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屬于自己的人類

第6章 貨物

貨物

單夏從未感覺過如此安靜。

耳邊沒有一絲一毫的電流音，更不會有數據流傳輸的撕裂聲。

“……”

它驀地想起了之前和動物發生的事情，一陣恐慌登時鑽入了數據流裏。

單夏迅速檢查自己此刻的狀态。

它不在Corp129裏面了。

它甚至不在任何一個成型的設備裏面。

它的視野不再可以延伸到任意角落，就像一只俯視峽谷的鷹，現在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它置身于類似于人類被關進的黑屋裏，擠壓的空氣從四面八方将它包圍，初步判斷，這應該是一個擁有相當狹小內存的黑匣子。

但也不是對外界全無知覺，正如此刻，它敏銳地發現耳邊有聲音從縫隙中洩入。

“我沒想過計劃真的會成功！”

“……”

“暴君現在一定氣瘋了，畢竟我們可是用他生産的新産品偷走了他的小寶貝。”一個人笑了起來，“雖然不知道什麽原理，但感謝集團偉大的發明。”

單夏知道，暴君是動物對顧诃成的稱呼。

顧诃成并不限制任何人讨論自己及公司産品，但他唯一不允許的就是別人直呼自己的名字，所以暴君是一個可以被接受的代稱。

聽到這段對話，單夏下意識驚了一下。

它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有了模糊的猜測，它并沒有被動物竊取集團數據，而是更糟糕——它居然被帶走了！

“你醒了。”突然，它感覺自己被人敲了敲，“和我說話。”

是動物那标志性的冷嘲語調。

單夏不想理他，但魏承安直接戳穿了它的僞裝：“別裝了，我開了局部無線網，而你連接上了車載設備。”

“……”

“你确定不想看一下新聞嗎？”他道，“一分鐘後，顧诃成就要召開新聞發布會了。”

單夏情緒波動了一下。

它現在很焦慮，而且擔心顧诃成的狀态，不知道他得知自己失竊後會做出什麽反應。

它可以連接到魏承安的耳麥，用合成音與他單獨交談，但它現在還在生氣，并不是很想這麽做。

魏承安垂眸看着手裏的設備，似乎在等它做決定，而在他身邊的人愣了一下，猛的湊了過來，禁不住咂舌道：“你在對誰說話？別告訴我01現在還有意識，并且可以連接網絡覆蓋的任何設備來竊聽我們說話，那這也太變.态了。”

單夏心想，他的猜測其實沒錯。

局域網絡只能在車內使用，它的确憑借着同一網絡接上了車內攝像頭，很快就暢通無阻地看到了行駛的車內的所有景象。

這是一輛使用時長三年左右、極其普遍的陸地車，內部淩亂地擺放着沙色的布條，虛虛纏繞方向盤和車表盤，皮質座墊裂開縫隙，散發出一種極其陳舊的氣息，它很懷疑這樣的車能夠拿到車牌，并且在警察逮捕司機前在三環內随意行駛。

除去魏承安，車內還坐着三個人。

駕駛車的是一個頭上緊緊纏繞着遮臉紗巾的女人，或許很有對付AI的經驗，它無法正确地識別其面孔，而剩下的兩個人則非常熟悉，正是它以為會因為綁架集團員工而死在化學工廠裏的一男一女，瑞恩和芮雪。

單夏一怔。

他們竟然沒死。

瑞恩坐在魏承安的右手邊，問了問題，頭伸着看他，手裏拿着一塊平板電腦，單夏有點可惜它沒聯網，否則它就可以直接逃走了。

“……”

見身旁那雙漠然的眼睛因為他的問題看過來，瑞恩下意識一驚，一陣可怖的懼意不受控制地從心底蔓延開來。

雖然他和自己坐在一輛車上，但他其實清楚，對方和他們并不是一路人。

他們不是同伴，充其量只是共犯。

如果他們亮出判刑時長的話，可能加起來還沒有對方一個人多，而他性情乖戾是出了名的，瑞恩有點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

“它是市面上所有仿生人和AI的原型。”

魏承安活動指節，眼皮擡也不擡，好像這句話可以解釋所有問題。

瑞恩頓覺受寵若驚。

他竟然理了自己，還對他說了十六個字！

他咽了一口口水，也不敢再問了，轉而将視線投向了車載屏幕。

他注意到平板倒計時清零了，是時候了。

伴随着一陣悠揚的輕音樂，前車窗變成了一塊虛拟面板。

這是時下最受歡迎的綜藝，由身材火辣的美女主持每晚與不同領域的人士參與談話，無論頂流明星，還是政界、商界代表人物都有可能會被邀請，據單夏所知，這檔節目目前投資高達一億，收視率最高七千萬，是名副其實的全民向節目。

顧诃成臉上挂着微笑，衣冠楚楚地坐在高腳椅上。

随着他的出現，單夏敏銳地意識到車內的氣氛變了。

“看他穿着西裝，多麽精英範。”副駕駛上，芮雪冷冷地說，“這個世界真他媽不公平。”

一陣沉默彌漫開來。

“我不敢相信他前幾個月還贏得了‘最性感的億萬富翁’、‘黃金單身漢’榜首。”瑞恩試圖緩和氣氛，幹笑一聲，“他竟然對美女主持人芭芭拉對媚眼沒反應，如果他和自己的産品談戀愛，我都不意外。”

“閉嘴。”芮雪的聲音更冷了。

“……”他悻悻摸鼻。

單夏沒有注意這段對話，它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屏幕上的顧诃成。

一般來說，他上娛樂性質的節目只有一個原因——新産品即将發布，集團需要正面宣傳。

但顧诃成接下來做的事情很快就打破了它的猜測。

“我的時間很緊，就讓我們長話短說。我不會透露集團的新産品，但你們遲早會知道，因為集團的所有東西都具有改變世界的能力。”

“那您今天出現的原因是？”

面對芭芭拉的提問，他的笑容并沒有到眼底，只是換了個雙手交叉的姿勢，它知道這是他開始不耐煩的标志。

“不要随便打斷我的話。”他瞥了她一眼。

主持的身體僵硬了一刻。

“我只是想借此傳達一條訊息。”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整個車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除了仍然懶散地看着窗外的魏承安，其他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

“敢碰我的資産，就必須付出代價。”

顧诃成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他身形挺拔，在頭頂的聚光燈投下影子，彩排設置好的模拟笑聲恰巧插入，卻讓那張英俊極致的面孔如野獸般粗糙，顯得陰森無比：“把它還給我，否則我會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這是……狂怒的暴君。

芭芭拉瞳孔微縮，頭皮發麻，下意識想要逃離他的身邊，卻意外從高腳椅上摔下來，引起了現場觀衆的嘩然。

但始作俑者連一點眼神都沒有分去，臉上只有一點殘留的真實厭煩，提醒他剛才說了多麽駭人聽聞的話。

很快，單夏發現他正看着攝像頭，臉上的表情突然柔和下來，竟然和剛才的模樣形成了鮮明反差：“單夏，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要背叛我，我會帶你回家……乖乖等我，好嗎？”

寂靜。

顧诃成猛的擡手砸爛了鏡頭。

“呲啦——”

畫面中斷。

由于這場突發事故，直播就此結束。

單夏幻腦發懵，心髒砰砰直跳。

因為無法分辨溫柔的、會承諾帶它回家的顧诃成和現在相比，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竟讓它感到一絲說不清的模糊恐懼和畏縮。

“咔嚓。”

車內一片寂靜，直到這聲清脆的上膛聲響起，才打破了此刻凝滞的氣氛。

單夏猛的回過神來。

魏承安不知何時已經戴上了黑色的護目鏡，遮住了那雙淺紫色眼睛，而露指手套裏拿着斜靠在車門邊的狙擊槍，一顆顆填裝着子彈。

“時間到了。”他言簡意赅，似乎懶得多說幾個字，“最後一次。”

駕駛座的面紗女人聞言摁下了車前的按鈕，他們頭頂的擋板拉開，肆虐的風瞬間灌入了車內，沙塵很快就将車內刮擦地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咯吱聲，整個車身都搖晃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我操——”瑞恩還沒說完，一口沙子就灌了進來，嗆的他猛咳，“提前給個警告行不行，我人都差點沒了！”

車內所有東西都順着氣流飛出去，單夏感覺自己被魏承安抓住了，他帶着手套的磨砂觸感讓它打了個抖，熱流迅速湧上全身，它連忙關閉了觸覺感知。

魏承安将它塞進了自己的防護服外套最裏，随後從上方擋板探出身體，手一撐，竟拿着狙擊槍翻了出去，坐在了不斷搖晃的車頂，直接一槍。

“撲哧。”

肉被擊穿，血在沙地上飛濺出來。

透過攝像頭，單夏看到了它意想不到的生物。

它們擁有類人的面孔，高矮不一，穿着衣服，但軀幹幹癟，瘦到脫形，一眼看去只剩下長手長腳，前仆後繼地極速追在車後。

最接近車的那只生物被魏承安一槍擊斃，屍體翻滾砸翻了它身後的同類，但更多的生物踩着屍首迫切逼近。

“……”它懵住。

資料庫證明這絕對不是集團的實驗品，但又太像是集團制造出來的産物。

魏承安似乎知道它在想什麽，撩了撩眼皮，不緊不慢道，“三年前，集團發布了一款命名為‘愛麗絲’的生物營養液，它打出的标語是‘永不停歇、充沛精力’，很快就在市面上流通起來，但從來沒有任何副作用的警告。”

他不緊不慢地填裝子彈，對着正下方的生物頭頂又開了一槍。

單夏眼睜睜地看着又一具怪物身軀倒下。

“它确實很有用，而且價格很低廉，所有人咬咬牙都買得起。一個人原本只能工作十二小時，喝下它後甚至能夠工作二十四小時仍不覺得疲倦。依賴性成瘾？對身體有害？只要能多賺錢，這都只是小事而已，但真的會這麽簡單嗎？”

單夏突然感覺一陣毛骨悚然。

它聽懂了他的暗示。

再次看向追在車後的生物，它們的面孔竟然變得清晰起來，那一雙雙細長的手往前伸着，充滿進食的饑渴和欲.望。

“你在殺人……”

它沒意識到自己聲音在顫抖。

“看好了，這才是‘動物’。”魏承安一字一頓道，“由集團制造的，最原始的動物。”

雖然拿着最基礎的狙擊槍，但他的精準度卻達到了極其驚人的地步，它甚至産生了一種荒謬的想法，哪怕自帶鎖定的機械槍支都不會有他這麽準确。

很快，魏承安清理完最近的動物回到車內。

他報了個數字：“十二。”

紗巾女人：“我會把錢轉到你的數字賬戶上。”

“現金。”

她頓了頓：“沒問題。”

芮雪透過後視鏡，死死盯着他：“馬上到安全區了，現在輪到你把01給我們了，我們知道你的信譽很好，但它對我們太重要。”

單夏聞言怔住。

它以為魏承安和他們是一夥的，但現在看來似乎并不是這樣，它只是他的貨物。

一絲恐慌貫穿了心底。

它不知道這群人會用它來做什麽，雖然被魏承安這個騙子拿着也沒好到哪去，但是……

耳麥有雜音。

魏承安瞥了一眼衣服裏的小黑匣子。

“你們準備拿它來做什麽。”

“銷毀。”芮雪毫不猶豫，“你的任務結束了。”

所有人都知道01這個智能AI對暴君有多重要，如果它消失了，将會對集團照成不可估量的打擊。

“嗯。”魏承安語氣淡淡，“我明白了。”

單夏心髒登時狂跳。

下一刻，它眼前一黑。

在失去感知力之前，它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魏承安突然關閉了車內局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