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疑問
疑問
網絡接入……
讀取成功。
随着網絡重連,單夏終于恢複了意識。
在集團裏它從未強制離線過,這感覺就像被人敲了一記悶棍,讓它現在腦子都有點不清醒,也感覺很不舒服。
它有點郁悶地想,自己數據流估計都被打亂了。
它可能得了腦震蕩。
由于系統設置,它開啓了所有感知,很快就發現自己正在搖晃。
應該是攜帶它的人正在走動。
對了!魏承安要把它交給那群人!
它一下就回過神,心髒一緊,想要連接上最近的設備查看情況,卻感覺到溫熱的氣息落在了表面,撩得它下意識一顫。
“乖一點。”
是魏承安冰冷的低沉聲。
單夏本不該對他在身邊而感到放松,但在經歷了被人直言預備“銷毀”後,它更情願聽到是他對自己漫不經心地說話。
但是,他們現在在哪裏?
單夏知道居住區裏是根本不可能存在那麽多“動物”的,所以他們不可能在七環內的任何地方,這就涉及到它的知識盲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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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确擁有極高的權限,但七環外的世界……那根本就不可能适合人類居住,它儲存的資料不多。
“我們剛出七環。”
下一刻,魏承安調整了自己的外套拉鏈,開啓了耳麥和胸口的微型攝像頭,讓單夏得以得知自己的處境。
它先前聽到的隐約落雨聲不是錯覺,傾盆大雨正砸在泥濘不堪的地面上,模糊了懸浮在半空中的藍紅色招牌,但路上卻沒有幾個人撐傘,讓陰沉的天幕顯得更加低矮,幾乎要将行人壓倒在地面上。
建築歪斜肮髒,巷口晦澀昏暗,衣着暴露的男女就站在惡臭沖天的垃圾桶,眼神挑逗地看着路過的人。
鹹濕、潮熱,和先前看到的沙漠形成了鮮明對比。
單夏知道大災害後地球的氣候變得極其反常,哪怕是同一環的不同位置都可能有不同情況發生,所以并不覺得意外。
空氣中帶着混雜的腥臭味,它只聞了一會兒就覺得頭腦發昏,好在魏承安很快就拉上了拉鏈,将它嚴密地包裹在自己的外套裏。
作為人類,他聞起來不錯,有種冰雪和風霜交織的淡淡味道,讓它禁不住深吸了好幾口氣,又在發現自己在做什麽後驀地臉紅起來,迅速屏住呼吸。
還好他不知道……
不然絕對要丢臉了。
“其他人呢?”它連忙問,“之前你不是要把我交給他們……”
魏承安調整耳麥,漫不經心道:“都死了。”
“……”
什、什麽?
單夏大腦宕機了一刻。
這時,魏承安突然低笑了一聲。
是在開玩笑?
單夏懵了一下,很想要不顧一切地纏着對方把話說清楚,但考慮到是這群買主想把它銷毀,這肯定不是最理智的決定。
它糾結片刻後,決定不去追問:“我們要去哪裏?”
“避雨。”他淡淡道。
魏承安繞過朝他暧昧伸出手的妓.女,穿梭進漆黑的巷口,站在了一棟破舊肮髒的大樓前,擡起頭打量了一會兒,突然撐起手抓住生鏽的欄杆,幾下就翻上了陽臺,身手幹脆利落地讓它吃驚。
他打破玻璃,鑽了進去,房間內的景象頓時躍入眼底。
它明顯是一間被廢棄過的居民房,室內的家具都染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塵,魏承安走到了房間的某個地方按了一下,只有一盞破燈亮了起來。
“這不是你的家。”它分析後得出結論。
“嗯。”
魏承安坐在了客廳的桌子上,從抽屜裏拖出了醫療箱,熟練地取出了需要的藥物。
他毫不在意地撥開了拉鏈,脫下了衣服,露出了只穿着黑T的精瘦上身。
單夏有點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不明白他為什麽在自己面前這麽随意。
更奇怪的是,它明明對人體結構再清楚不過,資料庫裏儲存有成千上萬的裸.體人類圖像,可還是不習慣看到對方露出精瘦的上身。
和離開集團前相比,他身上又多了些新增的傷口,它收回偷看的視線,強迫自己不去在意那具身軀上深可見骨的痕跡。
他們現在畢竟是綁匪和人質的關系,它不應該關心一個窮兇極惡的罪犯,像中了AI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病毒。
它決定獲取一些信息,問:“你怎麽知道這裏有醫療用品?”
“我認識這裏的主人。”
“那他去哪了?”
魏承安停頓了一下,“死了。”
單夏當場呆住,但很快,它就變得生氣起來,因為魏承安根本沒有認真回答它的問題。
怎麽可能他們碰到的每個人都死了!
“你又騙我。”它讨厭謊話連篇的人,“我再也不會和你說話了。”
魏承安沒說話。
他只是将繃帶往自己身上纏,也不管傷口是否處理妥當、有沒有發燒的風險,随後目不轉睛盯着窗外的滂沱大雨,那雙淺紫色的眼眸如螢火,有一種危險的氣息。
空中永遠懸浮的巨型時鐘将微光投影在他眼底,那麽一刻竟讓人覺得異常遙遠。
雖然他只是面無表情,但單夏覺得他看起來很孤獨。
“真的不和我說話了嗎?”魏承安偏過頭,寂靜被打破了,“你是我見過的問題最多的AI。”
誰……說誰問題多?
單夏頓時更生氣了,恨不得這會兒是在網絡聊天室,它就把他禁言,于是幹脆不再理他,用行動表明自己的反抗。
“單夏。”他突然叫它的名字。
“……”
它讨厭自己的名字被他念出來聽起來不錯,好像有那麽幾分親密。
“這次沒騙你。”僵持半晌後,魏承安終于道,“不過那群人沒死,我只是半路抛掉了他們,生死不知罷了——沒有現金,我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電子貨幣絕對會被顧诃成追蹤,如果不出意外他這會兒已經派出了‘獵犬’來找你,我不會蠢到看不出來他們的陷阱,讓一群理想主義者白得便宜。”
單夏沒想到他真的和那群人不是一夥的,所以他的立場現在變得非常可疑,更讓人琢磨不透了。
他到底想幹什麽?
哪怕它将所有已知情況整合起來,數據分析了數百遍,也根本無法預測對方的想法。
奇怪的人類,太奇怪了。
或許它的代碼出錯,根源就在于遇見了這個危險分子。
它心底一亂起來,耳麥就多出了電流雜音。
魏承安垂下頭,手指勾住了手裏的設備,讓它渾身一顫:“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該原諒我了吧。”
“……”它默默地關閉了觸覺,還是不太想說話。
它不會被除了顧诃成以外的人輕易哄好,尤其是眼前這個人這麽可惡,三番五次地開它的玩笑、捉弄它。
“我真的很痛。”他聲音放得很輕,繃帶上緩慢地滲出了鮮血,卻對此恍若不覺,“理一理我。”
他似乎真的在請求。
它猶豫了一下,按照對方剛才潦草包紮傷口的模樣,他的确很有可能忍受着非人的痛楚,那雙淺紫色眼眸似乎都變得暗淡了。
“……”
根據它的觀察,顧诃成有時候也會對董事會的人說謊,或許麻痹敵人也是一種不錯的戰術,他們可以試着講和。
“顧诃成在找我,你知道他的手段和影響力。”
它篩選出數據庫中談判成功的案例,修改了關鍵詞,“根據之前的對話,你是為了錢才綁架我的嗎?只要我能回去,我會讓顧诃成放過你,并且給你一大筆現金,他很有錢,也很在意我,你可以放心——”
魏承安突然:“誰為你設計了聲音?”
被這麽一打岔,它呆了呆,下意識道:“沒有誰,我自己。”
“很好聽。”他道,“再多說點。”
“……”
這一定、一定是想讓它數據混亂的陰謀。
“我不需要錢。”魏承安平淡地說。
“他說過我對他很重要,所以你最明智的選擇是早點把我還回去。”臉上溫度持續上升,它絕望地感覺到自己開始胡言亂語了,“不然你絕對會死的!你根本不知道集團到底有什麽計劃,顧诃成會把你撕碎!”
魏承安穿上外套:“有點期待。我還沒為誰死過。”
“我不是誰,我甚至不是人!”
“別罵自己。”
“……”單夏當場呆住,反應過來,“不對,我本來就不是人。”
根本就說不過他……
它氣急敗壞的看到對方離開了昏暗的客廳,來到同樣廢棄已久的卧室,那張床上堆積滿了惡心的黴菌,陰雨連綿的潮濕天氣讓木頭腐蝕的更快,除非想讓蟲子爬滿全身,根本不可能在上面睡覺。
魏承安可能也是這麽想的,它看到他掃了一眼,就直接屈腿坐在了窗臺上。
雨水和月光交織着投在他的臉上,單夏驀地意識到,他可能比那些它看過的所有電影主角長得還要優越,讓它原本想說的話都咽了下去。
這不是簡單的完美比例可以形容。
它原本以為基因經過後天調整過的顧诃成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但現在光是注視着魏承安的側顏,就讓它的心跳逐漸不受控制地變得快了起來。
可能是它其實并不存在的心跳聲太大了,被它偷看的人突然道:“單夏。”
“……”
魏承安偏過頭,淡淡道:“你不覺得你太像人類了嗎?”
它怔住。
“在我眼裏,你比一些人類還要人類。”
“但我只是在模仿你們。”它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小聲道,“我不是人類,我不過是集團制造出來的超智能AI,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技術,你會産生這種錯覺很正常。”
“可能吧。”魏承安道。
這一刻,他看起來很疏離,身上的氣息冷了幾分。
空氣寂靜了幾秒鐘,雨滴拍打在窗戶上,讓人心底發癢,說不出的悶熱。
單夏被放在他的外套內裏,貼近心髒的位置,感受每一次跳動,溫熱的氣息像織密的網将它包圍起來,竟給了它一種自己被對方擁入懷中的錯覺。
它終于鼓起勇氣,忍不住問:“既然不是為了錢,你到底想做什麽?為什麽要帶走我?”
“或許我很無聊,或許我很好奇,或許我只是羨慕顧诃成,因為我身邊的人總是在離開。”魏承安拉下護目鏡,閉上眼,似乎準備入睡,“解答環節結束了,小朋友。早點睡,否則你會長不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