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巍峨壯觀的仙宗坐落于霧氣缭繞的高峰之頂,瓊樓玉宇,瑤臺仙閣,珍奇植被随處可見,僅憑記憶似已能感覺到那濃厚的靈氣,一片生機盎然之景。
如此美妙之好景,卻也有沾滿血腥之地,浸染無數修行者之血。
“她”被圍困于天刑臺。
那是座大氣淩然的高臺,中心盤龍之柱直指天宮。
每當有犯人被壓來此處,将由執刑者激活盤龍柱,落下雷劫,洗清犯人的罪惡之血。
下方烏泱泱的人頭,是宗門的弟子被要求前來觀刑,看清堕魔判宗者的凄慘下場,引以為戒。
行刑者站在一側,面容肅穆,誦讀罪行與戒律。
“堕魔罪者華凝光,為掠截天道氣運,與邪宗魔修勾結,奪舍害死十六名我宗同門修士,犯戒律第一條、第三十三條和第一百五十七條。”
”滔天之惡,罪無可恕!罰,降予雷刑!”
莊嚴之聲回蕩于刑場,靈力湧入盤龍柱,天空頃刻間色變,陰沉雷雲層層疊疊聚集于上空,其中閃過漆黑的雷電。
華凝光仰頭望向上空,眼裏湧動着憤怒與不甘,卻只得無力地承受着審判,無數人厭惡的目光。
不甘心……
她不甘心!!
轟——
雷電如黑龍扭曲的利爪猙獰着下落,重重砸到天刑臺上,湮滅伫立者的身體,只餘一捧飛灰。
刑罰結束,衆人逐漸散去,執行者亦已離開,無人注意到一道靈魂在雷劫落下的瞬間離體,躲到了盤龍柱中。
忍受着柱子可怖的雷電氣息,待人群散盡,直飛入雲端,像宗門外逃竄。
長老察覺到其穿過護宗大陣的細微波動,立即出動修士捉拿,卻已被她逃出很遠,鑽過空間壁壘,躲進了另一個世界。
壁壘死魂易跨,活人卻難越,華凝光暫時逃過追捕,靈魂也變得極度虛弱。
她探尋到了此界氣運最高者,那強烈的波動比曾經截取的十六個修士加起來還要高。
貪婪之心幾乎沖破了她的神志,即刻便朝目标飛去。
金碧輝煌的東昭皇宮中也有浸沒在陰影裏的黑暗角落,十八歲的女孩住在冷清破舊的冷宮廢棄房子裏,正在享用從禦膳房裏順出來的美食。
她太急切了,幾乎沒有多觀察,就直接鑽進了女孩的識海裏,哪怕十分虛弱,潛意識中便不覺得一個低級世界的人有能力反抗她的奪舍。
但對方反抗之激烈超出了她的想象,原本寧靜的識海感應到入侵,竟于頃刻間化作一片火海。
那道稚嫩的靈魂赤紅着眼殺過來,像是瘋犬叼住一塊肉一般,拼盡全力撕扯着她的意識,險些與她同歸于盡。
最終她雖然仍是贏了,卻也沒能如願繼承女孩的記憶,靈魂重傷,修養了許久才開始下一步動作——篡位,掌控東昭皇族。
低級世界的高氣運者太稀少了,離她最近的人是南霖的皇族,為免出現意外,她必須令那個人對自己恨欲其死。
對此,入侵對方的國家就是最為穩妥且輕松的事了。誰讓這具身體天賦異秉,小小年紀便修成了金丹呢,無論是争權篡位還是發動戰争,在這個低級世界裏都如此輕而易舉。
看到這裏,丁小五卻是不淡定了,震驚到幾乎破音的聲音兀而傳來。
[這金丹居然是你自己修煉來的??]
蘭景淮蹙了蹙眉,收回意識,“不然呢?”
[怎麽可能!!!我一直以為是華凝光用秘法強行給這具身體提了修為……]
[在靈氣如此稀薄的世界裏,以凡人之身十八年修成金丹,除非你吞了什麽高級仙丹,否則絕不可能!!哪怕資質再好都不可能!!]
[因為靈氣根本不夠啊你明白嗎!?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你真的是人類嗎?]
[難道這個地方還有什麽珍貴的異果被你誤吞了?靈氣這麽少,得多少萬年才能長出來啊……]
丁小五緊皺着眉,絮絮叨叨地懷疑着人生。
蘭景淮眸色微黯,唇邊勾起一抹不着痕跡的冷笑,不耐煩再聽下去,收斂意識重新陷入記憶中。
華凝光幾乎将東昭皇族屠盡,只剩下一些沒有威脅的幼童,多位大臣不願聽命于她又無力反抗,在大殿上自盡身亡。
但她不在乎,總有人願意聽她的話,收整勢力後,親自領兵一路朝南霖進攻。
南霖的皇族也很有血性,皇帝似乎自知沒有勝算,帶着皇子皇女帶着必死的決心親自踏上戰場,最終皆被她一一斬落于刀下。
抵達皇宮後,臨時上位的女帝竟軟弱地選擇不戰而降,她立刻命人将秦恕綁到寝宮,在對方面前轉悠了好幾圈,可都未見其有什麽攻擊意圖,只是瞧她的眼神格外複雜。
華凝光不懂她的神情是何意思,想再刺激她一番,問她:“我侵你國土,屠你親人,難道你不想殺了我嗎?”
秦姝之卻閉上雙目,流下一滴清淚,再未多瞧她一眼。
事情暫時急不來的,華凝光無奈只得暫時作罷,離開寝宮去處理政務。
在氣運到手之前,為避免靈魂受身體所斥,需每日勤勉運轉秘術穩固靈魂。而身份自然也要好好經營,坐穩她的皇位,做出足夠多的功績,世界本源對她的排斥力才能逐漸減少。
戰後要處理的事務奇多,早朝一上便是兩個多時辰,處理奏折又過去大半日,剩下的時間又要運功,每天只等晚上到寝宮休息。
她找來一些不致命卻會令人極其痛苦的毒素,喂給秦恕,随後到床上睡下,盼着秦恕能在夜間行刺,幹脆些将這具身體殺了。
可她等了一周,只見着秦恕日日如同雕塑般盤坐于榻上,因毒素而雙唇烏青,痛得冷汗津津,仍一次不曾起身嘗試殺她。
勉強得了些空閑後,華凝光終于等不下去了,捉來一心想救她的貼身宮女葉流青,在她面前以極殘忍的手段一刀刀剖開其血肉。
鮮血染紅了房間內的石板地,痛嚎聲異常凄厲。
“真是忠心耿耿的姑娘,明明如此弱小,卻像個捏不死的螞蟻一樣,想方設法地要救你離開。”華凝光一手掐着宮女的脖子,手裏的刀染血,一滴滴落到地上。
她笑着,陰冷似毒蛇,狀似蠱惑:“如果不想她死,就來攻擊我啊,快來親手殺了我。”
“陛下!!”
可憐的小宮女凄慘地叫着,雙手用力抓撓她的臂腕,劃出一道道血痕,卻那般努力地轉頭将目光落到秦恕身上,似質問,又似祈求悲哭:
“陛下…五年前究竟有何舊緣,令您做出如此抉擇啊陛下……”
“咦?”
華凝光驚疑地挑了下眉,她意識到了什麽,一刀捅進宮女的脖頸,将死透的屍體随手扔到地上,擡眸直直望向秦恕。
她雙目緊閉,睫羽上沾着淚,眉眼間朱砂鮮紅似血,刻着至深的隐忍與無意洩露的苦痛。
是什麽令她在面臨神佛都不堪視的慘狀時,還能忍耐至此?
華凝光眯起眼,“難不成,你認識我?”
秦姝之猛然睜眸,直白顯露出驚愕與茫然,緘默多日第一次開口,生澀中帶着不易察覺的恐懼:
“此言…何意?”
“喲,真的認識啊,難怪呢。”華凝光仰頭哈哈一笑,心裏的懷疑終于有了解釋,“看來你們感情不錯啊,能忍到這個地步,可惜這個身體的原主人…蘭曜清,她已經死了呢。”
她着重咬緊蘭曜清三字,将死字拖出長音,眼裏的幸災樂禍與看熱鬧似的戲谑半分不加掩飾。
原是沒有身體記憶鬧出得笑話,否則早早解釋清楚,許能省下她很多工夫。
秦姝之靜止般凝望了她半晌,直至幹淨的眼白爬滿紅血絲。
那仿佛組成了她身體一部分的平和與寧然,如同一面鏡子被打中,咔嚓咔嚓布滿裂痕,最終碎裂一地。
一個向來和順柔靜的女人陷入絕望時,比親眼見證幼崽被人殺死的母獸還要瘋狂。
身體裏積累的毒素湧入靈根裏,秦姝之主動接納了使她日夜痛苦的劇毒,生生将碧綠的靈根浸透,轉為濃墨似的青。
靈根變異,殺性大增,巨大的靈力漩渦在她周身環繞,女人驅使着裹挾劇毒的靈力拍向華凝光,口中卻發出悲鳴,絕望的姿态仿佛将迎來自戕。
靈氣轟上胸膛,毒素是從表層一點點開始侵蝕這具身體的,華凝光未曾料到她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給自己選擇了如此痛苦的死法。
渾身麻痹,她動彈不得,只能忍耐着萬千蟲蟻啃噬般的痛等待死亡,雙眸惡狠狠瞪着秦恕。
所幸對方看起來比自己還要痛苦。
多日來,她給她灌下無數可怕的劇毒,卻從未見她如此時這般失态過。
氣力盡失般跌坐在血泊裏,那雙漆黑的眼眸被染上墨青,生機卻在一寸寸抽離。
秦姝之望着華凝光占據的身體,盯着她的臉,試圖尋找出熟悉的痕跡,神色在哀戚與絕望間轉換。
直到痛苦反複鞣制,麻木掉最後一丁點知覺,眸光漸轉為死寂,空洞如同無底深淵,對視間便能令人神思一晃,險些墜落般瘆出絲絲寒意。
“為什麽……”
她看着奄奄一息臨近死亡的華凝光,木然發問:“為什麽占據她的身體,為什麽希望我殺了你。”
“你不必知道,反正你的蘭曜清再也回不來了。”被疼痛折磨慘叫到失力的女人勉力擠出一個猙獰的笑,虛弱而滿懷惡意。
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她看到秦姝之已經幹涸的眼眶流下一滴摻雜血色的淚,面龐僵硬如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