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倒v開始)
第二十章(倒v開始)
“我是個女人,可我痛恨自己是個女人。”
“哪怕我因無子才僥幸在侵略中留得一命,我卻仍不知自己當初所為是對是錯。”
“我好像也并不比葉大人好到哪裏去,葉大人感受不到自己的性別,而我…我無法接受自己的性別。”
方淳蘭哽咽着,再次淚流滿面。
她被命運裹挾至此,已盡最大的努力掙紮,可每個至關重要的一步,都由不得她自己。
喝下那碗毒藥,用上了她曾經讀書的認真勤勉,用上了她在痛苦的洪流中掙紮着思考、而不願妥協放任精神被腐蝕麻木的勇氣,最終得到一個失去了孕育生命之能力的身體。
她親手賦予自己殘疾。
秦姝之閉了閉眼,短暫隔絕那經年沉澱的浸滿灰塵的絕望悲苦。
“你并非無法接受自己,你只是在恐懼。”她輕聲開口,帶着慈悲的憐憫。
“恐懼生育的自主選擇權不在自己手中;恐懼随時有人會越過你掌控你的身體、你的胞宮;恐懼自己的身體在非自願時因誕孕生命出現不可逆創傷;恐懼又會有一個可能是女孩的生命通過你來到這個可怖的世界。”
“所以你不斷貶低這項無上的創造之能,你覺得孕育之力帶給女性的除了苦難別無其他,你覺得這樣的能力就像是一個埋藏在女性身上的災難。”
“随後你開始厭惡自己的生育能力,你寧願自己無法生育,寧願這樣罪惡能力的擁有者是那些一心熱愛繁衍後代的男人。”
“女性的身體生來攜帶着生命之源,但女性被男人剝奪了掌控它的權力,你為了自保将它毀滅。”
秦姝之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向對面那雙含淚渴求的眼睛。那是對真理的渴求,對寬恕的渴求。
她輕嘆一聲,道出自己的審判:
“你無罪。”
“但你該明白,女性的誕育之力同樣無罪。那是神明的力量,是生命的種子,是生來渴望掠奪與征伐的男子不配得到的血脈傳遞之能。”
“只是世間女子皆未能将它守住。”
葉流青沉默不語,心中震撼而茫然。仿佛一條以往從未被她察覺的蒙眼薄紗被突然扯去,清晰的世界刺眼又令人不安。
方淳蘭捂住嘴巴,失聲痛哭,淚如泉湧,“多謝…聖女殿下……”
“若世間有神…若世間有如聖女大人一般慈悲的母神,能拯救萬千陷于水火中的女人們,那該多好啊……”
秦姝之微斂雙眸,無聲嘆息。
“可惜,世間無神。”
而她身上所蘊的、那道将來能無限接近天道的通天之梯,也已經早早折斷。
“女人最終的救贖來源于自身,來源于世間每一個強大而心懷不甘的女性。至少如今的南霖,掌握在一個女人手中。”
只是蘭景淮…她空有力量,卻不是個合格的掌權者。
但一個金丹期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了,若是真想改變些什麽,蘭景淮将是一極大助力。
她近日盡力處理那些戰争後遺留的麻煩,暫時無力做出什麽變革,而将來會發展到何種程度,取決于那道靈魂…究竟是誰。
方淳蘭抹掉眼淚,張了張唇,“景淮帝…她,你們……”
一提起這個名字葉流青就不自覺皺眉,“你想說什麽?”
方淳蘭一頓,用力抿了下唇,“我聽城裏的百姓說,景淮帝已經被架空了,聖女殿下随時可以奪回帝位,是真的嗎?”
秦姝之睫羽微顫。
葉流青神色舒緩了些,揚起頭道:“當然是真的,我南霖的皇帝怎能是卑劣的東昭入侵者。”
方淳蘭:“那太好了!等殿下重新登帝,便終于有人能給女孩們做主了!”
秦姝之卻并未被她的激動感染,長睫掩蓋的眼眸中流動着淺淡的悲涼。
“我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
天生聖體之人,天性淡泊,性情純善。随着修煉的年歲延長,七情六欲也逐漸減退,既無雌心壯志,亦不懂帝王之術。
雖天生聰慧,然不善征伐,更不通人命算計。當初正是因缺少一份狠辣的果決,一步錯步步錯,導致世界陷入這般不斷循環的境地。
如今聖道已毀,性情卻更加接近無情,她不知自己還有沒有能力承擔起一國之重擔。
若在往常,聽到秦姝之這樣說,葉流青必會第一時間反駁,道陛下必能成為世間最好的皇帝。
可如今她眸光閃爍一瞬,并沒有開口。
方淳蘭倒是立刻搖頭,認真而懇切,“無論如何,由您登帝,比起繼續由您的父皇掌權,已是好上無數倍了…”
她頓了頓,似有些欲言又止。
怔望着眼前靜然如水的出塵容顏,她心中不自覺升起一陣寧和,終于鼓起勇氣吐露出真心:
“說句大不敬的話,其實我很慶幸先帝沒能從戰場上活着回來。”
“并且…我相信殿下您也是如此。”
葉流青猛地睜大了眼,瞳孔驟縮。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向陛下。
“您…?”
秦姝之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颔首,“你是怎麽發現的?”
方淳蘭嘆了口氣,苦笑:“大概是女人的直覺吧,我也曾觀察過您與先帝的相處,卻沒能感受到其中有任何父女之情。”
正相反,她親眼見過先帝望向聖女殿下的眼神,既有強裝出的威嚴,又有一絲忌憚和讨好。
而聖女殿下眼裏的冷漠,更是令她心驚。
“怎麽會呢?!”葉流青不解出聲:
“陛下那般聰慧,必是明白先帝極為在乎您的!他對您如此看重,将您供為聖女,為您安排了一支最精英的暗衛隊……”
“流青。”
秦姝之淡淡開口,側過眸,目光平靜地落在她焦急的臉上,“看重,是因為我對他有價值,這并不等同于愛,你能理解嗎。”
葉流青啞口:“……”
她能理解,但她一時無法相信,“怎麽會呢……”
那個威嚴硬朗的中年男人,曾經那麽殷切地囑咐她務必誓死保護聖女的安危;時而将她喚去,以含蓄隐晦的方式問她殿下最近過得如何,吃得好不好,有沒有什麽喜歡的東西。
像是想關心女兒卻拉不下臉面,別扭又好笑,她沒少為此感慨先帝的拳拳愛女之心。
連戰争開始時,先帝帶上自己的所有兒女踏上戰場,卻唯獨留下了聖女。
可為什麽在她們口中,一切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葉大人想必過于關注聖女殿下,卻很少關注宮中之事罷。”
方淳蘭摩挲了下眼角不易查覺的細紋,目光帶着些無奈的慈愛。她年紀将近四十了,葉流青小她十幾歲,看她就像看一個青澀的妹妹。
她想為這個似乎一直被蒙在鼓裏的妹妹解惑,卻先提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穆憶柳的故事嗎?”
“當然知道,民間處處都在流傳貴妃與帝位的愛情佳話。”
說完,葉流青又有些遲疑,“她有什麽問題?我覺得她必然真心愛着先帝,為了給先帝報仇,不惜對陛下出手,結果慘死在景淮帝手下。”
這件事,方淳蘭在宮中時也聽到了傳言,宮人們将場面描繪的極其血腥可怖。
她唏噓地搖頭,眼底覆上一層悲戚。
“她也是個可悲的女人。你們知道嗎,其實在成為先帝貴妃之前,她曾是我家隔壁城池有名的富庶商賈之女,因為從小容貌便極為出衆,在附近一帶無人不知。”
“我十五歲那年,聽我父親說,先帝去隔壁城巡訪了。他還去湊了個熱鬧,回來對我們誇誇其談,說皇帝偶遇了穆家女兒,對她極為稱贊,似有納她入後宮之意。”
“但那穆家夫婦并無此意,以自己的女兒還未及笄為由隐晦推脫了過去。皇帝當時也并未計較什麽,只道若有需要,穆小姐随時可去皇城,随後停留一陣便離開了。
“可過了兩月,那穆家大宅突然燃起大火,除了被侍女帶出去游玩的穆小姐外,一個都沒能生還。”
“穆小姐悲痛欲絕,無力獨自撐起穆家的産業,沒了依靠,不斷被對她有意的男人騷擾欺辱。穆小姐無法忍受,想起兩月前皇帝的承諾,便與侍女一同去了皇城。”
“皇城距離我家太遙遠,消息并不靈通,所以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聽到穆小姐的消息。直到一年後我被送進宮中選秀,入皇城的一路聽了無數百姓談論貴妃與先帝的美好愛情,天造地設。”
葉流青面色緊繃,“你的意思是,先帝特意派人放火殺了穆憶柳的家人,逼她入宮?!”
她覺得方淳蘭簡直不可理喻,高聲道:“你有什麽證據?一個巧合而已,即便真的不是巧合,說不定是有哪個自作主張的惡仆見皇上喜歡那女孩,擅自作出行動。先帝可是南霖的天子,怎會因一個女人做出此等惡行!?”
方淳蘭并未在意她的激動,搖頭,“我沒有證據,我怎麽可能拿得到證據呢?只是我的猜測而已,至今我也不能肯定這就是真相。”
“事實上這些年裏,先帝的确極為寵愛穆貴妃,待她幾乎千依百順,給她配備了一支專門的情報暗衛隊,只為搜羅世界上有趣的故事給她聽;連她因吃醋故意害得一位妃子流産,先帝也草草揭過,讓幾個宮人頂了罪,并未懲處她。”
“但在靈妃産子之後不久,我曾聽到穆憶柳以炫耀的口吻對我說了一件事,立刻加深了我心中的懷疑。她說——皇帝心疼她,不忍她受生育之苦,給她喝了避子藥。”
“那是永久斷絕生育能力的避子藥啊……”方淳蘭疲憊地扯了下唇角,“我喝過那東西,對危害再清楚不過,壽命減短,身體虛弱易病,小腹時而會感到一陣劇痛,且無藥可醫。”
“我根本不相信皇帝給她喝避子藥是因不忍她受苦,那毒藥本身就是最大的苦!當時我想不通緣由,但恰好,沒過多久靈妃便和我談起生育之事,給我看她了腹部的紋路,說那夜皇帝好像被這些紋路吓到了,當時直接穿衣回了寝宮。”
“那刻我便陡而意識到了,這大概就是先帝這般所為的原因。先帝妃子衆多,并不缺少子嗣,但生得絕色貌美深得他心的穆憶柳卻只有一個,若是因生育變得那般醜陋,豈不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