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屬于自己的人類

第23章 體諒

體諒

沒有集團動物的幹擾，這輛飽經風霜的越野車行駛還算平緩。

但相較于路況的安全，遲鈍如瑞恩都察覺到了車內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勁。

他的視線在後視鏡上轉了一圈。

魏承安不用說，仍是那副生人勿近、冷冰冰的模樣，01……單夏則看着窗外，好像身旁的人突然失去了吸引力，眼底閃着機械特有的光。

他不由有些出神。

雖然他知道單夏不是人類，但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區別。

它周身彌漫着一股說不出的隔離感。

似乎只有在談論到魏承安的時候，它才會表現出一絲好奇，其他時候臉上總是挂着洞穿一切的平靜。

瑞恩其實不敢說。

在他的潛意識裏，單夏和Corp001看起來很像。

當然不是長相，畢竟一個令人恐懼不已，另一個卻讓人忍不住心生愛護，只是它們對待很多事情的态度終究和人類不同。

哪怕看到了颠覆認知的事，也必須要對真相刨根問底，直至邏輯吻合才會真正相信。

就是……缺乏一點人情味。

“你手裏的是什麽。”

他正看着它發呆，卻發現對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轉過了頭，看向他手裏的設備。

“……”瑞恩。

他百分之百确定它知道這是什麽。

大概率是看在車內氣氛凝固的份上，才會主動釋放可以相處的信號。

單夏雖然生魏承安的氣，但也不至于對所有人遷怒。

“這個……這個是改裝後的生物磁場探測器。”又愣了幾秒鐘，再次對上它的視線，瑞恩的耳根有些紅了，連忙出聲解釋道，“可以檢測到一千米圓形區域內的生物磁場強度，以便選擇風險最低的路線——”

他話還沒說完，眼前驟然一黑。

下一刻，一股吸力猛地襲來，還好他身上系着安全帶，否則會被當場甩飛出去。

“要過通行口了。”黑暗中，傳來了金雯的聲音，“拿穩手裏的東西。”

原來是車駛入了隧道。

甬道深邃，宛如巨獸吞噬了所有氣息。

而在這一瞬間，魏承安突然動作，一下按住了單夏的手。

在它做出反應之前，他将它的手心翻了一個面，輕輕比劃，寫下了幾個字。（等下跳車）

這是……

單夏一怔。

它的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但對方又摸了摸它的指節，觸感熟悉、讓它的胸腔一陣發癢，氣都不知道該怎麽撒出來。

那些情緒就像被水壩堵住。

再一回過神，對方已經收回手。

他仍閉目養神，好像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錯覺。

單夏不由動了動，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不是幻覺。

“如果沒拿穩設備摔壞了，我看我們都得死在這。”

芮雪沒有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只是冷冰冰地對悻悻的瑞恩說，毫不理睬對方一疊聲的道歉。

隧道不長。

她話一說完，眼前驟然一亮，車已然穿過了黑洞。

随着光線驟顯，新奇的景象映入單夏的視線。

大概是由于沒有人跡活動的緣故，這裏的樹林長的異常茂盛，交織成了深綠的密林，爬在生鏽的鐵皮火車上。

芮雪：“十年前，這裏還有人居住。”

沙漠正在蔓延，在廢棄場和黃沙之間有這麽一小塊綠洲，實在是不可思議。

但車再次前進了半個小時後，這些綠植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死亡荒漠。

所有景象瞬間變得單調，讓人失去興趣。

魏承安一直閉着眼睛，呼吸趨于平緩，似乎一直在補覺，這個時候才睜開眼。

“東西給我。”

金雯微微一笑，“現在就要嗎？還不是時候吧？”

雖然是一個疑問句，但她還是瞥了一眼後座的芮雪，示意對方現在就拿出來。

她接到暗示，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從車座底下拿出來一個匣子。

暗扣打開，露出了冒着寒氣的內裏，裏面赫然躺着熟悉的幽藍色液體。

只不過和市面上流通的愛麗絲藥劑不同，它的純度顯然高了一個等級，更像是後期刻意重新淬煉過，裝在三支注射器裏。

單夏認出了這東西，皺眉，下意識看向魏承安。

但他卻看着匣子，放在手邊的指尖顫了顫。

“按照我們的技術，現在只做出了三支。”金雯道，“雖然數量不多，但如果想完成計劃，它應該已經夠了。”

魏承安淡淡：“嗯。”

“你現在要用？”芮雪道。

她動作比較快，這會兒已經重新扣上了匣子，作勢要把它塞回座位下方。

“差不多吧。”她聽到身旁的人道。

下一刻，一股劇痛襲擊了她的手腕，她指節頓時一麻，控制不住力道，松開了拉住匣子的手。

芮雪瞪大了眼睛，只來得及發出一個音節：“我——”

東西已經落到了魏承安手裏。

與此同時，單夏拉開了後車門，他轉身護住它，輕微一推，兩人就勢落下了車，摔在了滿地的沙子裏。

“你居然——”

他們動作配合默契，甚至沒有來得及聽到金雯的後半句聲音。

跳車。

正如魏承安先前在它手裏寫的兩個字。

單夏沒有感覺到痛覺。

只是身下魏承安再次發出一聲悶哼，似乎傷到了身體，讓它趕緊爬了起來，想要查看他的情況。

“沒事。”他錯開它的手，站了起來。

單夏跟着他的視線看去，車子沒有停，而是繼續往前開。

“風暴快來了。”

他收回視線，“他們不敢冒險耽誤時間。”

單夏也注意到了天幕。

和先前在廢棄場的陰沉不同，它的邊緣呈現出一圈詭異的腥黃，空氣中蔓延着一股異味。

與此同時，溫度也在直線下降。

單夏站起來，看了一圈周圍，然後重新半蹲下來，看向地上的魏承安：“往西邊走。”

雖然和目的地方向不同，但避開沙塵暴還是很有用的。

但沒想到，魏承安搖了搖頭：“往東。”

那正是單夏剛才分析得知的沙塵暴源頭。

它愣了愣，發現魏承安的表情沒有說謊。

他就是這個意思。

他這副表現陡然喚醒了它們之前吵架的記憶，它心底一痛，不管不顧地攥住對方的衣領，逼視着眼前的人：“迎着沙塵暴，你瘋了！”

想死也不是這種死法！

它倒是沒什麽關系，因為它根本不需要呼吸，但魏承安一個人類，究竟有什麽自信能對抗大自然？！

魏承安将手覆蓋在它的手上，輕輕捏了捏。

“我不會死在這裏的。”

這是一個承諾。

雖然很不該，但單夏卻稍微放下了點心。

很快，他笑了笑，“所以，你現在還願意管教我嗎？”

單夏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發火，頓時：“……”

“怎麽，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輕聲，眼睛明亮，“我很高興。”

雖然只是機械眼，但好像天上的繁星，顯示出這份高興不是僞裝。

哪有人類被它兇了之後，還這麽開心的？

“你真的腦子不正常。”單夏低聲嘀咕，“但是算啦，你人緣也都這樣了，沒救的。”

就這幾天廢棄場的見聞，它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魏承安生人勿近、孤僻厭世的屬性。

就在剛才，他甚至搶走了同伴的注射劑，根本不值得相信。

單夏忍不住腹诽。

除了它容易心軟，所以才三番五次原諒他，根本沒有哪個人類會接受這麽一個無組織無紀律人員吧。

在它的注視下，魏承安打開了匣子。

他取出一支，就要用在自己小臂，被單夏阻止了，它瞪他一眼：“你幹什麽？”

魏承安：“吃藥。”

“吃藥也不是——”它頓了頓，換了措辭，一臉警惕地看着他，“這是愛麗絲藥劑，我分析出來了，它的濃度相當于普通的千萬倍。如果按照你的說法，普通人長久食用會變成動物，那麽一支下去，你立刻就會變成那些沒有理智的怪物。”

“我知道。”

見它仍一臉抗拒，他似乎嘆了一口氣：“如果現在不打，我很快就會死掉。”

一瞬間，單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受的傷太重了，不可能再有辦法前進的。

這也是車上沒有人讓他包紮傷口的原因，他渾身的傷，已經無法用外力醫治，只能依賴金雯帶來的注射劑。

“可是……”

“放心，它才是完整的愛麗絲藥劑，不是市面上的版本。”魏承安頭也不擡，平淡地解釋道，“也有相同的效果，但功效更好，甚至能夠讓人類能夠穿過沙塵暴，唯一的缺點是只能用三次。”

他不至于在這種事情上騙它。

它問：“三次後，你會變成什麽樣？”

“不知道。”他道，“以前沒人用過。”

魏承安說這些的語氣很平淡，似乎根本沒意識到他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

單夏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改良後的愛麗絲藥劑和他離不開關系。

甚至更可能，就是他讓金雯制作的。

可是他怎麽會知道集團的産品？

“如果我能夠活着穿過荒漠，我會把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他說。

單夏：“穿過之後呢？”

“我們會直接前往都市一環。”

它略微吃驚：“不去六環了嗎？”

“從理論上來說，不需要。因為有一條路線可以直接穿過其他關卡，它設置在六環港口。”魏承安平淡道，“我就是從那條線離開都市的，它也讓我多次返回都市，可以不驚動任何人。”

單夏想，他說的離開都市，應該就是指的是他被判定為通緝犯的時候了。

既然十二歲的魏承安能夠順利離開，說明的确是最優的路線，畢竟那個時候他還受了重傷。

“既然目的地一樣，為什麽要跳車？”單夏不理解。

“車上有集團的眼線。”

它皺眉。

誰會是呢？盡管它不太擅長分析人情世故，但在它看來，他們中也沒有誰會做出這種事。

不管是誰，如果魏承安說的是真的，和他們一起行動的風險很大。

單夏還是不想親眼看到他注射愛麗絲藥劑，于是發現他做出解開外套的動作後，就轉過臉去刻意不看。

只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衣料磨蹭聲。

“走吧。”半晌後，魏承安道。

單夏轉過身要去看他。

還沒來得及動作，一股力道突然将它壓倒在地上，竟然是魏承安從身後抱住了它。

“……對不起。”

他低聲說，“我不是你想的那樣，借身體利用你的感情。”

他只是第一次有了擔心的存在。

魏承安有很多秘密。

如果是因為他過去犯下的錯誤，他不希望将單夏牽扯進來，所以才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任務。

肩膀被頭靠着，發絲像羽毛一樣瘙癢，讓單夏心底突然一軟。

簡直和它的小狗沒什麽兩樣啊。

考慮到眼下是它第一次做人，魏承安第一次做狗，它們兩個都有不熟練的地方，那還是互相體諒一下好了。

“我不會再這樣做了。”魏承安悶聲道。

“原諒你了。”

半晌後，單夏終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但是這之後不許再瞞着我了。你的事，我都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