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忙碌了一天之後,繼國嚴勝沉入夢鄉。然而今天夜裏的夢實在是有些不太安生,可能與白日的經歷有關。
這位年紀輕輕就又當哥又當媽的男子,在夢裏夢到自己的妹妹被一個根本就沒有見過的野男人拐走了。最為關鍵的是,他平時連話都不怎麽會說的妹妹居然大聲的告訴他她要私奔。
她、要、私、奔。
嚴勝一下子就想起那個叫夏川泉水的男人。
夢裏驚坐起且被這個恐怖的噩夢所震懾到的嚴勝有些慌慌張張地跑到妹妹房間,想看看對方是不是真的溜走了。
但是好在,妹妹在床上睡覺。
果然!那只是一個噩夢而已。
嚴勝心有餘悸。
繼國嚴勝拒絕奇奇怪怪的男性靠近自己的寶貝妹妹。
發現是夢以後,嚴勝又拖着拖鞋回房間睡覺。因為醒來的時間不長,所以當他閉上眼睛之後,他又很快地睡着了。
在悠悠的夢外面,一雙閃爍着宏光與金光的貓一般的眼睛出現在嚴勝的房門前。
那是緣一的眼睛。
妹妹用平板無波的眼神注視着熟睡的哥哥,但是她的心裏卻是将其當作珍寶來對待的。
不需要睡眠、不需要休息,只要肌體完整就能夠一直進行運作的少女兵器,就這樣盯着她的哥哥度過了一整個夜晚。
早上醒來的嚴勝剛睜眼就看到了與木門融為一體的妹妹,着實是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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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時候進來的啊?我都沒有聽見聲音。”
“簡直就像是幽靈一樣啊……吓死我了。”嚴勝喃喃道,然後支使妹妹不要呆在門口,否則他就沒辦法穿衣服了。
妹妹輕悄悄地走掉了。
果然沒有任何聲音。
嚴勝以為對方是不就之前來的,但是他永遠也想不到,緣一已經站在門口看了他一整夜了。
妹妹記錄下來的內容有:翻身三次,打呼嚕一次,流口水一次。
所幸這位哥哥并不知道妹妹所記下的一切,否則他可能會羞愧的當場挖個地洞鑽進去躺着。
在吃完早飯之後,妹妹兩只手都平放在膝蓋上,衣服也穿得整整齊齊,看來已經準備要和哥哥一起去上班了。
“今天我不上班。”
今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什麽法定假日,為什麽不去上班呢?
“我請假啦。”
用紙巾擦着腳上靴子的嚴勝,低聲說:“紅葉大姐今天不在港口啊,本來想邀請她來着……”嚴勝喃喃後又思來想去,想到了什麽。
“既然這樣……那就便宜黑崎那個家夥了。”
妹妹疑惑地看着嚴勝,因為哥哥如今所說的話都沒有什麽連貫性,所以她無法理解對方到底想要表達些什麽。嚴勝沒有解釋,只是對着她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今天黑崎隊依然在待命中一向自持的青山隊出門前說他們會賺個滿盆。不過到底能不能做到,這還是個未知數。
青山隊把惟由借走了。
不過惟由一直都是安安靜靜地站在牆壁邊上,所以在和不在給人的感覺都是一樣的。
“港口的那個,繼國緣一,是怎麽死的?”
水澤美月起先沒有意識到黑死牟是在對她說話,随即放下手裏正在擦拭的手帕。夏川泉水在隊伍裏很安靜,基本上不怎麽說話。但就算是沒有說話,卻依然給人一種不可忽略的存在感。而惟由不說話不行動的話,大家都會下意識地忽略她。
“這個……”她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背後偷偷說人家的私事是不是不太好。不過那件事情,當時的報紙上鋪天蓋地都是。
“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來着,怎麽說呢……那一天真的很悲慘。就算是現在想來,也可以說的上是上天注定般的悲慘。”
“我記得那天是……六月十六。”水月回想着過去的記憶,那些零碎的、模糊的記憶因為被再度提起而緩緩地浮現在腦海中。
“那個時候,大家都排着隊在公園那邊看熊貓幼崽,足足排了三千人的隊伍。那個時候我纏着同學一起去排隊,但是夜裏卻睡着了,第二天醒來自己的隊伍已經被人插走了。”說到這個的時候美月笑了一下,但是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同一天,發生了暴動。一個歹徒單槍匹馬搶劫了金店,跑出來後開着摩托上了盤山公路,卻遇到了剛好下山的校車。校車司機趕緊打了方向盤,卻直接撞到了邊上還在維修的欄杆,一整車人都掉下去了。”
“安全員們都去打撈了,可是那個時候,水底突然發生了什麽怪動靜,整輛車都被一只嘴巴吞下去了。”
“嘴巴?附近的海裏沒有鯊魚吧。”
“那不是鯊魚。”水澤美月閉上眼睛,她又看到了那個生物,那個怪異的生物。
“那是一個巨大的、體重絕對以噸計數的怪物。”
“很像兇聞,對吧?”
“但是監控裏就是這麽顯示的。”
黑死牟彈了彈手指,示意自己在聽。
“三天以後,人們在沙灘上發現了那輛校車。”
“嚴勝和緣一就在那輛校車上。那個時候嚴勝已經沒有在讀書了,那一天是剛好付了單獨的錢陪妹妹去郊游的。”
“誰能想到竟然會發生這種巧合而靈異的事情呢?”
“更詭異的事情是,整輛校車裏加上司機一共三十九人,他們被沖上岸的時候都還活着。就像在水底做到了與陸地上一模一樣的呼吸一樣。”
“死了人吧。”
“啊,是死掉了一個人來着……”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死掉的那個人是繼國緣一。
“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凝重的、悲傷而沉靜的聲音從較遠的門口傳來。
“我醒過來的時候,緣一就已經去世了。在海裏的記憶我根本就沒有,我連怎麽掉下車的都不知道。”
他們兩個轉過頭去,看見了提着某樣東西的嚴勝,以及跟在他身後的妹妹緣一。
“直到現在,政府也沒能告訴我們那個出現在海裏的怪物到底是什麽東西。”
“不好意思……”水澤美月有些羞愧地道歉道,但是嚴勝卻答了一句“沒關系”。
“我也很想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
“你們能告訴我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到現在政府都沒有對之前那件事情給出一個肯定的答複,只是用慣用的手法安撫着當時目擊的民衆,讓記者們閉嘴,然後漸漸地,漸漸地就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回事情了。
只是,當時的受害者中有人失去了很重要的事物,并為了挽回這件寶物而無聲哭喊努力着。
水澤美月又低聲說了句抱歉。
“真是小孩子啊。”黑崎武就和平時一樣諷刺道,在他看來,放不過過去的事情、一直沉浸在“我被世界所迫害”這種示弱的心情之中。
“拿了什麽東西?武器的話我就要把你轟出去了。”
他真是說笑。
“是蛋糕——像你這種肮髒的大人也就只能想到這麽無語的點子了。”嚴勝将他手裏提着的盒子放在平穩的平臺上,用紅色的緞帶綁成蝴蝶結,紙盒上面寫着“幸福の家園”這樣的文字。這是他昨天晚上打電話過去預定的,剛才拿到的。
“吃蛋糕也別往我們這邊來啊。”黑崎武一臉的厭棄。
這個臭男人。嚴勝暗自想,但是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所以他稍微舒展了一下眉頭,柔和着語調對他向來就讨厭的男人說:“我這叫同事之間的分享。”
如果不是因為紅葉大姐不在,嚴勝肯定是到她那邊去了。
“呵。”黑崎武并不把這當回事。但是這個男人有一個特點,而嚴勝就是抓住了他這個特點。
——甜、食、控。
十四寸櫻桃杏仁蛋糕,誰見了都說好。
文官不在,新來的明明剛才在的,現在卻消失不見了。
“今天是誰的生日啊?”水澤美月剛剛問出這句話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态,因為嚴勝和緣一是雙胞胎,所以這一天如果是一方的生日的話,那麽肯定也是另一方的生日。
然而,嚴勝卻很快地回答了“是緣一的生日”。
“哈?笨蛋嗎?那不就是你們兩個人的生日嗎?”黑崎武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嚴勝,似乎是覺得口頭上略勝一籌,于是發出了故意的冷冷的笑聲來。
“就你這個人話多。”
嚴勝打開緞帶做的蝴蝶結,然後拿下紙盒。提蛋糕的這一路上他都非常小心,所以蛋糕也非常完整,只有邊角稍微磕碰到一點,其他地方還保持着剛剛制作完成的模樣。
粉色的包漿層上面上面橫卧着一座用白巧克力做成的城堡,周邊則是被櫻桃包圍着。
蛋糕,真的很貴。
嚴勝覺得他這個月花出去的錢比前半年還要多。
也許這并不是什麽錯覺。
如果以後也這樣子的話,他就不要結婚了。
連妹妹都養不起的話,他又能接着養誰呢?
雖然黑崎武作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來,但是嚴勝卻意識到這個男人對于眼前這個蛋糕所隐藏在內心的蠢蠢欲動。他故意很慢地拿出蠟燭,很慢地插上蠟燭,很慢地點燃蠟燭,然後慢吞吞地讓妹妹許願。
黑崎武:氣急敗壞.JPG
福田耕太看起來很不好意思參加別人的生日什麽的,他圍在外面,看上去像是盯梢的。
在嚴勝的鼓勵下,緣一雙手合十,剛想說出自己的願望,但哥哥又說:“許願的話還是在心裏許比較好,因為說出來會失靈的。”
緣一閉上了嘴巴。
她的願望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那位神也在保護着她的這個小小的、誠摯的、對于她來說無比寶貴的夢想。
“哥哥的願望呢?”
“我?已經許好了噢。”嚴勝眨了眨眼睛。
吹滅蠟燭後,終于輪到切蛋糕了。黑崎武一副“你們再不這麽幹我就要揍人了”的表情。
銀色的刀叉深入蛋糕之中,奶油、杏仁和夾層都柔軟地朝刀切開的一側綻放開來。
你的願望與我的願望,都深深地凝固在蛋糕之中。
“我一直想跟哥哥說對不起。”在嚴勝切蛋糕的時候,緣一這樣說道。
“這次又是什麽事情?”妹妹說對不起的次數太多了,多到他幾乎要習以為常的地步。
緣一的語調沉穩而冰冷,死體說出來的話語,卻比大多數人更都具有人性。
“去年的時候,惟由邀請我去她家裏過生日,我到的時候,一切還沒有開始。”
“還沒有開始……?”
“沒有指令我無法行動,我、沒能……我,看着,我……”她的嘴巴像是突然卡住了一樣,沒能繼續像之前那樣順利地把話說下去。
“……緣一?”
“我缺少行動的蛋白質,我沒有得到相應的指令,我沒能聽見她們三個在說的救救我——”所有的借口最終都凝聚成同一個回答。
——“我沒能救下她們。”
“如果再早到一刻鐘、再早到半個小時的話——”
“我感到,很悲傷。”
活着的人聽見星野一家被殘忍殺害的時候,只有害怕,害怕着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死掉的人卻一直一直因為這件事情悲傷着。
“我看見蓮見家的照片的時候,我又想起那一天。”
“我好後悔那一天跟哥哥吵架了,我好想解釋這件事情,但是哥哥聽見了的話,是會擔心的嗎?”
她的語調越來越古怪,一開始還如同普通人般進行敘述,可越到後面,她的聲音便越來越嘶啞,越來越扭曲。就像一具将行就木的衰弱的身體。
“不要再說了!”嚴勝也不顧別人的什麽眼神,一把抱住了妹妹的頭。他的手碰到了妹妹的臉,冰冷的臉,皮膚下沒有任何血液在流動。
“我知道了。”
“這不是你的錯。”
那把銀色的刀叉失去了它的主人,哐啷一下掉了下去,好在黑崎武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
嚴勝轉向離他最近的福田耕太,小聲呼喚着:“幫我拿一支蛋白針好嗎?”
蛋白針不在這裏,得到裏面的基地裏去拿。
妹妹的眼淚不伴随任何啜泣的聲音,淚珠順着并不完全光滑的皮膚表面往下墜落。
福田耕太往研究部那邊走,蛋白針和細胞活化劑都是那邊送過來的。
路上,他碰到了夏川泉水。
“你怎麽在這裏?”福田耕太順口問了一句。只見夏川泉水手裏拿着一些紙張,看起來像是某類的報告。
“路過而已。”
什麽路過能直接從研究部那個方向出來?
福田耕太對其投去疑惑的眼神,但也沒有多問什麽。
他走向研究部,卻見到了驚人的一幕。
地上躺着幾個人。
死了。
黑死牟發現自己正在從夏川泉水這個男人身上脫離,他如今的狀态宛如一只寄生蟲。
在嘗試之下,一團巨大的、漆黑的淤泥從夏川泉水身上滑落下來。
寫不動了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