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玻璃珠
玻璃珠
單夏懶得理他,對方似乎也沒有生氣,只是嘴裏仍啧啧幾聲,看出了它的全部心思都在魏承安身上,也就直接上了車。
“我們去哪裏?”
它沒讓他坐在駕駛位,林凱文一個人坐在後座,看上去倒也挺開心的。
“當然是……黑市了。”後視鏡裏,他一攤手,擺出無奈的樣子,“他把自己整成這個樣子,哪家醫院敢收?還是只有無證醫生敢了。”
他說的好像很不靠譜,但當車穿過了花叢,在他的指示下開往了廢港的時候,單夏就意識到了他們準備去找誰。
“他不是不接通緝犯嗎?”它道。
魏承安身上的「眼球」實在是太顯眼了,只要看到它的人第一時間就會意識到他的身份。
林凱文眼皮跳動了一下,臉上浮現起了興趣:“你知道我們要去哪?”
“當然,我們在去找‘星光’的路上。”它說,“她是第六環的治愈系能力者,但每天只能醫治兩到三位客戶,否則就會有爆體而亡的風險——集團有她的記錄,別擺出那副很吃驚的模樣。”
林凱文收起了嘴角奇怪的笑容:“你和我想的不一樣,gg裏的你溫柔多了。”
他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在魏承安的背影上劃過。
“但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他往後一癱,雙腿交疊,“畢竟魏承安很可能會死嘛。”
“他不會的。”
“死?”林凱文終于又笑了,加上一點鏡面反光,顯得有些瘆人,“我們是人類,肉身當然會死了。不過區別就在于死的早,還是死的晚。如果有了目标,那就死的快一點,渾渾噩噩,那就死的慢一點。我一直以為魏承安這家夥會長命百歲,但現在看來,他多半會死在我前面。”
“你很了解他?”單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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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極力不讓自己表現出反感,它很不喜歡他提起魏承安的語氣,好像他是陷入謎途即将面對死亡的人。
“不了解。”
林凱文瞥了一眼它,“但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子的。”
“你知道?”
“我喪偶。”林凱文的話讓單夏吃了一驚,正要說什麽,卻又聽見他說,“不用安慰我。如果星光不願意救他的話,那你也就是這個狀态了。”
單夏拒絕承認他說的有道理。
魏承安交的都是什麽朋友?奇奇怪怪的。
他生命危在旦夕,但林凱文看上去卻根本不在乎,反倒是有精力來調侃它。
單夏不接話,林凱文一個人也說不出個什麽,也閉了嘴,車內頓時陷入了死寂。
不過這對它來說倒是挺好的,因為它能夠聽到從副駕駛傳來的呼吸聲,提醒它魏承安還活着,并且就在它一只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就像一支強定心劑,讓它能夠保持AI應該有的理智進行分析。
魏承安在地圖圈出的點就在廢港附近,而星光的診所也在它的外延,不需要奔波在兩地。
所以在一個小時的車程後,它順利見到了和資料庫裏拍攝出來的一樣的畫面。
它雜亂而狹窄,建立在廢棄過後的危樓裏,從外部看去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更像是某個被禁封的實驗室,在第六環相對較強的日光下顯示出一種暴曬後的泛白感,散發出一種說不出來的強烈味道。
單夏下車,林凱文也從另外一邊走了下來,幫忙扶起發燒狀态的魏承安。
它接觸到他的手腕,一片滾燙。
的确就像林凱文說的那樣。
魏承安耽誤不了。
單夏見林凱文扶住了他的身體,就松了手,第一個向前走去,進入了這個被資料标記為診所的地方。
視線頓時一暗。
空氣比想象中要潮濕,雜物堆滿,只留下一道狹小的通道供人通過,通向黑暗無光的室內,肉眼可見的黴菌長滿了通道周圍的牆壁,而苔藓更是爬上了地面的磚塊,一不小心就會讓踩到這裏的來人滑倒。
這裏最初應該是由倉庫改裝。
第一印象立刻投入腦海,它緩慢地移動眼睛,視線在整個空間內掃過,淺灰色的眼眸閃爍過一道藍色的光芒。
如果有專業的人在這裏的話,就會發現單夏已經進入了超強的分析模式中。
“每個人來了你都要躲一次嗎?”
林凱文扶着人後進來,左右看看沒人,不由啧了一聲,“我告訴你,現在這位可陪你玩不了躲貓貓游戲。”
見前方的單夏沒動靜,背影似乎只是在僵持,林凱文嘆了一口氣:“所以集團資料沒寫這個?她有點怪癖。只有和她玩游戲,找到她的藏身之處,才有可能被她醫治,但問題就是——”
他話還沒說完,單夏就俯下身,從地上撿起了一塊小石頭。
林凱文眼睜睜地看着它丢了出去。
“砰——!”
一聲吃痛從空間中發出,緊接着,人影從高腳架的陰影處跌了出來,落在了他們的面前。
“你這是……”
“作弊!”星光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臉不可置信,“你怎麽可能這麽快就識破我的僞裝?”
她戴着的兜帽從臉上滑落,露出了大半張被機械覆蓋的臉,幽藍的光加上電線連接肉身的部分,顯得詭異到了極點。
林凱文沒說完的是,她沉迷于機械改造自己的身體,目前機械化甚至已經達到了70%的程度,只要她想要屏蔽自己,一般人靠肉眼是絕對不可能成功找出她的痕跡。
但關鍵在于……
單夏又不是人。
“你的電流處理并不高明。”單夏道。
它只是在實話實說,但星光卻幽幽地看了它一會兒,然後才說:“你就是集團的那個超智能AI?”
被認出來了。
看來都市的網絡普及程度是廢棄場不能比的,它這張臉在這裏有着極高的識別率。
它點了點頭。
星光的眼神變了變,在它身上轉了幾圈,充滿着強烈的興趣,甚至想要伸手碰一下單夏的臉。
“這就是全機械化的最終目标……”
但手才升到了半空,就被林凱文直接拍掉了。
她頓時吃痛地将手背回身後,一臉不忿:“關你什麽事?”
“不想死,就最好掂量點自己的動作。”林凱文示意她将視線落在身邊,似笑非笑道,“看到這是誰了嗎?知道你面前的仿生人什麽來頭嗎?”
星光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帶着電線也顫抖,然後小心謹慎地退後了一步:“你們要醫他?他可是臭名昭著的通緝犯,我不接——”
但她的話還沒說完,單夏就已經向前一步:“你很喜歡機械化?”
“那你應該知道我想說什麽。”
單夏知道威脅到底該怎麽做,它剛才對林凱文就是這樣的。
但它從來沒有對無辜的人實操過,尤其是眼前的人是被他們卷進來的,這畢竟不是小打小鬧,可想到魏承安,它不得不狠下心來:“沒有機械能夠逃過我的控制,如果你不幫忙,我會讓你後悔自己喜歡過機械化。”
話一出口,單夏覺得有點惡心。
它好像變成了自己讨厭的那部分人類,或許這就是魏承安極力想讓它避免的東西。
空氣陷入了僵持。
“……哇。”
意想不到,半晌後,星光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嘆:“你真的很像人類诶,居然會為了一個通緝犯威脅我?你知道他是因為什麽被通緝的嗎?我相信你不知道,因為如果你知道的話,你絕對不會為了他站在這裏,畢竟他和其他通緝犯完全不一樣。”
“我不在乎。”單夏眯起了眼睛,“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很清楚。”
聞言,星光下意識看了看林凱文,後者回給了她一個意味不明的聳肩。
她那雙半機械的眼再度看向單夏,它回給了一個無動于衷的表情,終于讓她意識到它說的每個字都是認真的,它沒有在這件事上開玩笑。
它看到她的身體小幅度顫抖起來。
盡管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句話,但卻沒有人會小看AI的威脅。
可能這就是林凱文這種散發出危險氣息的人,在它面前都不由自主乖順起來的原因。
“真幸運,他剛好是我今天接待的第二位病人。”星光深吸了一口氣,不敢再拿之前那樣輕松的态度對待單夏,艱難地避開了它的注視,“我需要他把他扶到我手術室的臺上,然後他退出來,我的能力需要單獨診斷病人。”
單夏點了點頭。
它不是因為相信對方和魏承安獨處有多安全,而是因為她的半機械化決定了它可以随時接管她的身體,并且在必要時透過她的眼睛查看手術情況,她恐怕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它認為她不敢做出任何不利行為。
在林凱文扶進魏承安出來後,單夏已經靠在了就近的牆壁上。
它的臉在改裝倉庫的光照下幾乎散發出一種脫俗的熒光,讓人見之難忘,遠遠超過銀幕中給人的沖擊力。
漂亮。
他才多看了兩眼,還沒品味一下,就看到單夏偏頭打破了這份寂靜。
它說:“我知道你為什麽要找她。”
“你知道?”林凱文笑了。
“她是第六環唯一一個機械化程度高于百分之五十的黑醫。”單夏看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我會威脅她,讓魏承安得到醫治。”
林凱文微笑:“我不知道。”
單夏皺眉。
“我怎麽知道你一定會幫忙呢?”他抽出了衣袋裏的一支煙,點燃,放在嘴邊長長地抽了一口,“我就是有點好奇嘛,想看看究竟是魏承安一頭熱,還是你也有點人類的感情?”
如果贏了,魏承安就可以活着。
輸了,他也滿足了好奇心,于己沒有任何損失。
起碼這場小小的測試結果是皆大歡喜的,他也有空拿出奢侈品抽一根,享受一下眼下的平靜生活。
單夏覺得眼前的人類簡直不可理喻,它冷冷地看着這個男人,上前一步,伸手直接掐滅了他的煙。
“人命不是你拿來開玩笑的東西。”
尤其是魏承安。
“原諒我吧,這裏太無聊了,”林凱文也不惱,将煙收了起來,“不只是我,很多反抗者都在等着看結果呢,我只是做了他們想做的事情。”
反抗者。
單夏認為他應該指的是金雯那群人。
魏承安讓他們從車上跳下,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按照原計劃來到第六環邊界,現在是否為箱子被搶而心生顧慮。
“你願意無條件相信魏承安,我這個做朋友的當然很開心了。”林凱文果然很擅長順着杆子爬,這會兒已經自稱自己是朋友了,“但是我也算是你的銀幕粉絲……或者說事業粉吧,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跳火坑啊。所以在計劃開始之前,我會回答你的所有問題。”
他停頓了一下,“任何問題。”
也就是說,包括魏承安隐瞞它的一切。
單夏腦子突然有點亂。
它知道魏承安隐瞞了它關于創造者的事情,但林凱文這句話的意識,好像再說它也處于一個處心積慮、精心編制的謊言中。
見它久久沒有說話,林凱文嘆了口氣,站直了身體,主動問道:“檢查加手術應該會做半個小時左右,你想先問什麽?”
不問白不問。
至于回答是否正确,單夏認為自己擁有完全獨立自主的判斷能力。
“魏承安為什麽會被通緝?”
“不錯不錯,一上來就抓住了重點。”林凱文虛僞地鼓了鼓掌,頓了一下,言簡意赅道,“因為殺了人。殺了兩個你想不到的人——”
“父母?”
“沒錯。”他道,“親身父母。”
難怪魏承安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家庭。
從他的字裏行間和行動流露出來一點,他其實是一個很有家教的人,所以不可能是孤兒,單夏早就在懷疑這件事的可能性了,所以盡管林凱文故意誇大其詞,對它來說并不算多麽的有沖擊力。
“有什麽內幕?”它問。
林凱文的眼底飛快地閃過了一絲情緒,笑道:“就這麽相信他?直接問內情?”
單夏沒理他。
他只好長出了一口氣:“好吧。你知道愛麗絲藥劑嗎?”
它當然知道。
透過魏承安的眼睛,它已經看到了藥劑的副作用,而現在他躺在一牆之隔的手術室內也是因為它,它想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忘記這類藥物。
“魏承安的父母,是愛麗絲藥劑的研究員。”
話音落下,他玩味地看向單夏:“作為集團的AI,應該沒有比你更加熟悉暴君的習慣了?如果市面上有什麽藥物銷量很好,集團就會用盡一切手段買下專利,或者挖走核心實驗人員進行藥劑仿制。魏承安的父母研發出了愛麗絲藥劑,這可是一項剛需的暴利産業鏈,但是你猜怎麽的?他們不願意賣。”
“因為價格?”單夏道。
它腦海中湧起了一種模糊的念頭。
魏承安身上的某些特質的确很難定義,但他絕對不會是那種會濫殺無辜的人,尤其是被殺的還是他的父母。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或許是他的父母做出了什麽事,才讓他不得不這麽做。
“他們可是好人。”似乎看穿了它的想法,林凱文似笑非笑,“是因為他們發現了愛麗絲藥劑的巨大缺陷,會将人變成怪物,所以他們不願意将半成品賣給暴君,導致集團對他們進行了業內封殺。”
單夏眼底滑過一絲錯愕。
竟然是因為這個……
那它就完全誤解了這對父母,他們竟然這麽有良知和道德。
它試探道:“那是因為他們也被愛麗絲藥劑變成了怪物,所以魏承安才會……”
“不是。”
林凱文被它的猜想逗笑了,笑的身體抖動,撞的牆壁上的粉塵在空氣中亂飛,在它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勁來,壓着聲音暗示道:“有些人是大衆意義上的好人,但并不是好父母,不知道你有沒有收集過這類資料?”
雖然他描述的很隐晦,但單夏腦海中還是閃過了一些恐怖的想法。
難道他們的藥劑,是在魏承安身上試驗的?
還是說,他們逼着魏承安服用藥物,這樣就可以變成怪物抵抗集團?
可能是AI大腦的發散能力太強了,它産生了無數種天馬行空的想法,又一個個排除,得不到正确答案,臉上也不自覺帶上了點茫然,怔怔地看向笑的詭異的林凱文,心底逐漸染上了一些煩躁。
“還是你說吧。”它道。
林凱文從善如流:“我說?好吧。其實這事說起來也簡單,就是他們堅持己見、軟硬不吃,直到暴君帶着他的生化寵物找上門來,這才知道要害怕了。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會産生什麽想法,我想你可能沒辦法理解。他們很聰明,知道暴君想要的愛麗絲藥劑是為了利益,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會産生一種錯覺:只要我給出更有利益的東西,他就會饒過我。”
通過他的這段話,單夏已經得到了答案。
但它仍有些心存僥幸,希望能從林凱文這裏聽到不一樣的發展。
“犧牲一個人,還是犧牲潛在的受害者?要我說,當然會選一個人了。魏承安的眼睛就是最好的籌碼,他的父母親手将他送向了集團的實驗室,讓他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還挺有趣的,畢竟你也知道,愛麗絲藥劑最後還是在集團流通了。”
“真是竹籃一場空。”他最後評價。
林凱文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拿出了煙,但沒點燃,單夏也沒有心思再管他。
它腦子此刻亂糟糟的。
難怪魏承安會養成現在這個性格,不說心裏話、不願意相信別人,甚至極度看輕自己、作踐自己。
不知道現在輔修人類心理學還來不來得及?
它才交出初吻,不想對方死掉。
“這就是你說的好人?”
“怎麽不是好人?”林凱文反問,“火車扳手問題,記得嗎?一輛火車,兩條軌道,救一個人還是救一群人。我想不管怎麽樣比較,選一群人從人數來算都是取勝的,所以這的确是最值得的選擇。”
“我不要值得。”單夏執拗道,“我不想他救所有人,我只想讓他救自己。”
聞言,林凱文面露詫異:“AI不該更理性嗎?”
“有人說過我不像AI。”
他沉默片刻,才道:“那他說的沒錯,你的确是AI中的感性派。”
單夏沒接茬,只是直視眼前的青年,冷冰冰道:“繞來繞去,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試探我對計劃的想法吧?金雯曾經單獨找過魏承安,告訴他有個任務只有他能夠完成,怎麽想也覺得這不是好兆頭。所以他接下了任務,并且它就像是他的父母的選擇,火車軌道一樣?告訴我。”
林凱文啧了一聲:“你太敏銳了。”
它從他手裏奪過了煙,對他的評價不為所動:“你說過會回答我的所有問題。我現在想知道任務的具體內容,你沒有權利拒絕我。”
他僵持片刻,突然長出了一口氣:“我先問一點,你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改變主意,接下任務嗎?”
單夏立刻調動了記錄當時畫面的那一段數據。
金雯在離開之前,似乎看了它的方向一眼,說的話也意有所指。
一秒後,它道:“因為我。”
“和AI說話就是舒服。”林凱文笑嘻嘻道,“我們想讓集團完蛋,他想讓你的創造者死幹淨,這兩者是差不多的,我們當然可以合作了。”
“怎麽會?”
單夏突然心生警惕,它不覺得魏承安這樣一個活着無欲無求的人會冒這個險,除非……
“他沒有告訴你,你真正的創造者也不是什麽好人嗎?”
魏承安睜開眼睛。
他下意識放緩呼吸,冷靜地觀察周圍的環境,直到毛茸茸的熟悉腦袋出現在手邊,這才放松了緊繃的身體。
他們應該在某個黑診所裏。
顯然,他們已經到達了第六環,根據房內的布置,在他昏迷的時候,它很可能已經遇到了林凱文,并且找到了星光。
“單夏。”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手臂邊的腦袋動了動,擡起頭來,露出了壓出紅印子的一張臉。
那雙淺灰色的眼眸上下掃視他的身體,似乎在檢查他的狀況。
光是看還不夠,在半晌後,它伸出手摸上他的臉頰,眉骨和下颌,最後落在了心髒的位置,停住不動了。
魏承安耐心地任由它動作。
本來四肢已經麻木,但随着它的觸碰,似乎暖流也順着流到了心髒位置。
“我還以為你會死掉。”它道。
魏承安笑了:“不會的。沒有你的允許,我不敢死。”
單夏“刷”的一下站了起來,沒說話。
他借着光看向它,發現它緊抿着嘴唇,眼底情緒外放而翻湧,明顯在壓抑着什麽。
“魏承安。”它本來想讓自己的話語顯得很嚴厲,說出口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你說過你根本不會騙我。但事實上,你只是隐瞞了你不想告訴我的部分,有選擇性地欺騙我而已。”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參與計劃的原因,是不想我在擺脫顧诃成後陷入另外一個人的操控中?”
或許是擔心它會失望?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的創造者确實像是父母一般,對它有着普世意義上的重要性。
魏承安頓了一下,擡起眼,平淡道:“我知道林凱文和你說了什麽。但你不必有壓力,因為這都是我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
“所以不必讓你知道。”
“但現在我已經全都知道了。”單夏感覺一陣無名業火湧上了心房,幾乎要将它沖的大腦宕機,當場重啓,“你收到了我的創造者的聯系,他告訴你有辦法可以報複顧诃成。你其實沒有那種想法,但你大概意識到他想拿我做籌碼,所以你想一勞永逸?”
魏承安表情沒有變化。
“你不覺得,你應該問一下我的意思嗎?”單夏深呼吸幾口氣。
“我沒有選擇,但我希望你有。”
“我的選擇就是你!”單夏撲上前,攥住他的衣領,額頭低着他的額頭,“如果沒有人類選擇你,我會選擇你,如果你遇到的所有人類都放棄你,我不會放棄你,如果沒有哪個人類會讓你有活下去的動力,我想讓你活着!”
能把AI氣到失态,他真的有本事。
單夏讨厭魏承安風淡雲輕的模樣、讨厭他總是自以為是、讨厭他笑意不達眼底,但它也喜歡對方對它真正微笑的樣子。
它雖然記得什麽褒姒、什麽一騎紅塵妃子笑,和魏承安對不上號,但卻輕而易舉讓它亂了套。
如果魏承安認為它像人類,那它的确可以是,因為它想像個人類那樣和他在一起,哪怕是在眼下這個混亂而肮髒的地方。
在他送給它禮物的那一刻,單夏可能真的變成了人類。
它可能不該要那顆玻璃珠。
玻璃珠幹淨存粹,将光線折射到眼底,穿透了無數代碼,印下了一個粘着血的人類的薄涼體溫。
原來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占據了它所有的好奇心、感知力,創造出強烈的、類似于人類“愛”的可怕感情,壓倒了它的絕對理性,将它變成了一個會患得患失、不再束手、試圖旁觀游離于人類之外的普通人。
它不再是一個觀測者。
“我不是為了我的創造者,才會留在這裏的。”
單夏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鼻尖,熱氣撲梭梭滑向了嘴唇,空氣因為靠近的人類而擠擁起來,弄得它頭腦發昏,胸腔沉重,雙唇不知道何時靠的近了些,清淺地貼在一起,只能含糊道:“我是因為……”
它的話沒說完。
因為魏承安擡手,撫摸它臉頰,熄滅了兩人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