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失控鋼琴曲」
「失控鋼琴曲」
伴着這句話。
在極為短暫的一秒,模糊混沌的視野瞬間被擊碎,最先浮現出來的,就是游知榆那張漂亮得幾近讓人在一瞬間滞住呼吸的臉。
桑斯南瞳孔微縮。這不是夢,這是真實的。
那剛剛她在門外瞥見的那些是什麽?分明也是無比真實的情景,她有些失神地撚了撚手指,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觸碰到教室門時的灰塵。
見她注意力跑走,游知榆幹脆将自己懸停在鋼琴上的手緩慢地收回來,微微挑了下眉心,
“你怎麽了?”
那些悠揚的鋼琴聲早就停了下來。桑斯南明顯感覺到自己胸腔裏急躁的心跳并未跟随着停止。
恍惚間,她望向游知榆探究的眼,抿了抿唇,對自己思來想去得出的結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剛剛……
“好像睡着了。”
一個無望的在淩晨三點半出門工作的長期失眠症患者兼嚴重社恐人群,筆挺地坐在琴房的琴凳上,在一個彈着鋼琴的、不算太熟悉的女人旁邊,聽着一首自己從沒聽過并且也弄不清楚名字的曲子,竟然就此陷入一場恍惚的、難以理喻的恍惚夏日白眠。
可能這場荒唐的白眠極為短暫,甚至持續不到一首曲子結束的時間,但這仍舊讓人懷疑這是一場不可思議的幻夢。
可實際上,這并不是幻夢。
随着思緒慢慢清醒。
她也能逐漸分辨,一切都不是夢。她的确是在那個影音室裏,浸泡在音效良好的海水聲裏睡着了,又的确是被粘稠的熱意熱醒,被舒緩的鋼琴曲勾着來到了這裏,也的确站在門外敞開的縫隙裏看到了游知榆和陌生女孩的交流。
甚至好像也确實聽到了,游知榆對那個女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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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有一整年都需要坐在輪椅上」
而眼下,她也确實是在聽到這一切之後,走進這張門,在女孩離開之後,和游知榆坐在了同一條琴凳上,聽着游知榆彈奏出一首足以将她送入夏日幻夢的鋼琴曲。
“剛剛的曲子,叫什麽名字?”從恍惚中清醒,她問出了與那個女孩如出一轍的問題。
“我們的話題不是停留在鏈條上面嗎?”游知榆有些故意地問,卻還是将手再次放在了鋼琴上,慷慨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iberomok》”
桑斯南蹙了蹙眉,悠遠的記憶從大學時期飄了過來。她不太認可這個答案。
游知榆大概也發現了她的不認可,輕巧地在鋼琴上彈了幾個音,笑了一聲,漫不經心的嗓音在琴聲間隙裏出現,
“是倒過來的《Komorebi》”
迷漫溫绻的琴聲再次充盈在空落落的琴房裏,桑斯南抿了下唇,沒有打斷游知榆的彈奏。興許是受到琴聲和暖融日光的影響,她有些失神地凝望着游知榆。
直到琴聲再次停止。
游知榆轉頭望她,浸潤在黃昏斜陽裏的發擋了半邊側臉,她擡了擡狹長的眼,“你就這麽喜歡這首曲子。”
桑斯南才慌裏慌張地移開頭去,低頭注視着自己眼前的鋼琴,好似自己的眼神從來都停留在這上面沒有移開。
匆忙間,她定了定神,有些含糊地開口,“好好的鋼琴曲,為什麽要把它倒過來彈。”
游知榆沒有馬上回答,只悠悠地笑了一聲。桑斯南被她笑得呼吸有些提不上來,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麽。
但游知榆卻又回答了,“因為我不喜歡好好的鋼琴曲。”
桑斯南愣了幾秒,“為什麽?”
問完之後她又覺得不妥,剛想說些什麽揭過去。結果游知榆頓了一會,輕緩地開了口,“可能是因為厭倦。”
很短暫的一句話。
桑斯南卻驚訝于游知榆的坦蕩,她沒想到游知榆會這麽認真地回答這個問題。她們仿佛不是在交流這首曲子,而似是在空曠的大海裏、漫無人煙的海平面上,找到了另一艘破洞小船的身影。
她沒有發覺,在孤蕩海面上飄蕩的自己,已經對另外一艘船産生了不可避免的探究欲望。
“厭倦……”這兩個字在她的唇舌之間輾轉,幾個來回後,她望向游知榆,發問,“你厭倦什麽?”
是被他人所規定的一塵不變的順序的生活,是事情無法被自己掌控的煎熬,還是……自己?
似乎沒有想到她會問下去。游知榆饒有興趣地看了她一會,而後輕慢地提起笑,“你覺得我在厭倦什麽?”
游知榆似乎很喜歡玩這種猜來猜去的游戲。
換作平時,桑斯南只覺得煩悶。可眼下,她分明從游知榆眼裏瞥見了那一分不露痕跡的躍躍欲試。
她似乎有些不甘願在游戲未開始前就服輸,思忖了一會,強烈的分析欲在這個如夢似幻的黃昏彌漫。她很小心謹慎地開口,
“你厭倦被規定好的曲子,所以才會寧願将曲子倒過來彈。”
比較輕松和表面的開頭。
游知榆挑了下眉心,沒有否認,只靜靜等着。她看得出來,甚至有着某種期待。也許眼前被透明感裹挾的桑斯南,能瞥見更深一層。
“你厭倦之前的生活,所以才會寧願來北浦島開一家沒有生意的咖啡館。但可能不是厭倦全部,你是有野心的,有目的的,所以才會說等自己弄清想要弄清的事情之後,随時會回去。”幻夢色彩的黃昏下,桑斯南輕輕地說着,
“或者是說,不是随時會回去,而是随時會離開。”
琴房內突兀的一響,是游知榆在鋼琴上彈了幾個音,接連而來的,是那首倒過來的《Komorebi》,似是懸浮的塵埃被突然驚醒,飄蕩在了這間空蕩蕩的琴房裏。
“你說你喜歡泡在水裏的感覺,這會讓你舒服一點。”
某種意義上,這并不像是一個人會有的習慣,而更像是一條魚,或者是那個十年如一日,一直被禁押在舞臺上、禁锢在水中鏈條裏的……魚貝公主,才會有的習慣。
鋼琴聲在游知榆的手指下變得越來越緊湊。像是某種暗示,暗示她可以繼續說下去。
“你的确喜歡鏈條,耳朵、腿……還有腰,這些地方都有鏈條存在的痕跡。”說到這些部位的時候,特別是飄搖的琴聲下,桑斯南的聲音變得模棱兩可起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地方,但這些地方出現鏈條的原因,有可能僅僅是因為喜歡,也有可能是內心的某種映射……”
手下的鋼琴聲仿佛要刺破雲層。
“也有可能,你在厭倦現在的自己,可是你……”說到這裏時,桑斯南倏地頓住。
她想說“你好像已經找不到自己了”。
卻又不是那麽适合。
她看到游知榆清透漂亮的臉,在悠揚的鋼琴聲裏,在細小塵埃的環繞下,被繞在頸下的黑發絡着,突然變得有些模糊不清起來。這讓她把後面的話安靜地在心底換成了全新的句子:
「好像,已經被淹沒了。」
她沒有說出來。可伴着這個驚心動魄的結論出現,桑斯南的腦海裏冒出一個全新的更危險的問題:可是游知榆,你究竟是被什麽淹沒了,又是在用這些鏈條試圖鎖住些什麽呢?
鋼琴聲恰好也在此時此刻戛然而止。
游知榆停了動作,漫不經心地望向桑斯南,明明提起唇角,眼底卻沒有任何笑意,“怎麽不繼續說下去。”
桑斯南沒有動作。
游知榆的眼神在溫熱的黃昏裏閃動。
“沒什麽。”桑斯南的分析戛然而止。
這個話題不适合再深入下去,就算再不服輸,游戲也應該停留在最平靜、最恰當的邊界。
某種程度上,進入某人的內心,談論恐懼和妄念,交換絕望和孤獨。這絕對是一種不可控的、讓人上瘾的游戲。
游知榆盯了她一會,輕輕地笑了一聲,而後突然靠近,誘人的眼連同鼻側的那顆細微棕痣,以及女人身上張牙舞爪的香氣,都抓住她不肯放,仿佛要把她心底所有的戛然而止和探知欲全都成千上萬倍地勾出來才罷休。
桑斯南被吓了一大跳,慌亂間不受控地往後倒了倒,小臂便突兀地撞到鋼琴,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去。
小臂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游知榆攥住她的手腕,再次将她拉近。在那短暫的一秒,她幾乎是被溫軟的女人抓緊,抵在了鋼琴邊上。
鋼琴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燦黃的日落光飄進來,在牆面上投下兩人突然拉近的影子,以及那一架靜谧的鋼琴,飄繞的長發缭繞在一起,彌合了距離。
視線猝不及防地粘合。
腰窩被鋼琴撞擊得有些痛,痛完之後,卻是緩緩竄上來的麻意,以及有些細微的酥癢,暗藏在流動的血液下,位置模棱兩可。
眼前是游知榆有些深意的眼。
再往下,是對方彌漫開來的氣息,以及修長頸間有些突兀的紅色痕跡。
桑斯南推開游知榆,“蹭”地一聲從琴凳上站起來,慌亂間,說了一句極為荒唐的告別語,“你也被蚊子咬了。”
仍舊坐在琴凳上的游知榆微微仰頭望她,眯了一下眼,“這裏的蚊子還挺毒的,咬一下能癢很久。”
氛圍暫時被維持在了一個正常交流的界限。
桑斯南看了一眼窗外已經垂下來的暮色,抿了抿唇,确信自己沒有再觸及到某些暧昧的氛圍,“海邊的蛇蟲鼠蟻很多,而且還挺毒的,你最好小心一點。”
說是提醒,語氣卻有些生硬。
暮色裏,游知榆笑了一下,輕輕颔首。
“我該去接蘭慧阿婆了。”桑斯南轉身,飄動的窗簾在地面上留下輕慢的影子,由藍色影音室持續到失控琴房的幻夢逐漸消散。
打開門後,涼爽的海風撲面而來,身後又響起那首倒過來彈的《Komorebi》,以及隐入在其中的,游知榆隐隐約約的一句,
“你剛剛,只算猜對了一半。”
聽到這句話後,桑斯南在原地停留了幾秒,莫名其妙的,她因為游知榆這句話松了口氣,卻還是沒有轉身,直接走了。
從琴房出來的時候,桑斯南碰到了在一樓瞎晃悠的明夏眠,手裏提着相機包還有個綠色塑料袋,晃晃蕩蕩的,發出“叮當”的響聲。
“三十四!”看到她之後,明夏眠興沖沖地沖過來,走到她面前時還險些摔了一跤。
桑斯南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住,“你小心一點。”
明夏眠“嘿嘿”一笑,又拍了拍她的肩,“我看到你相機裏的視頻了,等會回去弄出來發給我。”
注意到明夏眠眼底的興奮,桑斯南才明白之前并不是明夏眠找的借口,明夏眠是真的,為這件事感到興奮。
她抿唇,點頭,“我先去接蘭慧阿婆——”
“今天不用接了!”明夏眠截斷了她的話,在她身邊晃頭晃腦,“蘭慧阿婆剛剛就被我妹接走去看電影了。”
“看電影?”桑斯南有些疑惑。
“對啊。”明夏眠大大咧咧地拖着她不知道往哪兒走,“最近《海的女兒》動畫片又重映了你不知道啊,蘭慧阿婆最喜歡這部電影了。”
“好吧。”桑斯南點了點頭,“那我直接回去了。”
“那不行。”明夏眠直接拒絕了她的要求,将她拖進了學校的食堂,“今天我請客,吃什麽,你随便打。”
話落。
桑斯南就被她帶進室內,清涼的空調風撲面而來,消解了整個下午的炎熱,聾啞學校的食堂也是安靜的,有部分從別的縣城讀書的學生住宿在這裏,穿着鮮綠色的校服,安靜地排隊打餐。
菜色賣相不差,但顯然不夠豐富。
看到菜品之後,明夏眠撇了撇嘴,“怎麽只有這些菜。”
桑斯南沒什麽胃口,只想吃了趕快回去,“随便吃點吧。”
“好吧。”明夏眠的語氣仍是有些不滿意,但已經這個點,桑斯南看起來又興致缺缺,她估摸着等人下坡就直接回去睡覺了,就算是喊人去大排檔吃也去不成。
食堂飯菜的口味算是不錯。可惜桑斯南沒什麽胃口,吃得便跟小雞啄米似的。
“你不愛吃莴筍?”明夏眠見不得人吃飯吃得這麽沒滋沒味,簡直是浪費糧食。
“沒有。”桑斯南漫不經心地塞了一片莴筍進嘴裏,幹巴巴地嚼了嚼,不自覺地發問,“你說……一個長期的失眠症患者,在聽到一首鋼琴曲,就連自己什麽時候睡着了也沒發現,這是有可能的嗎?”
“你聽誰彈鋼琴彈睡着了?”明夏眠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口油乎乎的肉,敏銳地抓住這個問題。
桑斯南差點被窩筍片梗住。
她還沒問明夏眠為什麽知道這個失眠症患者是她。明夏眠又自顧自地說着,“你那個失眠症也很久了吧,從,從……”
桑斯南的手指一僵。
說到這裏,明夏眠咳嗽了一聲,話鋒一轉,“不管這個鋼琴曲有多特殊,也不管到底是誰彈的,反正現在能這麽輕易地睡着,不就是好事嗎?”
也是,話糙理不糙。
對于一個失眠症患者來說,能輕而易舉地睡着,總不會是一件壞事。
聽明夏眠這麽一說,桑斯南便也放下了心。
可明夏眠卻不死心,還在問,“所以你到底是聽誰彈鋼琴睡着了?”
桑斯南含糊地回應,“沒誰。”
“是嗎?”明夏眠狐疑地發問,并開始了自己半吊子的推測,“突然問這個問題肯定有理由,說吧,你是不是今天下午逃出去的時候在哪裏聽到了有人彈鋼琴,不對啊,這裏是逸英,鋼琴又剛剛搬過來,會去彈的還能有誰啊,不會是——”
“你那個是什麽!”在明夏眠即将推斷出出答案之前,桑斯南及時地截斷了她的思考。
“什麽什麽?”明夏眠的思緒果然被打斷,順着她的話望過去,便看到了自己放在座椅旁邊的綠色塑料袋,“哦”了一聲,“這個啊。”
“對,這個。”見明夏眠的注意力被轉移,桑斯南松了口氣。
“這是送你的禮物啊。”明夏眠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禮物?”桑斯南沒反應過來,“為什麽突然要送我禮物?”
“也不算是特意送給你的吧,只是最近不是夏天到了嗎,山上蛇蟲鼠蟻多,校長又一直住在這坡上,我擔心她被蚊子咬得不安生,就買了些給她,這是多的。”
明夏眠一邊慢吞吞地說着,一邊就把那個綠色塑料袋提上來,挪給了對面的桑斯南。
但出乎意料的,桑斯南看起來好像已經沒有了任何好奇心,只剩下平靜,好像已經知道這裏面是什麽了。
“你打開看看呗。”明夏眠撇了撇嘴,“看看你喜不喜歡這個香味。”
桑斯南阖了一下眼,心平氣和地将綠色塑料袋揭開,看了裏面的東西,好一會,指着說,
“這個時候,為什麽偏偏是花露水。”
她想起了某句飄落在心底的話:「這裏的蚊子還挺毒的,咬一下能癢很久」
也想起了說這句話的女人。
“啊?什麽這個時候?”明夏眠狐疑地發問,“你不喜歡這個味道?不喜歡就還給我——”
話還沒說完。
桑斯南就站起來,将綠色塑料袋和相機包同時勾住,很利落地提在了手裏,“沒什麽不喜歡的,我吃完了,先回去。”
“行吧。”明夏眠看着桑斯南轉身的背影,又樂呵呵地笑了一聲,說,“你幫我帶一瓶給游老板啊,她可能不知道我們北浦島的蚊子有多厲害,也不知道那些厲害的蛇蟲鼠蟻都只能被這個牌子的花露水治。”
聽到這句,桑斯南的背影晃了晃。
等人走遠,明夏眠臉上笑開了花,懶洋洋地戳了一口餐盤裏的菜,擡了一下眉心,自顧自地說,
“切,什麽彈鋼琴曲就能睡着,還能是誰,不就是游知榆嗎,你們倆眉來眼去這麽久,真當我看不見啊。”
說完,她又臭屁地吹了一下劉海,“不愧是我,這麽早就能發現這些貓膩。”
好像每個記憶裏的學校都會坐落在山上,遺世獨立的逸英也不例外。和李和柔一起吃完了飯,游知榆婉拒了李和柔送她下山的邀請,決定自己邊走下山,邊散散步。
在一切不算熟悉的地方。這裏的山和海,都是極為值得欣賞的風景。同時,也暗藏着某些不為人所知的、蟄伏在山和海裏的生僻危險。
對游知榆來說,來逸英完全是陌生的路線。她對這片海尚且不算熟悉,更何況是這座她第一次來到的山呢?
理所當然的,當她再次聞到海水鹹腥的氣息,在不知名的山腳瞥見騰湧的永無休止的陌生海域時,她意識到,自己竟然在這裏迷了路。
天滿滿從披着霞光的黃昏變成了沉甸甸的夜,濕熱的空氣裏充斥着海浪被蒸發的味道,陌生的道路上僅有的亮光來自遠處海面的燈塔,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路人、路燈……以及路标。
面對陌生的新奇的環境,游知榆的第一反應并不是害怕。她十分冷靜地打開自己的手電筒照亮這條過分黑暗的路,以及手機地圖,但這裏的區域并沒有在高德地圖上有着明顯的指示。
好似這裏,還未被探索過。號稱擁有最領先數字地圖內容的高德地圖都從未踏足過。
一切都是靜谧的,靜谧到能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某種程度上,游知榆并不懼怕這種靜谧,甚至有些享受山和海撲面而來的氣息。但警惕心還是讓她忍不住地想:
或許該趁着手機有電的時候,打個電話找人問問路?
桑斯南。
在北浦島她所有認識的人裏,明夏眠心腸熱切愛幫忙,李和柔對這裏的地形更為熟悉,更何況,剛剛桑斯南已經明明和她說自己去接蘭慧阿婆了。明明只是問路這種小事,但首先浮現在她腦海中的,仍然是桑斯南這個名字。
這倒是讓游知榆有些意外。
她盯着亮着光的手機屏幕,眯了眯眼。更意外的是,已經過了這麽多天,她也并沒有将桑斯南的電話存在通訊錄裏,她和桑斯南在手機上的交流,僅僅停留在一串電話數字的短信記錄上。
懸空的手指猶豫着。
但還未将電話撥通出去,似是某種心電感應在悄然發生,攥在手裏的手機就突兀地振動起來,而亮着光的屏幕上瞬間出現一串電話號碼:
「1823747899S」
是桑斯南。
桑斯南怎麽會主動打電話給她?
游知榆驚訝地擡了擡眉心,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迅速接聽了電話。電話裏,桑斯南的呼吸輕喘,似是很急切地從哪裏跑過來似的,可又在竭力地壓抑着些什麽,
“別動,你後面兩米遠的地方有條蛇。”
攥住手機的手指僵了一秒。好像在這種時候,詢問桑斯南為什麽會打這通電話給她,又為什麽會看到她身後的蛇,已經是沒有意義的問題。
游知榆攥着手指,緩慢地釋出一口氣,“有毒嗎?”
電話裏的桑斯南停頓了幾秒,呼吸輕了下去,“沒毒,但有一定的主動攻擊性,離你很近,如果不小心被咬傷也會痛個好幾天。”
她的語氣從始至終都很輕,也很平靜,連“沒毒”這兩個字也是,說得很輕松。
“你說的,沒毒。”游知榆微微低眼,沒往後看。實際上,她并不相信一條沒毒的蛇,會讓桑斯南這麽緊張地打電話給她。
“嗯,我說的,沒毒。”可是,當桑斯南平穩的聲音從電話裏再次傳過來的時候,游知榆明明知道死亡或者蛇毒就在她一轉身就可及的地方,卻還是輕輕吐出一口氣,說,
“那我信了。”
顯然,她放輕的呼吸傳了過去。電話裏的桑斯南卻在這一刻繃緊了呼吸,沉默了幾秒後,說,
“你站在那裏不要動。”
“好。”游知榆安分地說,視線卻往周圍望了望,她并沒有看到桑斯南的身影。
桑斯南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還沒等她提問,就主動闡明了自己的位置,“我在你左前方的那棵樹下面,在往你這邊走過來。”
目光伴着這句指導,迅速地在昏暗的樹影下,捕捉到了一個穿着薄荷綠襯衫的人影,正在注視着這邊,似是怕驚擾了還算是沒有主動發動攻擊的蛇。
“看到了。”興許是因為沒有看到那條蛇的真面目,游知榆的語氣并沒有那麽緊繃。
“那條蛇也是。”本不想讓她緊繃起來的桑斯南,頓了幾秒後,卻主動提醒她現在的處境,“在向你靠近的不只是我。”
話落,游知榆的身後就傳來了極為冰冷的“嘶嘶”聲,寂靜的山腳下,只剩兩個人的空曠大路和周遭密布着的樹林裏,這種“嘶嘶”聲像是某種已經到腳邊的死亡預告。
如果說之前游知榆還能對這種陌生的危險保持輕松的心态。那現在,這種消散不去的聲音,以及發冷的空氣,就已經完全将她的輕松擊碎。
一出現,就将她故意表現出來的輕松和平靜打破,将她繃緊的背脊上所有蟄伏的汗毛豎起,将她肌膚裏隐藏着的所有黏膩汗水全都激出。心髒在這一剎那幾乎提到了胸腔,将所有可供呼吸的氣體堵塞住。
說不怕是假的。故意表現得平靜也是假的。
沒有人在面對“死亡”這一個可能性時,仍然維持着輕松的姿态。更何況,這是蛇,與她所了解的,來自高樓大廈和城市裏清晰可見的、可以被規避的危險不同,這是她完全不了解的,來自陌生海域、陌生山谷的危險。
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察覺到如此近距離,如此真切的毒蛇。她擰了擰自己有些黏膩的手指,近在咫尺的薄荷綠色身影越來越近,“嘶嘶”聲也就越來越貼近她的背脊。
失控的呼吸讓她的頭皮開始止不住地發麻。
在被未知的恐懼籠罩下,陰冷的“嘶嘶”聲幾近要攀上腳背的那一瞬間,她聽到一聲很突兀的“喇叭”聲,明明剛剛路上還只有她們兩個人,怎麽現在會出現喇叭聲。
還沒來得及分辨是哪裏傳來的聲音。
又傳來一句“小心”。而後因為出汗而變得濕滑的手臂上,就瞬間傳來溫熱的觸感。
接着。
整個人一晃,她被一股大力扯到了另一處。
搖晃的視線裏,近在咫尺的距離裏,灼熱的呼吸在交纏之間變得越發滾燙。她好似迎上了那條蛇冰冷的眸子,看到了那條蛇身上黃黑交替的神秘花紋,以及張開的嘴裏所敞開的、鋒利的獠牙。
但這一眼只持續了極為短暫的一秒。
緊接着,有束光直接閃了過來,好似是桑斯南的手機燈,又好像是她自己剛剛打開的手機燈,有些刺眼。可很快,她被那股力道拉走,清爽的檸檬柚子味道萦在了鼻尖。
那一秒,女人的柔軟掌心覆在了她的手腕上。
緊接着,眼前是女人高挑窈窕的背影,和仍有餘韻蕩在她眼前的發絲,以及修長挺直的後頸。
就此,那道刺眼的手機燈光,以及她剛剛無意間瞥見的冰冷花紋、兇狠獠牙,以及在之後短暫一秒內可能會發生的未知的、可能見血的、可能殘忍的、可能兇狠的、甚至可能會成為她之後人生裏沒完沒了噩夢的……驚心動魄的搏鬥和危險,被柔軟細膩的女人擋在了世界之外。
是寂寥流淌的夜,是濃郁磅礴的靜。
“嘭——”
劇烈的、龐大的玻璃撞擊物體的聲音出現,接着是某種在一瞬間萦繞出來的中草藥液體散發出來的濃郁味道。
“嘶嘶”聲突兀地消失,因為恐懼而産生的心跳聲卻還沒消散。
“沒事了。”
那短暫的一秒,桑斯南擋在她身前,輕輕地說。
明夏眠:我說你們,謝謝我的花露水吧,就說了有用吧還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