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笨拙道歉」
「笨拙道歉」
在童話故事,亦或者是浪漫愛情電影裏,因為這兩次簡短而轟轟烈烈的交集去愛上一個人,當然會是一件順理成章并且足夠浪漫的事情。
但桑斯南從來就沒有生活在童話故事和愛情電影裏。她不是灰姑娘,游知榆也不是來救贖她的公主。
救贖這個詞,分量太重了。
游知榆并沒有需要為她背負如此沉重的枷鎖。
那兩次突兀的淩晨三點半,突然出現的游知榆,以及她們突然發生的兩次交集,對桑斯南而言,對那個濕熱悶燥的夏天而言,都只能算作載着灰姑娘去往華麗舞會的南瓜馬車。
天一亮,就消失得幹幹淨淨。
就像命運齒輪曾經緊緊地咬合在一起過,第二天卻又只能随着命運軌跡再度分別,駛向不同的終點。
桑斯南仍舊有在金光攀升起來的那些淩晨,一次次地路過在礁石上跳舞的游知榆。可直至那個夏天結束,她和游知榆都沒再有過交集。
南瓜馬車是限量的,只有一次。
顯然,這還是她和灰姑娘借來的。童話裏的灰姑娘不只是擁有惡毒的後媽和兩個總是嫉妒她的姐姐,還長得很漂亮,同時擁有溫柔,善良,積極而堅定等品質。
所以她不是灰姑娘。
“都這樣了你還沒有愛上她?”聽到桑斯南的否認,明夏眠怎麽想怎麽都覺得怪異。
很明顯。
所有人看到的桑斯南,都是從那年暑假開始變好的。包括将一頭鮮豔得如同“海的女兒”的紅發染回黑發,包括把逃了的課一節一節地補回來,包括在那些喘不過氣來的淩晨三點半逃到明夏眠這來看書學習,包括把明夏眠因為要在放學後幹活而敞開的校服拉鏈用力地拉上去,導致她的下巴被拉鏈劃出血,現在想起來還有些隐隐作痛。
“沒愛上她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嗎?”桑斯南覺得明夏眠的想法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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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明夏眠仔細想了想,好像也是這個道理,沒人規定桑斯南必須對游知榆一見傾心,“那你怎麽突然就變好了?”
“我沒有變好。”桑斯南望了明夏眠一眼,眼神澈靜,“其實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從來沒有變過。”
明夏眠沒反應過來。
桑斯南輕輕垂下眼,“我很尖銳。”
“不——”明夏眠下意識地想要否認。
“你知道為什麽我和游知榆的故事,完全不符合你的想象嗎?”桑斯南截斷了她的話。
明夏眠被這句話堵了回去,“因為……因為……”
“因為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會因為這兩次交集就愛上她的……”桑斯南異常平靜地說,“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明夏眠蹙了蹙眉,有些唏噓,“雖然我不認同什麽門當戶對的觀點,但那個時候的你和她的确距離太遠了,她是富家千金,來北浦島過暑假只是一個消遣,而你……”
她看了一眼桑斯南,張了張唇,最終還是沒說下去。
童話故事和愛情電影固然美好,但真正搬到現實生活中來,就沒辦法那麽輕而易舉地實現了。
一個連高中畢業後到未來都看不見的人,怎麽敢因為兩次短暫的深夜交集,就愛上遙不可及的公主呢?
明夏眠理所當然地這樣想,可當她想明白望向桑斯南的時候,桑斯南皺眉的表情代表她又分析錯了。
明夏眠這下有些摸不着頭腦了,“你別和我說我又想錯了。”
桑斯南望了明夏眠一會,有些別扭地摸了摸後脖子,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明夏眠的确誤解了她的意思。
她說她和游知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是基于她們的物質條件和面臨的現實,而是基于她們在面臨不同現實時,所形成的不同态度和品質。
某種程度上。
游知榆的确可以算是公主,一位真正的公主。是否擁有順風順水的經歷不談,但在如夢似幻的淩晨三點半突然出現将她帶走,在她生命即将消逝的那一刻前将她帶出小巷,在她和明夏眠面前從來沒有領過恩情,面對殘破不堪的她時沒有顯露出任何高高在上的憐憫,甚至還在逃亡時貼心地給她戴上了耳機擋去那些不堪入耳的謾罵。
這簡直符合一切世俗對公主的評價标準。
但偏偏,這是桑斯南最恐懼的。
因為她不是灰姑娘,她當時不漂亮,把自己折騰成了最狼狽不堪的樣子;她沒有嫉妒她的兩位繼姐,相反,她反而會因為自己遭遇到的不公和不幸,有些嫉妒她的兩位堂姐,她甚至因為這種嫉妒而拒絕接受堂姐偶爾的好意;她不善良,她不積極,她把自己折騰得一團糟。
最重要的是。
面對桎梏自己的魚缸時,她的态度是消極的。她會因為游知榆而産生恐懼的真正原因只有一個:
當時在和游知榆僅有的兩次交集裏,她所看到的,都是那個尖銳又厭世的自己。
這與她所面臨的一切現實和外部條件無關。
桑斯南承認,青春期的她的确很尖銳,平等地憤恨出現在北浦島的每個人,或者是與她過着不一樣生活的每個人。
她通過染一頭紅發來表達自己的尖銳,通過逃課、抽煙和打架來逃避自己所面臨的現實,通過說一些傷人傷己的話來傷害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她在沒有努力之前就接受了死氣沉沉的現實。
幼稚又消極。
但是,在那個夏夜,當游知榆在潮濕小巷撿到殘破不堪的她之後,當游知榆得知她所面臨的現實之後,眼神不帶任何憐憫、同情和厭惡,那種眼神是鮮活的,是她從來沒有擁有過的,卻讓她從她的眼裏看到了她自己。
某種程度上。
游知榆就像是一面鏡子,鏡子光鮮亮麗、完完整整,沒有任何缺陷。卻也因此能清晰地照出她的狼狽、消極、尖銳和死氣沉沉。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這樣朗澈的目光,也可以割傷她的臉。
“我前面說的那些沒錯,我的确是永遠不會忘記那兩次交集,是因為她的出現的确難忘,我也的确感激她在那個小巷子裏發現了我并把我救了出來……”
說到這裏的時候,桑斯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似是卸下了十分沉重的負累,得出一個結論,
“但我也很讨厭她。”
甚至後來,當厲夏花偷偷塞給她大學學費的時候,她愣怔着,有那麽一秒鐘在想,她要是拿走這些錢了厲夏花怎麽辦,要不幹脆就進電子廠打工吧,這樣還能在北浦島上一直陪着厲夏花。
但那個時候厲夏花一巴掌拍得她臉通紅,她懵了幾秒,又想起那面曾經照亮過她的鏡子,一股名為不甘心的海浪才徹底将她淹沒。
她不願意在她再次照鏡子的時候,看到的仍然是那個尖銳、幼稚卻又死氣沉沉的自己。
就此,她從北浦島逃了出去。
沒人會認為,那兩次短暫的交集會産生這樣的結果,不是因為愛情,只是因為“讨厭’,只是因為“羞憤”。
“等會……”明夏眠的表情變得有些疑惑了,“你說你讨厭誰?”
桑斯南其實很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這麽一個尖銳的人,但她剛剛已經和明夏眠承認這件事,只能重複,“游知榆。”
“你什麽游知榆?”明夏眠像失憶了一樣。
“讨厭。”桑斯南耐着性子重複了一遍。
“誰讨厭游知榆?”明夏眠臉上仍是那一副無辜的表情。
“……”桑斯南阖了一下眼皮,忍住沒有打她,“馬冬梅,行了吧。”
“噗——”
明夏眠笑得噴了出來,捂着肚子東倒西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桑斯南不明白明夏眠為什麽要笑,她明明很真摯,也花了很大的勇氣,才将自己的不堪和消極在明夏眠面前剖析開來。
但明夏眠卻覺得她好笑。
如果她這些話是跟游知榆說的呢?游知榆也會像明夏眠這樣笑嗎?或者是……會因此而讨厭她,而對她産生不好的看法。
換一個方面來想。
她會敢在游知榆面前承認這些嗎?
“你笑什麽?”她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只能将注意力轉移到明夏眠身上來。
“噗哈哈哈哈哈哈——”明夏眠仍然在笑,捂着肚子,好不容易笑完了,才擦了擦自己笑出來的眼淚,換上了正經中有些诙諧的表情,
“好吧三十四,就當你這是讨厭吧,但你知不知道,這種讨厭的最高級別是什麽?”
似乎意有所指。
桑斯南蹙了蹙眉,“你的意思是,我其實是嫉妒她?”
明夏眠梗住,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又看了看桑斯南那雙純粹幹淨的眼,她倒是忘了,眼前這位是在最該談戀愛的年紀刻苦用功讀書又刻苦工作給自己阿婆賺錢買大彩電的三十四。
想到這裏,她嘆了口氣,又望向桑斯南,“好吧,那我換個說法,你覺得現在的你,仍然讨厭游老板嗎?”
這顯然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
桑斯南怔住,在明夏眠問出來之前,在游知榆重新出現之後,她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還讨厭游知榆嗎?
說讨厭會有些奇怪,她怎麽可能讨厭一個帶她遇見海水星星,将下雨夜變成她和厲夏花的對話之夜,用浪漫的音樂堵住她所恐懼的雨聲的女人?
說不讨厭也有些說不通,那她為什麽還在游知榆面前表現得那麽奇怪,為什麽當游知榆問起她還記不記得她的時候她要跑得那麽快,為什麽她如此抗拒和游知榆近距離接觸,甚至在聽到這個問題時連續跑到三公裏跑到這片……
想到這裏,桑斯南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熟悉的感覺襲來,她竟然下意識地跑來了這裏,那片十六歲的她和游知榆深夜逃亡過來的海灘。
桑斯南因為這個問題陷入了恍惚。
但明夏眠可沒有,她看着臉上表情變得越來越怪異的桑斯南,心裏樂開了花,但有些事情被旁人點開就沒有意思了。
幸災樂禍好一會之後,她看了看陷入迷茫的桑斯南,突然想起一件被她遺忘的事,然後以自己多年暗戀出來的經驗,露出了萬分驚恐的表情,
“所以你剛剛,是在游老板問了你到底記不記得她的時候,一路跑到了這裏,并且把她一個人留在了環海巴士那兒?”
桑斯南被明夏眠的話驚醒,從混亂的思緒中抽出來,又迎上一臉震驚的明夏眠,“怎麽了?”
這顯然不是否認的意思,顯然還帶着點心虛。
明夏眠恨不得仰天長嘯,恨不得扭轉時空回到一個小時之前,那她絕對不會拖着桑斯南來這裏聊上一個小時的往事,而是直接一巴掌抽在桑斯南那張白膩單純的臉上。
可現在。
她只能恨鐵不成鋼地看着面前的桑斯南,提出補救措施,“你得想個辦法給游老板道歉。”
桑斯南愣住。
明夏眠語重心長地給她解釋,“首先,你把她一個人扔在了那輛雙層巴士上,你別告訴我你們還喝了酒,因為我聞到你身上的酒味了。”
桑斯南別扭地摸了摸還發着燙的耳朵,小聲地說,“喝了。”
明夏眠臉色沉了幾分,“其次,你是不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桑斯南頓了頓,壓了壓自己頭上的鴨舌帽,莫名有些心虛,“什麽問題?”
明夏眠“呵”了一聲,“最後,你別告訴我你頭上這頂帽子是她的?因為我之前從來沒見你戴過。”
桑斯南沉默幾秒,默默将不屬于她的鴨舌帽掀了下來,然後從沙灘上站起來,遲鈍地拍了拍身上的沙,
“我先走了。”
到了現在,桑斯南的酒已經完全醒了。實際上,這片海灘離她家不遠,離顆顆大珍珠店的那個坡卻足足有五公裏。
桑斯南決定先回家,好好思索一下給游知榆道歉的事情。明夏眠說得沒錯,她的确需要給游知榆道歉,因為這三件事她都處理得不太妥當。
可其他兩件事她都能坦坦蕩蕩地在游知榆面前承認,她不該把她一個人扔在那輛雙層巴士上,也不該帶走她的鴨舌帽……
最嚴重的一件事,就是不應該在引線燃燼的那一刻即刻逃離,逃避了那個問題。
可她到底要怎麽回答,要怎麽解釋呢?
平心而論,在明夏眠面前戳破以前的自己時,桑斯南似是卸下了盤旋許多年的負累。
但游知榆是不一樣的。
難道她要和游知榆說她那個時候覺得自己很怕游知榆戳穿她的不堪,所以不願意記起來那一切,又或者是像在明夏眠面前那樣,在游知榆面前,也承認自己的負面情緒,承認那個自卑、惡劣和消極的自己,承認她不是游知榆所認知的那個人?
可在游知榆的認知裏,她又是怎樣的人呢?會不會游知榆早就看出來她的不好只是沒戳破呢?而如果她真的承認裏這些,游知榆會怎樣看待她呢?
莫名的,她有些不敢去面對這些問題,也抵觸在游知榆面前展露自己所有的負面和不好。
桑斯南心事重重地想着,北浦島的夏夜有些躁動,有些不安。她順着路燈光線慢吞吞地往回走,整個人被綿爛而又濕熱的海風包裹着,便也變得燥熱起來。
快要到家之前,她聽到不知哪裏傳來的一聲犬吠,突然滞住腳步,而後有些慌手慌腳地拿出手機,用自己被汗意裹挾的手指倉促地點亮屏幕,找到和游知榆的短信記錄。
那行沒發出去的【我想來把你的絲巾還給你】還靜靜地留在對話框上。
她凝視了那行字幾秒,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重新編輯了一下,就站在離自己家僅十米之遠的地方,馬上發了出去:
【你到家了嗎?我明天來把你的絲巾還給你】
短信成功地發了出去,她呼出一口氣,攥着手機在昏暗的路燈下徘徊着,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不回去等游知榆的回複。
只知道,她現在緊張地呼吸都有些緊促。
攥着手機的手也一直在冒汗,這簡直比她高考那天在第一門語文考試在答題卡上寫下名字的那瞬間還緊張。
但游知榆不是她考了一百三十二分的語文答卷,而是她高三那年積攢得厚厚的錯題集。
她所有不合時宜的錯誤答案,都展示在了游知榆面前。
很顯然,這次也是。
游知榆遲遲沒有回複她的短信。可能是因為碰巧沒看到,可能又是因為在因為明夏眠說的那三件事而生她的氣……
但不管怎樣,錯題集是需要及時修正的。
想到這裏,桑斯南唇抿得緊緊的,她攥着發燙的手機以及自己慌亂無措的心,快步跑到家裏,在薩摩耶搖來晃去的尾巴追随下,将從幹洗店拿回來的絲巾包好,将挂在院子晾衣繩上的屬于游知榆的衣物拿下來,整整齊齊地裝在了一起。
而後飛快地帶着這些跑了出去,蹲守在家裏的薩摩耶發出短促的一聲“汪”。
一個半小時之前,她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逃離了游知榆;一個半小時之後,她又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游知榆家裏。
然後,被釘在了游知榆家那扇緊閉的門前。
像座木雕似的。
僵直地站在那扇曾經敞開過的雙開大門前,沒有選擇敲門,而是拿出手機,對着那條沒有被回複的短信,琢磨了一會後,又地發了一條:
【你沒有在家嗎】
理所當然的,游知榆并沒有給她回複。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是十一點,應該還沒有到游知榆的睡覺時間。桑斯南攥緊自己發麻的手指,又呼出一口氣,才擡起自己有些顫抖的手,在那扇木門上敲了敲。
“篤篤——”
沒有應答。
她抿着唇,又連着敲了兩下,裏面還是沒有應答。
正猶豫着要不要回去,這時,手機上傳來一聲振動,振得她心髒幾乎都要跳出來,卻又在看到短信發信人後沉了下去。
是明夏眠:
【怎麽樣?找游老板道歉了沒?】
桑斯南慢吞吞地敲着字回複:【沒有,她不回複我的短信】
明夏眠:【……那你打電話給她啊,手機被你用成了信鴿是嗎?】
打電話?
桑斯南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主動給誰打電話,她想了想,問明夏眠:【我現在就站在她家門口,也需要給她打電話嗎】
明夏眠顯然很熱衷于給她指導,發過來一條極長的短信:【拿出你的誠意來,道歉可不是一件小事,對了,你千萬不要愚蠢地在聽到她說“沒事”之後就真的以為沒事了……】
桑斯南沒看完明夏眠的這段話。
因為她已經退出手機後臺,打開了她和游知榆的短信記錄,她已經決定要站在游知榆家門口給游知榆打電話。
明夏眠說得沒錯,在道歉這件事情上,她得拿出誠意來。
看着那串熟悉的電話數字。
桑斯南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做足了心理準備,頂着黏膩的汗意,撥通了那個讓她緊張到心跳快要失效的電話。
漫長的嘟嘟聲傳來。
電話遲遲沒有被接通。
她的心髒提得越來越高,可到底是源于她的電話恐懼症,還是源于電話那頭是游知榆,她此時此刻混沌的思緒是無法分辨清楚的。
等電話快要被自動挂斷之際。
她的心髒也跟着沉了下去,因為這代表着,游知榆可能的确很生她的氣。
可就在這時,電話裏傳來“啪嗒”一聲,而那扇在她面前緊閉着的大門也敞開了。
濕漉漉的浴液香氣傳來,是熟悉的檸檬柚子味。
門裏,女人仍穿着剛剛寬松的襯衫和裏面白色的緊身背心,可頭發卻變濕了,一縷縷,濕浸浸地披散在肩頭,上面的水珠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落。
不像是剛洗完澡,而像是從海底上岸的人魚,匆忙地換上了屬于人類的衣物。
桑斯南不合時宜地想起,游知榆和她說過,有的時候泡在水裏會更舒适一些。那麽,是因為心情不好才泡在水裏的嗎?會是因為生她的氣而心情不好的嗎?
胡亂的思緒在慌亂的呼吸聲裏一覽無遺。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游知榆一只手正漫不經心地拿着毛巾擦着頭發,另一只手卻拿着那通和她聯結起來的電話。
電話裏的聲響緊促,對峙的氛圍緊繃。
偏偏在這時候,桑斯南卻又不合時宜地看到了游知榆腿上的那條腿鏈,這次是水蛇。
水蛇會代表什麽呢?
她恍惚地想着,卻又瞥到腿鏈下光潔的腿,而後迅速地移開視線,在自己如鼓的心跳中慌亂對上游知榆平淡的眼。
在這個時候。
她竟然拿着電話說了一句,“我覺得在這麽晚的時候,你最好不要随便給人開門。”
倚在門邊的游知榆被門外昏暗的光線籠罩着,而後将手慢悠悠地放在了門把手,輕輕地揚了揚眉,
“那我關了?”
“等一下!”桑斯南下意識地上前去截住游知榆想要關門的動作,邁了進去,卻又在游知榆瞥來的一眼下,乖乖地退後,退在了門檻之後,組織自己的語言,低眉順眼地說,
“我有事找你。”
游知榆慵懶地靠在門邊,手沒有從門把手上拿下來,她們一直接通的那通電話也沒有被挂斷。
莫名的。
桑斯南也沒有挂斷電話,而是在游知榆有些不明的眼神裏,有些緊張地攥着手裏的手機,慢吞吞地說,
“我來把你的東西還給你。”
說着,她把整理好的一切都遞了過去。
游知榆低眼看了一眼,沒有接過去,“你來找我,就只有這件事?”
幾乎沒有語氣的聲音從電話和面前裏傳過來,有些不同頻,聽上去似是兩道疊在一起的聲音。
桑斯南有些別扭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機,剛想說些什麽,卻又迎上游知榆灼灼的目光,于是又慌亂地移開視線,才将自己想好的道歉全盤托出,
“其實還想來和你道歉。”
游知榆停在門把手上的手終于松了下來,“為什麽要道歉?”
桑斯南有些緊促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角,說,“我剛剛不該把你一個人扔在那裏,也不該把你的帽子帶走,更不應該……不回答你的問題。”
游知榆盯她一會,目光變深,“所以呢?”
桑斯南梗住,正思考着自己應該怎麽在游知榆面前說出那些事情之時。
游知榆又嘆了口氣,重新把手放在了門把手上,似是有關門的架勢,“我沒有生你的氣,你先回去吧,今天太晚了,我要去洗澡。”
她說沒有生她的氣。
桑斯南并沒有因此而松一口氣,而是有些緊張地說,“但你沒有回複我的短信,我敲門你也不開……”
游知榆盯了她幾秒,很有耐心地回答她的問題,“因為我剛剛在水裏,沒有聽到手機短信,也沒有聽到你敲門,你打電話過來我才知道,打開門是因為想在外面透透氣,不是因為随便給陌生人開門,知道了嗎?”
面對着這樣的陳述。
桑斯南完全沒了要繼續攔着不讓人關門的理由,雖然她莫名的,不想就這麽轉身離開,但話已經說到了這裏,她不能這麽晚了還攔着人不讓人洗澡。
于是。
她在燥熱的夏夜與游知榆對視,竟然點頭,說,“哦。”
空氣在那一秒變得靜谧,突兀的蟬鳴突然消失,對峙的氣氛反而因此靜默下來。
在游知榆灼灼的目光注視下,桑斯南緊張得滿手是汗,卻還是笨拙地給出應答,
“汪!”
就好像,她的錯題集裏,又多了幾道錯題。
誰懂,雖然三十四有點逃避型人格,但她真的很聽勸,而且想通了就馬上去找有只魚道歉了嗚嗚嗚,後期她真的會越來越成長起來,變成直球小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