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木門量身高」
「木門量身高」
風扇吱呀呀轉悠的聲音未停,淅淅瀝瀝的雨聲接連不斷地灌入耳膜。
被墨綠色窗簾搖晃的光影昏昏地飄進來,落在兩人對峙的側臉上,落在那一顆在夢裏清透又勾人的鼻側小痣上。
桑斯南恍惚地望着自己眼前的女人,明明已經感受到停留在自己耳尖上的溫熱體溫,卻還是愣愣地問,
“我還在做夢嗎?”
略微彎腰凝視着她的游知榆微微擡了一下眼,似乎是有些驚訝,可還沒說什麽。
房間外的房間外的薩摩耶,就發出清脆的一聲“汪!”。
桑斯南猛然地從如夢似幻的雨夢中驚醒,突兀地往床裏滾了一圈,有些驚魂未定地攥緊蓋在自己身上的薄毯。
好像試圖用這樣的方式捂住自己砰砰未定的心跳。
“你怎麽進來的?”可惜,再怎麽捂住,她的心跳仍舊難以平複。在一個旖旎的夢之後醒來就看到夢裏的對象,誰也沒辦法表現得比她更淡定。
話音剛落,門口的薩摩耶又“汪!”了一聲。
于是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外面下雨了,你沒有回複我的短信,我就過來了,到這邊是你家小狗給我開的門。”游知榆看到她大驚失色的表情和動作,倒也是不惱,只是慢悠悠地直起身來,雙手交叉在胸前。
“房門也是小狗開的。”一邊說着,游知榆一邊慢條斯理地退到房門邊上,恢複成她醒來之前看到的位置和模樣後,目光輕悠悠地飄了過來,
“但我還沒來得及進來,你就醒了。”
桑斯南寧願這也是夢。可等她慢吞吞地摸出手機點開,發現那上面的确是有一條游知榆發過來的未讀短信:
Advertisement
【如果害怕得實在睡不着,我可以過來找你】
時間的确是她快要睡着之前聽到的那聲振動,怎麽看也不是假的。
她神情有些恍惚地望向游知榆。
發現游知榆垂落在肩頭的發的确有些濕,看起來像是又從哪裏匆匆趕過來似的,又或者像是從她那個粘稠雨夢裏跑出來的海妖。
“你又淋雨了?”她問。
“淋了一點,衣服沒濕。”游知榆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淋了這麽一點小雨,只在這粘稠的雨聲中望向她,雙手抱臂的動作慵懶又自帶媚态,
“你剛剛夢見我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瞬間擊碎眼前桑斯南腦中的恍惚。
“沒有,就是做了一個噩夢。”她迅速否認,又慌亂地從床上翻滾起床,剛走了兩步,卻又發現自己手中仍然抱着剛剛的薄毯。
于是僵硬地退回來。
将沾染着汗意的薄毯胡亂地扔在涼席上。
這才重新往房間外走去。
而游知榆就倚在房門口,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
路過之時,她有些緊促地控制着她們的距離,好似不願讓自己身上燥熱的汗意沾染到游知榆身上的微涼。
亦或者是,有些害怕自己,在不經意間瞥到那顆将她勾住的棕色鼻側小痣。
游知榆也偏頭讓了她一下。
溫熱的吐息纏繞着黏膩雨意,在那短暫的擦過時,張牙舞爪地灑在她的頸間,瞬間就驅散她身上躁動的汗意。
可一走遠,燥意馬上又卷土重來。
桑斯南的呼吸顫了一秒。
夢境裏的畫面和聲音似乎還回蕩在耳邊。而更多的,是逼仄視野裏,她即将吻到的那顆棕色小痣。
她不敢再多想,也不敢再多思考這個夢帶給了她什麽,只匆匆地找了條幹淨毛巾遞給游知榆,“擦擦吧,別感冒了。”
游知榆接過毛巾,目光卻還是停留在她身上,“什麽噩夢?很吓人嗎?”
桑斯南已經走到浴室洗漱。
她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在客廳裏站着的游知榆,匆促地晃了一眼,晃到了對方濕漉漉的發,以及腿上隐隐約約的銀色腿鏈後,又倏地移開。
刷着牙,含糊地答,“有點吓人吧。”
能不吓人嗎?夢裏的畫面已經足夠讓她無處安放裏,偏偏一睜開眼,夢裏的人還就站在她房門口,靜靜地盯着她。
不知道目睹了多少她睡夢中的表情。
表情!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桑斯南的耳朵瞬間熱得發燙,她呆呆地凝視着鏡子裏的自己,頭發亂是肯定的,T恤衣領也大大敞開着,露出裏面被蚊子咬過的紅痕……
這些外在形象都是次要。
最讓她變得焦灼起來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講夢話,有沒有當着游知榆的面做出什麽奇怪的舉動。
想到這裏,她呆滞地站在了浴室裏。
突然不敢再走出去。
而客廳裏的游知榆,聽到她說吓人之後,只慢悠悠地點了點頭,便踱着步子,走出了她的視野。
室外的雨稀裏嘩啦地往下落,桑斯南卻沒心思再去在意,只在浴室裏磨蹭了一會,又僵着步子,反反複複的從游知榆面前坐下,然後又起身,不停地路過,像個機器人似的彙報:
我去拿衣服,你先在這裏坐一會。
我去換身衣服,你先随便看看。
我去泡杯熱茶,你喝杯暖暖身子,別感冒了。
我去洗個頭洗個澡算了,出了汗一身都不太舒服。
好似要磨蹭到這場雨結束,好似要磨蹭到直到她将那場暧昧的雨夢忘得幹幹淨淨。
游知榆全程得體地倚在沙發上,撐着下颌望着窗外的雨,明明是在她家裏,卻比她表現得更加自在。
捧着她泡的熱茶,不慌不亂地地喝了一口又一口,時不時看她一眼,時不時又阖着眼皮休息。
桑斯南讓自己看起來忙得腳不着地,忙得沒時間去注意游知榆。
可她還是注意到了。
游知榆仍然裹挾着濕意的發,游知榆環抱住雙臂的纖弱雙手,游知榆輕阖起的脆弱雙睫上落了些昏暗的光。
等所有該做的事情都結束。
桑斯南從櫃子裏找到了新的薄毯,小心謹慎地走近,彎腰,動作無比緩慢,女人微微阖着眼,偏細的野生眉微微上挑。
清亮矜貴的眉眼被昏黃燈光潑着,似是港風老電影裏迷幻又誘人的特寫鏡頭。
桑斯南有些失神地被奪去注意力。
這時。
游知榆微微垂着的眼睫輕輕顫了顫,吐出溫熱的氣息,似乎要睜開眼。
桑斯南慌亂地移開視線,卻又在這時一不留神瞥到女人鼻側的那顆棕色小痣,被頭頂昏黃光線投出一層陰影。
似是清透又勾人的鈎子。
桑斯南動了動喉嚨,只遲疑了不到半秒鐘,便對上了游知榆那雙輕微擡起的眼。
心髒猛烈地一跳。
她似乎是被自己足夠突兀的心跳聲吓到,迅速地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像是逃命似的……将自己一直攥在手裏的薄毯扔在了游知榆的身上。
可沒扔準。
于是,薄毯便在那瞬間蓋住了游知榆的臉。
桑斯南能明顯感覺到游知榆僵了一下。
她有些遲疑地走近,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薄毯,“你沒事吧?”
游知榆頓了幾秒似乎才清醒過來,慢條斯理地将蓋在自己頭上的薄毯掀開。
頭發已經被突兀的動作弄得有些亂。
胡亂地襯在女人利落幹淨的臉部輪廓周圍,在黃燦燦的光下,仍然似是一個美得驚心動魄的美人特寫。
雨聲還在繼續,桑斯南有些緊促地攥了攥手指。
游知榆微微眯了眯眼,沒有說話,只是就這麽靜靜地打量了她一會。
桑斯南被打量的背脊發緊,“怎……怎麽了?”
“我在夢裏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嗎?”游知榆突然開口。
桑斯南愣住,幹巴巴地應了一句,“什……什麽?”
“你剛醒來看到我就問我是不是還在做夢。”游知榆很有耐心,“現在又吓成這樣,我有理由懷疑,你夢到了我,而且在你的噩夢裏,我對你做了什麽過分的事。”
“不是。”桑斯南不可能在游知榆面前承認剛剛的夢。
“真的?”游知榆仍舊有些懷疑。
“真的。”桑斯南故作鎮定地點頭,而後還為了以示自己沒有說謊,在游知榆旁邊坐了下來,端起自己剛剛泡的熱茶喝了一口,含糊地說,“就只是因為被噩夢吓到了,然後醒了也很容易受到驚吓而已。”
“是嗎——”
游知榆的聲音裏沒有任何要相信的意思,“那你怎麽不敢看我?”
桑斯南滞了一秒,“沒事看着你做什麽?”
游知榆突然不說話了。周遭只剩下淅瀝的雨聲。
桑斯南不知道游知榆為什麽突然不說話,靜默地喝了幾口熱茶,心裏用倍速強調了一百遍:
別轉過去,別看她。
可還是沒能忍住,望了過去。便迎到了游知榆那雙含笑的眼,被抓了個正着。
她懊惱地攥住自己的衣角,“你笑什麽?”
“沒什麽。”游知榆這才将自己被弄亂的頭發理了理,反問,“我連笑都不能笑嗎?”
桑斯南抿唇,“好吧。”
大概是看到她吃癟很開心,游知榆又笑了一聲,而後在桑斯南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時,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可能是因為你喝的是我的茶吧。”
桑斯南僵住,她剛剛恰好将那口熱茶吞了進去,這下放也不是,繼續喝也不是,只能沉悶地木着臉。
耳邊,游知榆輕輕的笑聲又傳了過來。
笑得人背脊發癢。
“你繼續喝就是。”游知榆慷慨地将她從這種進退兩難中解救了出來,“我可以喝這杯新的。”
話落。
她就看見游知榆白皙細瘦的手從薄毯裏探出來,而後重新端起放在前面桌上的那杯滿當當的熱茶,慢悠悠地遞了過來,
“你要是介意的話,可以喝這杯。”
“我不介意再和你換過來。”
桑斯南低眼看着那截細白的手腕,喉嚨悄悄地吞咽了一下,“沒事。”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再換回來反而顯得她小氣。
游知榆挑了一下眉,又端着手裏的茶懶懶地倚了回去,微微抿了一口,說,“你以前可不會這麽說。”
桑斯南看到她沾染上水光的紅唇,又馬上移開視線,“那我會怎麽說?”
“讓我想想……”游知榆輕輕點了點手中的熱茶,十分篤定地說,“你會直接把杯子一放,然後說你不渴,幹脆兩杯都不喝了。”
“……”桑斯南無言地喝了口茶,她好像的确沒辦法否認,她的身上的确有了某種變化。
特別是在面對游知榆的時候。
她能夠接受那些沒完沒了的短信,也能夠接受和游知榆同喝一罐酒、一杯茶,更能接受和游知榆在這樣的滴瀝雨聲裏,靜默地望着她一向令她害怕的雨。
又似乎,不只是不抵抗和接受?甚至有些享受?
問題還沒被持續地思考下去,耳邊又響起了陶瓷杯底碰觸到桌面的聲響。
她轉過頭,在窗外稠密的雨絲裏,看到游知榆的側臉被染上一層朦胧的光,聽到游知榆說,
“你說,我們以後會不會變得很喜歡下雨了?”
她說的是“我們”。
在厲夏花去世之後,桑斯南就已經很少聽到這個詞。再次聽到的時候,她還有些恍惚。
她和游知榆,怎麽會是“我們”呢?
她下意識地想要否認,可又的确無法否認,眼下的她們,的确是坐在同一張沙發上,端着用同樣茶葉泡的熱茶,望着同樣的一場雨。
靜靜地待了許久,已經足夠稱之為“我們”。
桑斯南遲鈍地發現,她已經盯了游知榆許久。于是轉過頭去,捂着已經有些變涼的茶,沉默地喝了一口,輕輕地說,
“或許吧。”
看吧,她已經連“我們”這種詞都沒想要抗拒了。
游知榆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變化,但這次并沒有在說些什麽。只是将自己滑落下來的薄毯蓋在自己身上,輕輕地問,
“你要一起蓋嗎?”
桑斯南哪裏敢答應這樣的邀約,“不用,我不冷。”
游知榆點頭,沒有繼續詢問。
桑斯南突然問,“其實你沒必要過來的。”
游知榆靜靜地倚坐着,如綢緞般的發絲裏蒸發着靜谧的濕意,可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而是說,“我一直覺得,雨要和恰當的人一起看,才有意義。”
桑斯南的心一瞬間提了起來,如同汽車呼嘯而過激起的路邊水花,一點平靜也不留。
她不知該如何作答。
只能靜了兩秒。
在這靜谧的兩秒後,游知榆恰當地補了一句,“比如說像你這麽害怕雨的人。”
哦。
桑斯南到底是沒有“哦”出來,只用沉默掩飾了那一瞬間的空,“其實我也沒有很害怕。”
游知榆挑了一下眉,“是嗎?”
桑斯南沒說話了,只是将手中端着的那杯熱茶緊了緊。
氣氛再次變得靜默,卻不難堪,也沒有恐懼,只剩下暧昧的雨絲在她們耳邊流淌。
這是将她們困在一起的第二場雨。
但這次沒有缱绻音樂,昏暗舞蹈,以及轟轟烈烈的漂浮海水。只有安靜的兩個人,兩杯熱茶。
便讓人心甘情願地靜靜待着。
這明明是桑斯南最害怕的下雨天,窗外的風雨仍舊飄搖,砸在耳朵邊上的雨聲仍然有些刺耳。
但她莫名平靜。
是因為游知榆嗎?她沒辦法否認,如果游知榆此時此刻不在這裏,她應該沒辦法像現在這樣平靜。
想到這裏。
她忍不住望了一眼游知榆。
游知榆也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輕垂着的眼睫微微擡起,饒有興致地抓住她,“看我做什麽?”
那一瞬間,桑斯南很想像以前一樣直接說“我沒看”。
可話到了嘴邊,在唇齒之間打轉,在雨聲裏飄搖。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含含糊糊地說,
“其實我也覺得,雨要和恰當的人一起看才有意義。”
說完。
她沒看游知榆,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這杯熱茶裏,卻又硬梆梆地挺着脖子,幹巴巴地補了一句,
“比如說,比如說像你這麽奇怪的人。”
也許這場雨,也是被游知榆所選定的。
這一場雨來得太黏膩,似是要纏住一些什麽。但也太短,似是要将短暫模糊的邊界重新分割出來。
桑斯南仍舊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安然無事地度過了這場雨,只是靜靜地待在沙發上,開着一盞昏暗的燈,喝着熱茶。
好吧,或許應該再加上一個條件狀語:
和游知榆一起。
一個人做這件事或許會顯得有些懶倦,但兩個人一起做這樣的事,似乎就正正好。
雨變小的時候。
游知榆掀開薄毯,慢悠悠地從沙發上起來,打量了一會周圍,倏地在一面黃舊的木門邊上停下,湊近看了一會,
“這是什麽?”
桑斯南走過去,看了一眼便愣住。
游知榆側頭看她,似是在将她和木門門框上被劃得七零八落的線條對比。
“小時候,厲夏花給我量身高畫的一些線。”桑斯南沉默地看着那些紅藍相間的線條。
線條并不平直,而是歪歪扭扭地劃過去。
側邊還用小字寫上了日期,記錄了她一年又一年的身高,距離最近的一年,是2005年。
她還依稀記得。
大學畢業後的某一年回來時,厲夏花還想拉着她量,但她因為工作太忙睡得昏天暗地,總是糊裏糊塗地應着說“好”,但卻一次都沒趕上。
明明是這麽簡單的事情。
卻推來推去,到現在也沒能量到。
她沉默地摩挲着這扇木門上最淺的一根線條,“那時候我應該才七歲……”
手指順着往上擡,卡到門框鐵皮上,又突兀地停住,“沒事的時候,我就總是來這裏量一下,還問在廚房裏做飯的厲夏花,我什麽時候才能長到這裏。”
游知榆靜靜地倚在門邊,側頭聽着她說話,“那她怎麽回答?”
桑斯南回憶起厲夏花的答案,想要學着厲夏花有點兇又有點像是威脅的語氣,卻說着說着,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每次都兇狠地說,你要是不吃胡蘿蔔,別說長到這裏,你連我的膝蓋都長不到。”
游知榆也被她故意學卻顯得有些怪的語氣逗笑,“所以你就乖乖吃了?”
桑斯南卡了一下殼,坦蕩搖頭,“不,我還是不吃。”
游知榆挑了一下眉心。
桑斯南看向她,“好像還是長到這麽高了吧?”
“你走過去。”游知榆說,等她走過去了,又仔細比對了一下,狐疑地問,“你不會嘴上說着不吃,但背地裏拼命地吃胡蘿蔔吧?”
桑斯南知道她在開玩笑,摸了摸鼻子,“有那麽高嗎?”
游知榆眯了眯眼,“你們家哪裏有筆。”
桑斯南猜到了游知榆要做什麽,“不用了吧,用肉眼比對一下就行了,我覺得應該——”
“我剛剛好像在桌上看到了有一支筆,你在這裏等着。”游知榆幹淨地截斷了她的話,便轉身往桌邊走去。
桑斯南本想喊住游知榆。
可看到游知榆已經走到桌邊,側臉認真的神情被頭頂的光打着,像是在做什麽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她望着這樣的游知榆,到底是沒說出來,只是有些別扭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而後乖巧地站在門框邊。
也許添上一筆也是好的。
游知榆很快就找到了筆,慢悠悠地扭着腰肢走了回來,發出命令,“站好,站直。”
明明語氣并不強勢,甚至自帶一種輕慢。可桑斯南還是下意識地遵從游知榆的命令,挺直了自己的身子。
這扇門本就不太寬敞,小的時候也只是桑斯南調皮才會在門框這裏比身高。這會兩個成年人都擠在門框邊,便顯得空間有些過于狹窄,逼仄得有些呼吸不過來。
意識到這點後。
桑斯南的背脊又往後貼了貼,微微凸起的蝴蝶骨和挺直的腿靠在木質門框上,有些不适。
但她竭力不将這種不适表現出來。
天已經變黑,這扇門主要用來連接客廳和廚房,本就處于客廳燈光鋪下來的角落。而此時廚房裏的燈又沒來得及開,于是罩在她們身上的光便顯得暗漆漆的。
此時此刻,最明顯的,最亮的,是兩雙近在咫尺的眼,灼灼地将對方抓住,卻又總是若無其事地移開。
而後,再不經意地對上。
似是某種捉地鼠的游戲,捉住了就有獎勵。
那獎勵會是什麽?給她當頭棒喝嗎?——桑斯南胡思亂想着,想要将自己的注意力從自己面前的游知榆身上移開。
游知榆卻好似沒意識到她此刻的動作有多緊繃,只又向她走近一步,停在她面前的十五公分處。
拆開筆套,舉着筆,擡手沒過她的頭頂。
桑斯南緊緊靠着身後的門框,想要再往後退一步,卻又發現無路可退,只能将自己的鞋後跟抵住硬梆梆的門框。
維持着自己的平衡……以及搖搖欲墜的理智。
“其……其實,沒必要這麽認真。”她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卻已經感覺到自己吐出的熱息,淌到了游知榆的頸間。
因為在她說完之後。
她很明顯地感覺到,游知榆近在咫尺的眼睫顫了顫,連帶着那只舉過她頭頂的手,也跟着顫動了一下。
可游知榆仍舊在繼續,輕輕擡手将自己垂落下來的發挽到耳邊,而後又用自己灼灼的目光将她抓住不肯放,
“我覺得還是稍稍認真一點好。”
昏暗的光線下,她看到游知榆那截細白的脖頸輕輕滑動了一下,聽到游知榆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而後說,
“至少以後再下雨,你能想起的事情就更多了。”
下雨。
思緒随着這個詞語跑出來。
淅淅瀝瀝的雨聲便突兀地出現在耳邊。明明聽起來是涼爽的,砸在耳邊,卻又連成綿爛的細膩雨絲。
桑斯南恍惚了一秒,便發現游知榆已經又靠近了一步,那雙在昏暗黃光下變得誘人的眼,似乎也離她更近。
這次。
她的鼻尖到她的眼睛,距離已經不超過五公分。
于是,那濕潤發絲上的濕意,便裹挾着空氣中的暧昧,肆意地蒸騰了體溫,以及那股從游知榆身上傳來的舒緩香氣,正在不要命地散發着粘稠的花香。
空氣是濕熱的,将桑斯南逼得滿背是汗。
但她沒辦法把游知榆推開。至少,用她此時此刻已經被桎梏住的理智,是沒有辦法的。
就像是那只被抓住了的地鼠。
只能在昏黃的光線裏,眼睜睜地看着游知榆靠近,看着她擡起的手在她頭頂上緩慢地摩挲着,看着她幾乎将自己桎梏在她的網裏嗎。
看着她微微仰起的修長脖頸,在昏暗的光下白得似是燃燒的白焰,看着她們時不時粘住在一起的視線摩擦,仿佛在透過一根她看不到的線緩慢燃燒着,又看着交彙的視線時不時地移到這場粘稠的雨中。
這已經是一種幾乎要将她攏住的姿态,好似只有這樣,才能将她頭頂的那根線,牢牢地刻在門框上。
她能清晰地聽到,筆劃過門框的聲音出現在她頭頂上,很生硬,在寂靜的雨聲裏特別突兀。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從女人身上隐隐傳來的熱度,以及女人灑在她下颌處的輕慢吐息。
只要輕輕一碰,就能蔓延到她身上。
只要一低頭,她們的呼吸便會像是瘋了一般地纏繞在一起,甚至在這場粘稠的雨裏燃燒出某種無法泯滅的火花。
明明是這樣黯淡的視野,她卻能清晰地捕捉到,女人鼻側那顆細小的棕色小痣。
離自己的唇,僅有不到十公分的距離。
夢裏的畫面和記憶又卷土重來。
她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指,強迫自己的視線從那顆棕色小痣上移開,只能無限地往後靠,往門框上貼緊。
淌下來的汗瘋狂地氲濕她的背。
而游知榆正微微仰頭,纖薄紅唇無意識地微微張開,似乎正在很認真地為她量着身高。
可她又能感覺到,被游知榆扶住的那扇木門,正在隐隐發着抖,似乎已經在為即将到來的對峙做着準備。
任何事都有自己忍耐的極限。
比如說桑斯南身後的門框,比如說被游知榆扶住邊側的那扇木門。
在游知榆終于将那一筆劃下,劃得完整,準備将自己的手收回來之際,在桑斯南繃緊的背脊繃得不能再緊之際。
木門失了力。
或者是依靠木門維持平衡的游知榆失了力。
木門與牆壁重重地撞了一下,“嘭”地一聲發出巨響。離桑斯南僅剩下幾公分距離的游知榆,也因為這下失了力。
向她傾了過來。
冒着汗意的手指攥住她緊繃着的小臂。
勉強沒有摔倒,勉強維持着平衡。
她看到女人微仰起的脖頸輕微地顫了一下。因為電光石火之間,木門極為有限的忍耐力卻闖了大禍。
濕潤的發絲揚在她們之間,又或者是沒有。但就在這一秒,被她緊緊抿住的唇,極為微妙地,擦過了女人鼻側的那顆棕色小痣。
就在此時,燈突然黑了。
感覺這樣量身高都是時代的回憶咯
ps:大家有網易雲音樂的可以搜一下,歌單“三十四有只魚”,文裏面出現的歌都會整理在這個歌單裏,後續有出現的也會加進去,如果有的歌現在還沒出現,就說明在後面的存稿裏會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