好一會,就像是在強調“自己看一個人的手就能判斷她是個怎樣的人”這個特異功能,而後又再一次強調,
“你已經變得足夠優秀了。”
面對着游知榆直白的誇獎,桑斯南有些不好意思。她仰頭給自己灌了一大口橘子汽水,上湧着的冰涼氣泡釋入她的生命,似乎讓她渾身上下都冒出了橘子味的泡泡。
但還有一件事如鲠在喉。
以至于讓桑斯南被橘子汽水嗆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于是開口解釋,
“還有,那個初戀的事情……是冬知小時候她不懂事,有些姐姐總是調笑着問她的初戀是誰,我當時總給她買糖吃,也偶爾跟着明夏眠去教訓那些欺負她的小混蛋,她懵懵懂懂的,就說是我。”
慢慢吞吞地說了幾句話。
出乎意料的,游知榆又仰頭喝了一口橘子汽水,只是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沒有說其他。
桑斯南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害怕游知榆因為這件事生氣,明明不解釋才更正常。
可她解釋了。
就好像,把不太對勁的氛圍,推到了不合時宜的位置。
“你為什麽要給我解釋?”良久,游知榆主動提起了這個問題,聲音似是被浸泡在了橘子汽水裏。
桑斯南停頓了幾秒,“我……我只是想讓你別誤會。”
“別誤會什麽?”游知榆又進一步問。
桑斯南忽然有些緊張,隐隐約約,她感覺自己搞不好又要給出錯誤答案。可是,她實在不太敢說別的話,只能含糊其辭地說了一句,
“我怕你誤會我勾引人家小孩,我不想當法制咖,就算是被誤會也不想。”
游知榆似乎被她的答案驚到,停頓了一會,挑了一下眉心,
“你想法倒還是蠻獨特。”
聽上去不像是在生氣。
桑斯南松了口氣。卻又聽見游知榆在她耳邊輕輕笑了一下,說,“不過……至少會主動解釋,就是進步。”
桑斯南下意識地看向游知榆。
游知榆擡頭仰視着天,在燃燒的暮色下眯起了漂亮的眼,似是随意地聊起,“所以你的初戀呢?”
“我的初戀?”
桑斯南應該對“初戀”這個詞語沒有什麽反應才對,畢竟她沒有過前女友或者是前男友。
可奇怪的是,她聽到這個詞語後,竟然紅了耳朵。
這不太正常。
她明明沒有初戀。
想到這裏,她發現自己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游知榆臉上,從游知榆提起“初戀”這個詞語開始,就一直沒有移開過。
“我沒有談過戀愛。”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我知道。”游知榆耐心地說,“但別人不都說,第一次喜歡的人,就算是暗戀也是初戀嗎?”
“暗戀的人呢,也沒有過嗎?”
橙紅色的夕陽仿佛在這一瞬猛地墜了下來,一下一下,捶打着桑斯南的心髒。
她明明很想說“沒有”。
但竟然發現自己說不出來這兩個字。
有什麽東西似乎已經快要呼之欲出。
胸腔猛烈跳動,脹得人發疼發燙。而為了攔截這種呼之欲出,為了讓自己忽略這種心慌意亂,她選擇了用問題代替自己的答案,
“那你呢?”
“我?”游知榆似乎有些驚訝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卻仍然很坦蕩地回答,“你覺得我是那種會暗戀別人的人嗎?”
這的确是很“游知榆”的回答。
某種程度上,在桑斯南這裏,“游知榆”已經成為了一個形容詞。
她很羨慕游知榆。人總是會羨慕自己沒有的品質,也會不自覺地被擁有自己無法擁有品質的人所吸引。
有時候她覺得,如果她是游知榆這樣的人就好了;可有時候她又覺得,如果她是另外一個游知榆,那她可能不會認識現在的游知榆。
也許這樣的遇見才是恰到好處的。
可緊接着,游知榆又笑了一下,說,“但我現在已經的确有了初戀。”
桑斯南瞬間僵住。
心髒突然被平白無故地抓緊,這種感覺仿佛突然失重,讓她這個恐高症患者無法呼吸。
可暮色裏,游知榆望向她,好一會,又很随意地說,“如果要用初戀來定義的話,也許那盆我養了這麽久才終于開了的風鈴花,就是我的初戀吧。”
桑斯南不太明白游知榆的意思。
她只覺得自己好似在坐過山車,游知榆一句話,就可以讓她飄到天上,也可以一瞬間讓她墜到海裏。
可她現在在哪裏呢?
她不知道。
也許這取決于,這盆風鈴花到底只是一盆花,還是像某種她從別人那裏不經意聽到的八卦一樣,會是一個人的代稱。
沒等她做出任何正常的、或者是不正常的反應。
“不說初戀了。”游知榆主動結束了這個話題,好似這對她們來說并不重要。
這是桑斯南沒有意料到的,“為什麽?”
“因為——”游知榆拖長語調,有些漫不經心地回答,“那盆花過了這麽久都不開,而且就算開花了也只開了一朵,也只有我一個人能看見。”
“我不太高興,決定不讓它知道它是我的初戀了。”
桑斯南有些困難地理解游知榆的邏輯。
等游知榆一下子笑出聲。她才恍然間明白,哦,游知榆又在胡說八道了。可能關于“初戀”這個詞的一切,都是胡說八道。
在這一刻。
她感覺自己安安分分地落到了軌道上。
“好吧。”桑斯南呼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話題承接地比較自然,“那我們要聊什麽?”
“聊聊你不知道的事情。”游知榆答。
“什麽?”桑斯南問。
游知榆看了她一會,又靠近些。
風拂起她們纏繞在夕陽下的發,她們的肩抵在一起,背對着廣闊熱烈的蔚藍大海,交換着灼燙的夏日和體溫。
她聽到游知榆,輕輕在風裏說,
“比如我需要坐輪椅才能安穩渡過的,二十歲。”
那個晚安的梗我也有聽過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