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蘭景淮單手拎着方淳蘭,看了場好戲,彎着眉眼心情不錯。
脖子被墜力勒得難受,方淳蘭幽幽轉醒,卻恰好望見蘭景淮放大的妖冶面容,血眸轉來與她對視,眼一瞪,又暈了過去。
“……”蘭景淮臉黑了。
“膽子未免太小了些,她怎麽活到這個年紀的。”
秦姝之有些看不下去,伸手扶了一把,“快回去罷。”
再被吓上一次,方淳蘭恐是此生都不想再醒來了。
蘭景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忽然伸臂攬住秦姝之的腰,“我速度快,帶你走。”
她也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手臂箍得很緊,靈力頃刻運轉提速到極致,飛似的像皇宮掠去。
回到寝宮,将方淳蘭交給下人安置,蘭景淮才戀戀不舍地松開秦姝之。
那一小截腰肢太細瘦,一臂都能摟個完全,令她想再用些力氣,都怕将人折斷。
她回憶起秦姝之那點少得可憐的飯量,眼眸暗了暗。
秦姝之已經抛下她顧自回屋去了,寬大的青袍遮掩住清瘦的背影,仍顯蕭瑟。
她看着這道背影離開很多次,總有種發自靈魂的本能叫她跟上去。
有時她會忍耐,偶爾也會順應。
這次她便選擇了跟進去,沒有再去藏書閣。
步入房間,她先去置物架旁給花環灌入一點靈力,保證花朵的新鮮。随後走到睡榻旁,毫不客氣地坐到秦姝之身側。
秦姝之沒有修煉,而是在看着她,目光帶着點令她詫異的遲疑。
“怎麽了?”她聲音不自覺地柔和,收斂了那份虛假外放的張揚利刺。
秦姝之微抿了下唇。
鼻腔裏的血腥氣被這一路的風抽走,但此刻望着這身紅衣,那鐵鏽味似又從她身上散出來,像一頭常年在血肉屍體中撕咬打滾的惡犬。
在五年前,她很習慣這樣幻覺生出的氣味。
習慣一頭幼年的瘋犬在她的腳邊打滾,或趴伏在她的膝蓋上,等待被投喂一小塊桃花糕。
她很少去回憶那段時光,但眼前的女人偶爾出現的一些特質,總會将她拉入從前的記憶裏。
那種感覺令她不自覺地沉溺與期待,但過去與此時的割裂又如此殘忍,使人恐懼,靈魂不斷地叫嚣着逃離。
她沉默片刻,按捺下從舌根向外翻湧的酸苦,強命自己不要再失态。
“這一路,你一直跟在我們身後嗎?”
“算是吧。”蘭景淮揚了下眉,毫不遮掩自己的跟蹤。
準确地說,她是遲了一陣才出發的,但因為速度夠快,剛好和她們同時抵達大宅。
秦姝之沒有計較,她本也對此有所預料,而是試探地問:“聽到了方淳蘭講述的故事,你…有什麽感受?”
蘭景淮眨了眨眼,眼裏的懵然與葉流青如出一轍,“感受?我覺得…嗯……”
摸着下巴故作深沉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實話實說:“我沒什麽感受,只聽出她對女人的處境很憤怒。”
“那你呢?”秦姝之又問:“你也是個女人,你會覺得憤怒嗎?”
“不會,一般真能将我惹怒的人,都已經被我殺了。”
蘭景淮身子一歪,靠在她身上,下巴抵着她的肩膀,桃花眼微微眯起,低聲道:“暫時殺不了的,以後早晚也會死在我手裏。”
龜縮在意識海的丁小五也多少也摸出了這位宿主的路數,她暗想,蘭景淮根本沒有将自己歸到一個特定的性別陣營,而是在孤身以對抗的姿态面對整個世界。
所有人都可能成為她的敵人,被她像瘋狗一樣撕碎,化作令她亢奮起來的養料。
從某種角度來說,她的心态似乎是完全沒将人類當成同類的。
也是,一個反社會人格的精神病,難道還指望她能為女性的悲慘境遇感同身受嗎?她連同情二字的含義都無法切身體會吧。
秦恕若是想讓蘭景淮自發去幫助世間的女人,怕是打錯了算盤。
然而接下來的對話是丁小五沒料到的。
“那如果是我呢?”秦姝之稍側過頭,低眸,目光落在垂于胸前那一縷不屬于自己的紅發。
“什麽?”蘭景淮不解地擡頭與其對視。
“如果進宮成為後妃,因恐懼而喝下毒藥的那個人是我呢?”
蘭景淮瞳孔一縮,眸光近乎凝固。
“如果被皇帝殺死親人騙入皇宮囚禁,懵懂一生的人是我呢?”
秦姝之擡起手,将手掌貼上她蒼白的臉頰,感受皮膚下愈發滾燙的溫度,直直注視着她,話語一步步緊逼。
“如果那個被賣入花樓,被男人以污言穢語評判的人是我呢?”
“如果那想入仕途卻求路無門,被各方嘲諷欺辱的人是我呢?”
“不可能!”
蘭景淮眼眸震顫,猛地伸手捂住她的嘴,直起身,下壓的目光晦澀地死死盯着她,聲音沉而篤定:
“你絕不可能成為那些人。”
秦姝之不閃不避迎着她的目光,扒下她的手,輕呼出一口氣,道:
“我也是女人,一旦失去力量與地位,每一個不可能,都将成為可能。”
“就像東昭攻入南霖,女帝變為階下囚,被你關在這殿中一樣。”
“不會的,即便你失去力量,也還有我在。”
蘭景淮用力甩了甩頭,欲将那可怖的場景甩開,神色卻仍逐漸愈顯猙獰與瘋狂,瞳孔鮮紅似血滴。
她呼吸急促,暴虐的情緒在那一句句疊加的疑問中飛速膨脹,終于到達頂峰——
“但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将燃盡這世間的一切!”
她壓制着秦姝之倒在榻上,雙手按住其雙肩,熾熱的赤色烈焰轟然在她的身體上蹿升而起,紅發翻飛,宛如自燃的魔物。
無害的熱浪撲面,幾乎将她包裹,掩埋。
那是一種威脅,警告着這世間無形的意志,若命運當真滑落向那樣的結局,她毫不意外這些火焰會變成不滅的滔天巨焰,焚毀此世無數生靈。
秦姝之無意掙紮,輕顫了下長睫,望着上方那雙血眸,被火焰煅燒的赤紅通透如琉璃,與遙遠記憶中一雙純粹的眼眸重合。
心髒猛地一撞,又落空般平緩下來。手指不自然地痙攣顫了顫。
是…你嗎?
這樣瘋狂而偏激的靈魂,世間還會有第二個嗎?
如果是…又為什麽不與她相認……
想問出口,喉嚨卻似被捏緊,堵塞着難以吐出一言。
無聲呼出一口氣,她壓抑下那絲細微的希望,輕聲開口,烏青的雙唇如同浸了劇毒,發出的每一個音節都沾着蠱惑:
“所以,為了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請替我将這個國家腐爛的部分一點點拔除罷。”
試探的結果明了,蘭景淮顯然極端在乎她的安危。不管是為了那個所謂拯救世界的任務,還是別的什麽……
總歸,可以利用。
在丹田內靈力被消耗一空後,蘭景淮身上的火焰終于熄滅。她微歪了下頭,桃花眼涼薄眯起,望着下方面無表情的女人。
“你想用我做什麽,盡管說便是,大可不必以那般可怖的想象來恐吓我。”
收回按壓這秦姝之的雙手,坐起身将人拉起來,與之對視。
“一切都将如你所願,我親愛的聖女大人。”
她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幽然的笑,妖豔而邪佞。
秦姝之斂下眸,擡手輕輕按壓了下心髒,靜靜颔首:“好。”
“那麽第一步,請認真對待西肅的來犯。”
過去這麽久,西肅終于坐不住了。
這才是她忍耐下一切不安,急于試探蘭景淮的原因。
西肅人常年與沙漠毒蟲打交道,性情是極為狡猾謹慎的,否則也不會虎視眈眈其他兩國多年,直到如今才動手。
自然,他們也不會選擇貿然派遣大部隊入邊疆直接開戰。
蘭景淮正捏着一頁紙在看。
這是秦姝之交給她的關于西肅的情報,上面寫了近期西肅的動作,似乎有一隊人馬混進了南霖,數量不明,人員也不明,疑似經過了一些偏遠小城。
因為最近還沒完全消除上一場戰争帶來的影響,所以一些地方比較混亂,不太容易排查陌生入城者。尤其是東昭軍的行進路線,更是極大的盲區。
那葉流青最近不太敢面對秦姝之,一直在外東奔西走,索性親自直接去了那些城市搜集情報。
順便還将穆憶柳的那支暗衛隊編收了。主子死了,皇帝也死了,他們只剩下投靠聖女這一條路。
皇宮中也有些消息靈通的大臣,隐隐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一個個都有些焦躁,送來的奏折比以前又厚了一疊,甚至還有幾個申請告老還鄉的。
秦姝之關注了下,發現都是南霖兢兢業業的忠臣,在如此混亂的局面下還在盡力完成自己職責內的任務,煎熬得憔悴不堪。
然後一個都沒批準。
幾個大臣收到回複,皆是一臉如喪考妣,然礙于景淮帝可怕的名聲,沒一個敢去抗議的。
至于李世昌,他至今想不明白秦姝之為何會拒絕他的投誠,還猜測其是否是在拿喬,如今局勢愈發緊張,恨不得再跑去寝宮求上一求。
但是近來蘭景淮幾乎不出門了,他根本找不到機會,只好先盡力組織己方戰力,手捏着那點不算少也不算多的兵權戰戰兢兢。
外界一日比一日動蕩,唯獨皇帝寝宮內還安逸得很,仿佛一片飄搖風雨中僅剩的未襲之地。
主要是秦姝之向來無甚情緒,而蘭景淮又輕松自在得很,平時該幹什麽幹什麽,連竹林裏的小泥塑都被她在閑暇時又重新捏起來了。
導致宮人們也在其感染下沒什麽緊張感。
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着,他們只需要擔心自己別被景淮帝掏了心扔進“玫瑰花瓣”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