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雖然并不認識這個男人,但是阿夏卻不曾對他産生過任何懷疑。在她的潛意識裏,懷疑這個男人是個錯誤的決定。
沒有必要,也不會。
男人的名字叫做“繼國緣一”,是一個武士。至于他之所以會在那個清晨出現在那片山林裏,據對方所說,他是受到了某人的呼喚而來的。
只要有人呼喚他,那麽繼國緣一就會遵循呼喚,然後來到呼喚者的身邊。
簡直就像是神明大人一樣。不,神明大人也不會如此百依百順的。
炭一和吹雪都看不見緣一,只有阿夏能夠看見。對于那一天緣一看着炭一的背影留下了眼淚的事情,阿夏十分在意。
[你在哭什麽呢?]
因為她總是一個人坐着發呆,偶爾也會用樹枝在地上寫字,所以炭一并不覺得她的樣子與往日有什麽不同。
其實阿夏是在和緣一說話。
比劃加上寫。寫出來的字基本上不能算是字。
為什麽哭呢?
緣一始終擺着那副溫和但是沒有笑容的表情,他給人一種親近之感,一些具有靈感的小動物們也在他看不見的身體邊上跑來跑去。它們也許還在疑惑,這周邊的空地上到底存在着什麽。
緣一說:“我只是很高興,居然有人将我的東西默默地傳承下去。”
[什麽?]
緣一并沒有隐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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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之呼吸。炭一所跳的那支神樂舞,是我創造的日之呼吸。”
[連起來是一式]
阿夏說出了看似沒頭沒尾的話,但緣一很快就理解了她。
“是啊,日之呼吸有十二式,它們連起來就是第十三式。”
阿夏毫無保留地誇獎道:[你真厲害]
緣一臉上的表情大概是悵然,那是失落與茫然的表情。
“但是這樣的我,依舊沒能救到其他人。”
他開始緩緩地敘說自己的過去,中間毫無編造,也不去吹噓自己自己的強大、自己拯救了誰、自己為什麽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個身材高大的俊美男人,如同在酒後落入悲傷陷阱的醉鬼,用虛弱的聲音說起了自己在過去是個怎樣的男人。
愛着他的溫柔的母親、保護着他的可愛的兄長,像是風筝線一樣将他這只破碎的風筝緊緊拴在原地的妻子,為了拯救他人而一起行動的同伴們……
“人們的生命,無論是誰的都顯得如此偉大。”緣一輕聲說。“所以,如果能夠保護其中一個人,我就會有[好像被拯救了]這樣的感覺來。但是我的生命和常人的生命一樣會如燭火般熄滅,後來的人們則是前仆後繼。”
“為了擊敗鬼。”
[鬼]
“鬼是一種只會出行在夜間的食人生物,而制造出他們的人,名為鬼舞辻無慘。其餘的鬼都是由人類所變成的,每一只鬼都是悲哀的産物。假使鬼舞辻無慘不複存在,那些因此而受到迫害的人,将會重新看到新一天的朝陽。”
緣一的臉上有一些并非是光線産生的光亮,那是生命的偉大所向阿夏展現出來的光輝。
“在未來的某一天,人們一定會戰勝那個惡魔。”這個男人在化身為英靈的階段裏面,已然預見了未來的模樣。在英靈座上,“時間”可以是靜止的。
“我對此,充滿信心。”
阿夏的拳頭下意識地攥緊了起來,她察覺到一絲奇異的感覺在胸腔之間湧動。幹涸的“心火”似乎正在因為繼國緣一的這番話而燃燒着。
她伸出手指,示意緣一張開手掌。雖然不解,但是緣一照做了。
阿夏将自己的手覆蓋在對方的手心之上。
[一定會成功的。]
她也對此充滿了某種不可名狀的信心。
春去,秋來。
繼國緣一消失了。
冬雪一次又一次地覆蓋着大地,夏天每每來都是一陣鬧人的風雨。告別炭一與吹雪的阿夏,獨自一人踏上了旅途。她來到了一座寺廟,寺廟很破,沒有供奉,只能遮擋風雨。寺廟裏只有一個老和尚,想了想,阿夏就留下來照顧對方。老和尚身上沒有一分錢,每天都是靠下山去化緣來勉強過活。阿夏離開竈門家的時候他們父親硬塞給她一些錢,但是那些錢,再怎麽攢下去也會很快就花完。于是她去學了一門織布的手藝。她的學習能力很強,所以很快就能夠織出花樣漂亮的布來了。
他們靠這個勉強過活。
一個深黑色的夜晚到來了。就像是這個顏色的噩夢般,和尚在深夜裏驚醒。他拖着不怎麽好用的腿來到殘破的神像前,叩拜着。
阿夏起來問他怎麽了,和尚就說,他感覺自己的死期即将到來。也許是明天,也許就是今夜。
阿夏說:“那我看着你。”于是她就坐在一旁,等待和尚所說的那個終焉時刻的到來。夜漸漸地變深了,野外的山林裏傳來了一種難聞的臭味。與這股臭味一同來的,是一些零碎的腳步。黑夜之中,一個巨大的影子出現在寺廟的紙門外面。它在外面晃來晃去,然後拉開了門。那個家夥的手指細長如竹枝,腦袋的影子上面則是橫出一根樹枝。
從對方的嘴巴裏發出了一種人類無法發出來的聲音。
阿夏打起燈火,在火光閃耀裏,她看見一張面目猙獰的怪物的臉。
那張怪物身上到處寫着“吃人”這二字,而她的意識裏一下子就出現了對方的名字。
——鬼。
“有一個年輕的女人……我可真是……幸運啊!”對方的聲音由小轉大,然後一下子變得無比洪亮了起來。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差別,是因為在那一瞬間,那個“怪物”直接閃現到阿夏面前。巨大的臉大如圓盤,上面鑲嵌着一對紅色的眼珠。它這麽做似乎是為了引發阿夏的尖叫,但是阿夏卻是個啞巴。夜光與火光交彙下,這只鬼張亞咧嘴,露出輕蔑的笑意來。
對人類的輕蔑笑容。
電光火石之間,一根尖銳的硬木枝從下而上刺穿了這只鬼的下颚。手指細長、脖子粗大的鬼,被這根樹枝定住了嘴巴。他的上唇和下唇打開一道血線,那是因為這根樹枝直接穿透了對方的半張臉,從下颚到鼻翼下方。血如同噴泉般噴湧了出來。
那只鬼大概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的一天,被一個可憐的女孩子攻擊了。他一把扯下貫穿自身的那個樹枝,可是下一秒,他的眼睛又失去了感覺。石頭、樹枝,這附近存在的一切物質,都成為了“攻擊的武器”。
和尚閉着眼睛,口中則是念念有詞。他一直在禱告,像大家口中不存在的神佛禱告道。
阿夏在對方找回視力之前,拿地上的石頭砸爛了對方的大腦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那麽大的力氣,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得殺了眼前這個家夥。只要想到這個,她就會充滿力量。
那只鬼起先是大叫,各種各樣的辱罵,然後到了後來就只剩下虛弱的呼喚。然後,令人驚訝的是,陽光竟然已經出現了。
原來已經是早上了,原來半個夜晚都已經過去了。
陽光穿越破碎的窗戶射進屋子裏面,滿地灰塵的地面上鋪滿了菱形的光線。直到這時,阿夏才停下手來。
被石頭壓在底下的鬼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了無比刺耳的慘叫聲。它的身體像是雪一樣消散不見了,等到阿夏反應過來的時候,鬼的身體便化作碎片從她的眼前消失了。
阿夏感覺暈暈乎乎的,她低頭看去,自己滿手都是血。在原地跪了一會兒之後,她站起來,去看老和尚。
和尚已經沒有呼吸了。他已經死了。
是壽終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