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鏈條美人魚」
「鏈條美人魚」
事實證明,浪漫的童話故事一旦發生在現實中,就可能會帶來喜劇般效果的結尾。
譬如說十分鐘前,懸浮在海平面的桑斯南和游知榆被周圍的海船發現,被以為是船翻落水的游客,于是周圍的漁船都以堪比20節航速的大型游輪的速度趕了過來。
——當然,這個說法源自不靠譜的“竄得快”老板明夏眠,畢竟她店裏那些老舊機車都能被她稱作“竄得快”。
據明夏眠聲情并茂地描述,率先聽到“撲通”入水聲的是她,以及和她坐在同一條船上的李和柔。于是她和李和柔迅速向周圍所有的海船以及岸邊備好的急救隊伍發出訊號。
緊接着。
她召集好周圍的海船之後,都迅速地往印象中那片落水的海域趕過去,無數盞由白橘子玻璃瓶改造的昏黃小燈聚集,朝那兩個“落水”的人趕過去。
迎接過海難的北浦島,在應對這種“落水”事件時早已有了準備充分的應對之法。所以,即使規劃好游船的海域非常淺,但收到消息時,岸邊的應急救險隊還是出動了十三艘尋人艇。
而當無數盞白橘子昏黃小燈,以及十三艘尋人艇上五百瓦的應急大燈,“噔”地一聲,齊聚到漂浮在海面上的兩個女人時。
那兩個女人,正緊緊牽着手依靠着彼此,在碩大的淺水海域裏,她們臉上的表情被無數盞燈照得透亮。
一覽無遺得浸泡在海水裏,濕發紅唇,肌膚白皙得似乎要融在一起,仿佛兩條共謀從深海裏逃亡到世界另一端的美人魚。
而那麽一瞬間,明夏眠差點将自己召集來的海船和尋人艇,誤認為來捕殺美人魚的惡劣軍隊。
而這兩條美人魚,猶若在背着整個世界私奔。
她發誓,自己在講述時沒有一點誇張成分。也發誓,自己在看清桑斯南和游知榆的臉之後,出現在她臉上的驚訝表情并不比隔壁福貝山的猴子看到香蕉被扔海底的程度低。
而十分鐘後。
桑斯南和游知榆重新回到了那艘小船上,攜帶着身上濕漉漉的衣衫,以及不斷往下淌的海水,面對面的,在尋人艇的敞亮燈光裏,劃着船,慢慢悠悠地跟着明夏眠那一艘小船往岸邊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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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是,明夏眠還時不時地往回張望,臉上表情的怪異程度一直沒有減輕,連帶着李和柔都時不時地往這邊打量着。
被如此浩浩蕩蕩的隊伍護送着回岸,是桑斯南從來沒有過的體驗。而她的局促不安,便和游刃有餘的游知榆形成鮮明對比。
上船之後。
游知榆已經穿上提前遺留在船上的襯衫,罩住自己沾了水便清透如白紗的白裙,被海水打濕的頭發帶着小卷兒,透亮的水珠仍停留在利落立體的五官輪廓上,漾在濕潤的、誘人的眼裏。
某種程度上。
游知榆和海水的适配度,高于海水和星星的适配度。她裹挾了水的美,綁架了海的誘,矜貴感像是要在此時此刻溢出來。
“被這麽多人和船同時接回去,感覺怎麽樣?”游知榆用淌着水的薄底鞋,點了點桑斯南濡濕的帆布鞋尖。
甚至能感覺到女人腳底皮膚的綿軟。
桑斯南低了頭,身上一直淌着從海水裏帶出來的、冰涼的、滑膩的液體。似是海水星星的餘韻還沒消散,她下意識地躲開周遭足夠敞亮的燈光。
像是從童話回到了現實,才上船沒多久,她已經開始懷念那片黑暗、廣闊且空曠只剩兩個人的大海,以及那顆淌在她手底的星子。
那片海太黑,那顆星太亮。
始終充盈在空蕩蕩的心髒裏,揮之不去,讓她覺得,好像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再也找不到這樣的角落。哪怕是下次再去,哪怕是明天再去,看到的,都不是那片海,也不是那顆星。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躲避,游知榆笑了一聲,良久,才撐着下颌,在周遭海船和尋人艇喧鬧的開船聲裏,慢悠悠地說,
“我倒是覺得,這種轟轟烈烈的結局,才配得上你最想看到的那顆星星。”
巨大的海風将她們的話語和對夏夜的感受纏繞在一起,将面前女人嘴角的笑容和濕漉漉的頭發掀起。
桑斯南愣了幾秒。
臨近海岸,尋人艇的鳴笛聲響起,與岸邊嘈雜的信號聯結。她下意識地擡頭看,漫天的星子仍然發着亮。
而在皎潔的夜空下,那顆最亮的星星,好似跟着她,從那片空曠的大海,飄了回來。
又好似被周遭盛大的海船,從那片空蕩蕩的海域接了回來。
她望了一會,低頭,與面對面的游知榆,在狹窄的小船裏對視。游知榆背對着狹窄的藍色船尾,朝她勾起一抹笑,她突然開始明白:
偶然性,才是這片大海最迷濕的浪漫。
船沒多久就劃到了岸邊。她們的小船被聲勢浩蕩的船隊包裹着,接了回來。而守候在海灘的人群也得到了某種鳴笛的信號,舉着手上的篝火火把歡呼着,擠了過來,迎接着船隊,以及從小船上下來的她們。
緊接着,是重新開始滾動着的音浪聲,是跳躍着的篝火,是從手上彩棒上沖出來的彩帶,是朝船隊和她們身上潑的清涼汽水和海水。毫無疑問,以這樣的方式迎接并祝福從海底“落難”歸來的人和船隊,是一種專屬于北浦島的浪漫。
令人遺憾的是,北浦島的浪漫植根于那場海難。
從船上下來之後,腳踩在綿密的沙子上時,桑斯南還有些恍惚,像是從荒無人煙的孤島上逃亡出來,重新遇到了人群。不知是因為那片寂寥大海與此刻躁動氛圍的對比,還是因為頭頂上那顆最亮的星子此時此刻正在頭上望着這樣熱鬧的情景。
她恍惚着,去接身後的游知榆。
從船上下來的游知榆似是有些邁不開腿,竟然一腳踏空,往她身上栽了過來。桑斯南猛地回過神來,被輕晃着的女人身軀,以及往下淌水的濕發塞了滿懷。
卻又被沖力和萦繞在鼻尖的那股舒緩香味,沖得後退了兩步,腳被包裹在綿密的軟沙裏,無處安放的手下意識地裹住女人纖細柔韌的腰肢。
觸碰到那軟熱的皮膚,和濕漉漉的輕薄衣料中,所透露出來的,往下陷的腰窩線條。
柔濕,細膩,是從任何人、乃至于她自己身上都感覺不到的體溫和觸感,連同她心底的餘韻一起,久久揮散不去。
平衡之後,她慌亂地松開自己濕浸浸的手,想要挪開距離。
可下一秒,後退的步伐又不小心碰到沙灘裏隐藏着的石塊。于是又被游知榆摟住腰,摟得更緊,感受到更綿密的觸感,她感覺到微涼的手指正在她的後腰輕微地勾擾。
而她因失去平衡只能尋求幫助的手,不知怎麽,慌亂又摟住了游知榆的腰,觸碰到了那處深陷進去的腰窩,以及在腰窩上纏繞着的……冰冷的、沾着水的、輕輕晃動着的細細鏈條。
特殊的獨一無二的觸感,讓她的手指突兀地一顫。
又是鏈條。
出現在女人身上的鏈條,已經覆蓋到女人身上最為柔軟的幾個部位。這就像是人魚身上的鱗片,在藤蔓裏游離的海蛇,散發着粉色黏稠氣味的某種海底神秘植物……讓人總是毫無理由地為之停留,并且産生某種自己所抵抗的探知欲。
除了她已經窺見的四條腿鏈,還有數不清的,捉摸不定的秘密,都在這個暧昧的觸碰中,被胡作非為的夜晚放大。
濕漉漉的衣料緊緊貼着皮膚,從鏈條上,從她的手指上,往下不停歇地淌着水,攀升出溫度。
而就在這一瞬間,迎接她們的煙花,嘭地一聲,在頭頂炸開。在喧嚣的炸裂聲裏,游知榆的呼吸很輕地纏繞在她的頸間,嗓音似是自帶某種勾人的欲,
“你在想什麽?”
被這樣的環境和手中的鏈條所蠱惑,被海水星星經久不息的餘韻所裹挾,桑斯南竟然真的不切實際地問出那一句,
“我在想,你為什麽這麽喜歡鏈條?”
緊密的擁抱伴随着這個不合時宜的問句分開。在分開之前,游知榆在她耳邊又笑了一聲,埋在她頸間的下巴不小心擦過她顫栗着的皮膚。
而在這個夏夜,她們從空曠海水裏沖出之後,作為轟轟烈烈結局的句號竟然是……
她像一條被燙到了的魚,迅速遠離了游知榆。
而手腕上則傳來柔密的、拉扯着的觸感。是原本系在她手腕上的絲巾,伴随着這個慌亂的動作,被仍然停留在原地的游知榆緩慢而輕輕地扯落。
在風、海浪和迷幻夜晚的共謀下,絲巾似是被時間所綁架的軟刀子,從她的小臂皮膚上滑過,劃開她跳動熱燥的筋脈。從那條絲巾上淌下來的水,則順着游知榆的手指,注入綿密的沙子裏,滴答滴答的。
她攥了攥自己粘濕的手指,剛想說當自己沒有問過。
游知榆卻又靠近,帶着那陣熟悉的舒緩清香,被海水浸潤過的濕發抓住她的視線。
滾落的水珠淌在她的背脊,徐徐地流經腰窩。
她感覺到游知榆輕輕将絲巾纏繞在了她濕浸浸的手腕上,用發燙的手指按住她躁動的脈搏,在她耳邊笑了一聲,輕慢地說,
“下次吧,下次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