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拉着妹妹從各種沒有陽光的地方回家的路上,嚴勝先是買了一袋南瓜餅,然後又在一堆服裝店裏發現了一間小小的精品店。他在外面往裏面瞅了兩眼,裏面挂着一排又一排的發卡與挂件,櫃臺上還拜訪着一包一包獨立分開的耳飾項鏈。
嚴勝轉頭看了一眼緣一,妹妹額前的劉海之前留過了,現在又顯得很長了,看起來馬上就要遮住眼睛了。嚴勝想了想,叫妹妹留在原地,然後他就進店裏買了一些東西。
出來的時候嚴勝手裏提了一個小小的紙袋,裏面裝着三對顏色不是很鮮豔的發卡以及一條925銀的月光石項鏈。項鏈也不是很貴的樣子,四千日元多一些。
“頭發太長了會遮住眼睛。”嚴勝比劃了一下之後用黑色的十字發卡卡住了妹妹一邊的劉海,那大塊的紅色胎記重新露了出來。那塊胎記,從緣一出生起就存在,形狀如火焰般展開。奶奶以前總是說,這是被上天選中了的“證明”。
嚴勝有時也會想,奶奶是不是知道一些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事情呢?奶奶過去曾經是仙臺的巫女,後來不知道經歷了什麽,就放棄巫女這項職業,去公司做了普通職員。
人們不是說,巫女能夠聯系神明,能夠傾聽他們的言語。那麽,緣一的誕生也是神明下達的指令嗎?但如果是這樣,緣一又為什麽會死呢?
想不明白……
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這件事情。
水澤悠看着這對兄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他又看向另一邊,穿梭于街道之上的都只不過是一堆普通人,沒有Amazon,也沒有被感染成Amazon的人類。
但是誰也沒辦法保證不會有人在別的地方被Amazon殺死,他也沒辦法每次都來得及去阻止對方。
水澤悠是部分Amazon的“首領”,他保護那些不吃人的Amazon,同時也會殺死那些吃人的Amazon。可是這樣子下去,似乎沒有盡頭。
得趕緊找到感染源,然後……徹底消除它。這樣子一來,Amazon的數量就不會繼續增加了。
繼國兄妹回到了家裏,嚴勝才發現今天早上紮好了繩結的垃圾袋全堆在門口沒有扔掉。
“緣一,幫我下樓丢一下垃圾。”
然後妹妹就拿着垃圾袋下樓丢垃圾了。在樓下,緣一發現了一個沒有見過的人,根據骨肉年齡預測應該是十八歲,臉長得很稚嫩。對方看起來十分喪氣地從她家樓下走過,腳步慢吞吞的。
Advertisement
緣一在對方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Amazon的味道。但是,對方又是一個人類。
真奇怪。
緣一聽見一陣因為饑餓發出的咕嚕咕嚕的聲響。因為被聽到了這樣的聲音,那個男孩臉上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緣一丢完垃圾後又很快地上樓,下來的時候那個男孩只不過移動了一小部分的距離。她下來的時候手裏還拿着一個塑料袋子。
在那個男孩震驚的表情裏,緣一硬生生将那袋南瓜餅塞到了對方的手裏。
男孩跑路了。因為跑得太急了,所以整只手都和塑料袋扭在一起無法分開了。
跑到了沒人在的地方的千翼看着手裏那袋不知道是什麽餅類的食物,喉結上下動了動。他吃不了人類的食物,只能補充營養劑。他已經很久沒有食用過這種食物了,熱氣騰騰的餅類似乎對于他來說産生了些許的誘惑力。千翼咽了咽口水,張開嘴,嘗試着咬了一口。
一種惡心的感覺在他肚子裏面翻天倒海,他忍耐不住那種惡心直接在一旁的垃圾桶裏大吐特吐。那些剛剛烤好的南瓜餅一股腦地落入垃圾桶之中,他頭暈目眩,連站都站不穩了。
嚴勝剛剛收拾完自己家的花架子,剛想吃塊新買的南瓜餅來填填肚子後再去做飯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南瓜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哪裏都沒有,哪裏都找不到。
“緣一——你看到我買的南瓜餅了嗎?”
剛剛上樓關好門的緣一說:“送給別人了。”
嚴勝:……
嚴勝:“诶?等等,我一口都沒吃呢!”
嚴勝又問:“送給誰了?”如果是樓上的沢田太太的話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緣一的回答卻是“不認識”。
嚴勝聽了回答後震怒,然後瘋狂揉了妹妹毛茸茸的腦袋。嚴勝和緣一都是頭發非常容易炸毛的那種人,所以冬天一到靜電一起他們兩個人就會變成行走的靜電器。
還好不是夏天。
“下次也不要把東西送給不認識的人啊……”在看倒妹妹臉上微弱的表情變化的時候,嚴勝又改口道:“你高興就好。”
繼國嚴勝,委屈,超委屈。
自己的妹妹總是偏向外人怎麽辦?
六月十五,嚴勝不見人影,也許是一個人工作去了。
緣一呆在家裏看家。家這種東西,總是看着看着就沒了的。
到了中午,緣一翻找自己的小包的時候,發現一直放在包裏的笛子不見了。她之前好像沒有拉拉鏈,所以笛子很可能從裏面掉出去了。
掉到哪裏去了呢……
她決定出去找。
笛子昨天遇到那個不認識的男人的時候還在包裏來着,是在從那開始到基地的那段路上掉了吧……
她鎖好門就出門去找了。一開始是多雲,但是看天氣預報的話接下來那段時間裏會出太陽。于是緣一拿了家裏的遮陽傘和帽子出門了。
去基地的那段路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她低着頭尋找着地面上到底哪裏有她的笛子,但是緣一沒考慮到清潔工可能在今天車流開始行動之前就把地上的“垃圾”掃走。
低着頭走的後果就是容易撞到柱子,她的帽子當時沒戴緊,于是一下子就飛掉了。緣一低頭去撿帽子,這個時候剛好有三個結伴而行的小學生跑過來,一把掀飛了她的傘,然後麻溜地逃走了。
他們是慣犯,總是對路人做這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
但是他們今天找到的這個路人對陽光極度“過敏”。陽光在接觸她外露的少許皮膚的時候,便點燃了。可立馬地,一只手撲滅了這陣簇即将冒起的小小火苗,這只手的主人則是拉開風衣将少女的上半身埋入衣服之中。
緣一長得很高,在女生之中算是高挑的那種。所以黑死牟做出這種動作的時候,對方不得不蜷曲身體。那種可以拉成貓條的小貓縮起來也只有小小的一團。
黑死牟等待着陽光漸漸散落,又把那頂黑色的遮陽傘重新放到緣一手裏。他快步朝某個方向走去,過了好幾分鐘後他才回來。
“蠢貨。”黑死牟毫無憐憫與可憐地對緣一說。這個笨蛋一般的繼國緣一愣愣地看着他,也沒有反駁什麽。而突然間地,緣一看見了對方口袋裏的那截短短的笛口。
那是她的笛子。
“笛子。”
緣一朝黑死牟伸出手,試圖他将笛子還給自己。但是黑死牟只是走動了兩步,笛子自然地落入對方的深袋之中。他根本不承認這件事情,只是快步向前走。
“笛子。那是哥哥做給我的。”緣一跟在他後面小聲地說。
“我沒有見過這種東西,離我遠一點。”他頓頓地說出了這句話。
接着,黑死牟就把緣一撇在附近的冷飲店邊上,像是不耐煩的陌生人一樣離開了。緣一呆在冷飲店門口,看起來呆呆的。而這個時候,剛好有一個認識的人經過。
那是白鳥麗子,她是緣一之前在Amazon公寓裏救下來的年輕婦女。
“你好?”似乎是怕緣一不記得自己,白鳥麗子又說:“你之前在那棟公寓裏救了我和直子。”直子是她的女兒。
緣一:“我記得你。”
白鳥麗子邀請緣一進冷飲店坐坐,然後給她點了一杯少冰的西瓜汁。
“剛才走掉的那個人是你哥哥嗎?我上次好像見過他和你在一起。”
緣一點點頭又搖搖頭。
白鳥麗子以為他們鬧矛盾了,因為緣一看起來是個很笨的女孩子,也許不太懂處理矛盾。兄妹之間的矛盾也是矛盾。作為一個過來人,她就安慰緣一說:“沒關系的,兄妹之間一定能夠理解的。”
緣一咬着字音說:“謝謝你。”
“也謝謝你上次救了我和直子呀。”白鳥麗子抱着小寶寶微笑道。
緣一看着小寶寶,白鳥麗子問:“你要不要抱一下她?”緣一的頭來回搖了搖,示意不要,拒絕了。雖然是這麽說了,但是她的眼神卻一直盯着直子。
白鳥麗子:“那你要不要摸摸她啊?”
這次緣一沒有再拒絕,然後伸手十分小心謹慎地摸了摸小寶寶柔軟的臉頰。簡直就像是泡芙一樣軟,她好害怕小寶寶被她身上的冷意冷到,所以又很快地縮回了手指。
黑死牟透過那透明的玻璃牆壁看向坐在裏面的那兩個女人。其實剛才他并沒有離開,只是一直站在外邊看着對方被白鳥麗子邀請進店、然後坐下來觸碰嬰兒的臉頰。
那一天,阿夏抱着那個死掉的小孩子無聲地哭泣着,哭得撕心裂肺。她比劃着手指告訴黑死牟,如果那一天她早來一時、半時、甚至一刻鐘的話,那個孩子也許就不會死了。
一個路人撞到了黑死牟,而瞬間,這個黑發男人冷酷無情的眼神就逼得本想說聲“不長眼”的路人連忙離開了。那簡直就是逃走的步伐。路人心裏暗罵一聲神經病,但是他只敢在心裏說,不敢說出來讓男人聽見。
總覺得自己如果說出了這樣的話的話,那個男人絕對會殺了他的。那時一種無端的聯想,卻牢牢掌握了他的內心。
黑死牟又想起其他什麽的。他想起那一天,想起老是來騷擾他們的童磨,想起無慘大人,想起異世界的自己。想起了悲哀的自己的前半生,和空虛的後半生。
無論是誰的生命都是無比輕賤的,誰的生命都沒有重過一根輕飄飄的羽毛。
原本撫摸着小寶寶的緣一感覺到了什麽,轉頭看向玻璃外,但是從玻璃牆壁前面走過的只有一群又一群的陌生人。沒有她想要見的那個人。
明明剛才感覺到了才對……
也許是走了。
過了一會兒,白鳥麗子邀請緣一去她家逛一下。緣一擡頭看向天空,陽光還是沉甸甸地挂在天幕的下面,一出去鐵定會吓到別人。于是她索性搖了搖頭,拒絕了。
好在,白鳥麗子并不會抓着人去她家裏。
“那麽下次再約。”
在道別後她便抱着小寶寶直子離開了。
緣一坐在原來的位子上,也不喝那個西瓜汁。
在店員眼中,緣一就像是個怪人一樣什麽也不吃地坐在店裏。等到老板撺掇着他去趕人走的時候,少女卻站起來主動離開了。
趁着那片刻的陰雲遮住陽光的時候,緣一的身影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人流之中。她漫無目的地走,最後在街角坐上了一輛通往鄉下的公交車。那是一輛通體紅色的公交車,車面上繪制着可愛的星球卡通畫。
緣一從包裏拿出硬幣,然後坐到了靠窗的位子。車上沒有除了她以外的人,因為今天不是周末,回鄉的老人們都在工作。
巴士搖搖晃晃地從大馬路上穿過,然後走入只容一輛大巴和靠邊行駛的普通騎車通過的柏油路徑。
緣一靠着座椅,目光和車外晃動的風景一起移動着。上中學之前,他們一家六口人都是住在鄉下來着,後來要上國中了(鄉下那邊的國中整個學校都只有一百個人),所以他們才會跟着爸爸媽媽到城鎮裏去。來到橫濱市的第一年,媽媽就支撐不住過往虛弱的身體,離開人世了。
四十來分鐘值周,巴士在最後的站點停了下來。緣一走下車,四周一堆一堆的綠葉紛紛被風擾動着。
記憶裏面熟悉的道路。
一起走過這條路徑的記憶。
拉着手……
歡笑着。
緣一沿着記憶裏的路徑行走着。她還在路旁看見了一個只有兩個巴掌那麽大的神社,也不知道裏面供奉的是什麽神明。她從口袋裏掏出兩枚五百元硬幣以及一枚五元硬幣。
五元等同于有緣。
在投下硬幣之後,緣一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向這位不知名的神明許願。
請讓哥哥繼續且幸福地活下去。
被人遺忘了的神明就會失去身份、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之上。
栖息在這座小小神社裏的可憐的“神”,時隔許久終于聽到了信徒的聲音。
無論如何,都會為你實現這個願望。
因為你與我,早已結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