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蘭景淮的金丹修為是壓在李世昌頭頂的一座山,他仰頭一眼都望不到頂,絕無靠自身能力将其搬倒的可能。所以他收起野心,只在他丞相的位置謀求最大的利益。
可如今蘭景淮身處南霖,且形式作風與往常差別甚大,引起多方不滿。
東昭大臣們于內難以在南霖立足,于外又受着西肅的潛在威脅,人心浮動,對蘭景淮的不滿極速擴散。
李世昌既敢來找她,這周內必是已至少籠絡了半數以上東昭的勢力,而剩下的人恐怕也不再一心忠于蘭景淮,只是同樣也不願為李世昌效力罷了。
而南霖本就是受侵害方,自始至終不曾忠誠于景淮帝,一旦她發出發兵命令,朝廷中起碼十之八九的南霖人會立即響應。
可到底別忘了,蘭景淮是金丹修為。
金丹期在這個靈氣稀薄的世界是什麽概念?
全世界數十億人,有資格踏上修行路者不足百萬,卻大多數都在最基礎的後天級緩慢修行。而最入門的先天級不超過十萬,煉氣期不足一萬,築基期僅一兩千。
至于金丹期,皆世隐無蹤,無法籠統計算,但必然難足百數。
而元嬰期直接是傳說中的人物了,都知道有那麽零星幾個,但無人見過。
除去地處偏遠略為隔世的北溟,其餘三國加起來,也只出現過蘭景淮這麽一個金丹期。
她才十八歲,對比認知裏年過古稀的金丹修士,天賦實乃驚世駭俗,萬年難得一見。
若是被殺死的東昭先帝能提前得知她的修為,定會立即将其立為太子,無所謂其性別,無所謂其是否是自己喜愛的孩子……
只為強大的力量。超越世人的力量意味着一切。
就像她一樣,因體質特殊,修行方式不同于常人,年僅二十八修至築基,地位于南霖僅次于皇帝。
所以,出兵數萬與一個金丹期交戰,會出現什麽樣的結果呢?
真正能與其交手的只有學院的修士們,他們的修為普遍在先天,只有百人左右修至築基。
先天期甚至扛不住金丹期掌風的一絲餘波,這些築基期才是面對蘭景淮的主力。
他們交戰,場地若空曠,可八方合圍;若狹小,只能幾面強攻。
然後被一波一波地沖上去,被幾掌輕易打死,靠着悍不畏死以無數人命去消磨她的靈力,直至築基期修士死幹淨,先天期修士再沖…
讓修士們如同消耗品般,成為大象身上的螞蟻,一點點将其磨死。
這是可預料到的結局。
若是發兵,蘭景淮要麽提前逃走,要麽被包圍死戰斃命,而南霖的修士也必然會死傷慘重,十之去八。
這個時候,雙方一死一慘勝,李世昌會作為一只黃雀,率領着他的東昭黨羽,站出來,扯出西肅入侵危機,在戰局中理所當然地接過皇權,編整士兵,将合并後的東昭南霖兩國都納入掌下。
世界上從不缺少野心家,當然也不缺少聰明人。秦姝之一眼能将李世昌看透,自不會讓他得逞。
“秦大人何出此言?”
聽她一句提醒,李世昌心生謹慎,義憤填膺的姿态也收斂了幾分。
“我被囚困于此,對外界局勢無能為力。蘭景淮雖非時刻留殿看守,但她在院中留下了一顆靈眼,若是有心,她應當已注意到你來見我。”
李世昌臉色巨變,駭然瞪眼看她,“你怎麽不早說!”
秦姝之泰然自若,低眸看向青翠的杯沿,眉目若遠山。
“又非什麽要緊事,何必特意相提呢。李丞相來訪,與蘭景淮對我的監視并無直接幹系,不是嗎?”
“……你!”李世昌氣急,心知所圖是不可能達成了,索性不再掩飾,站起身擡手指着她,色厲言怒:
“你身為南霖女帝,怎能如此安時處順,懦弱無能,躲在這皇宮棄南霖百姓安危于不顧!”
他根本不信南霖隐藏至深的聖女會沒有一點手段,甚至懷疑那所謂靈眼只是秦姝之不願出手的借口。
可這沒道理啊!蘭景淮侵她國土,奪她皇權,外界又有西肅虎視眈眈,她怎就一點不着急呢!?
“我本就不該是帝王。”秦姝之不為所動,“如今不過一個身不由己的階下囚,李丞相太高看我了。”
“李丞相若是再不離開,陛下怕是要回來了。”
如此之巧,話音才落,外面院中嘩啦啦跪了一地。
“奴才見過陛下。”
“奴婢見過陛下…”
李世昌心髒猛地一縮,轉身向門口看。
一襲奪目紅衣逆光跨檻而入,如灼燒之烈焰。
他瞧見一雙美到炫目的潋滟桃花眼,卻無觀賞之心,只覺遍體生寒。
景淮帝之美豔極具侵略性,恍若劇毒,熾灼人眼。
豔似烈火焚川,冷若陰森毒蛇,妖如魔間邪物。
可這毒到極致也豔到極致的女人,手裏提了兩條草魚,用草繩串着,小指頭懶散一勾,晃晃悠悠滴了一路水。
“喲,是李大人啊,什麽風把您吹到我這兒來了。”她俏眼一轉,妖冶間橫生媚态。
瞧瞧…瞧瞧!身為皇帝卻如此輕佻亵慢,連自稱都不改,還我我我地說着,憑何這種女人也能坐上皇位!?
李世昌心中淤火,面上卻不敢表現出分毫,一改先前對秦姝之直眉瞪眼之相,神色讪讪讨好,陪笑道:“臣是想來問問,陛下的奏折是否處理完畢,同僚們都有些急迫啊。”
“只是未料陛下不在,便與秦小姐淺聊幾句陛下起居上的事宜。”
“哦?是這樣啊。”
蘭景淮大步繞過他走進裏側,斜靠在秦姝之前方的桌案前,側頭斜乜向李世昌,唇邊噙淡笑:“與一受俘之人談我的起居?是在談如何在我的飲食中下毒呢,還是談怎樣在睡夢中謀殺于我?”
此言一出,李世昌唰得冒出一身冷汗。
“陛下…陛下,這玩笑開不得啊。”他誠惶誠恐心驚膽戰,卻仍要盡力擠出笑臉,面容微微扭曲。
只因他再清楚不過,金丹期修士,想殺他不過彈指一揮間。
可他同時也松了口氣——景淮帝如此反應,恰恰證明了她并未聽見他二人的交談,否則他此刻焉有命在!?
“陛下,臣這便回去告誡他們,皇上不理朝政定有自己的道理,絕不可再随意揣測催促,如此毛躁心焦,如何應對大事!”
李世昌義正辭嚴道完,立即谄媚地浮上笑臉,躬身作揖往身後的門外推:
“陛下,臣這就告退了…”
“诶,等等,着什麽急。”
蘭景淮輕蔑睨他一眼,手臂一擡,兩條草魚順勢被甩了出去,正正好砸到李世昌身上。
李世昌忙亂接住,顧不得濃重的腥味和被蹭髒的朝服,困惑擡眼:“陛下這是…?”
“你瞧這魚,與你多麽相像,賞你了。”
“相…像?”
李世昌驚疑不定地低頭,先瞧見身上所穿的魚紋綠底朝服,随後看向手裏的兩條魚。
巧的是,那魚在蘭景淮手中時本還沒死絕,可如今才與他對視一眼,便登時斷了氣。
他驀而寒毛直豎,猛地擡頭看向蘭景淮,對上那雙妖佞桃花眼,沁着淺而涼薄的笑,一時心肝俱顫。
這是明晃晃的恫吓!
她所言之意,無非是在說他李世昌的性命與這兩條魚別無二致,生殺奪于皆在她一念之間。
太危險了,這女人太危險了!今日屬實有些許冒進,往後定得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多謝陛下賞賜,臣…臣告退……“
他帶着兩條死魚再次後退,腰彎得低低的,恨不得将自己掩埋入地裏。
人走了,蘭景淮意興索然地收回目光,右手指尖在袖間輕輕搓着,驅散那一點魚腥味。
“有什麽想說的嗎。”
她依靠在桌案邊虛虛望着門外,背對着女人,并未回頭,語氣閑淡。
秦姝之同樣未擡頭看她,再倒一杯茶,目光飄散在缭繞的霧氣中,輕聲道:“并無。”
“嗯。”
蘭景淮不再多言,好似這一問并非試探,而是随意供給秦姝之開口解釋的一個臺階,無所謂她是否會說。
說了她聽着。不說,她也不再問了。
她側了側身,随手拿起那杯倒好的茶,不顧入手滾燙,猛灌了一大口。
火靈根是不怕這點燙的。
“忙活一上午,就釣上兩條魚,還都送出去了。”
咚的一聲放下茶杯,她直起身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吐苦水般閑散抱怨着,晃悠悠走向門外,長喟:
“心情不佳啊…”
門外,兩名侍衛一左一右守在門口,直挺挺地站着,面無表情,背後卻沁滿冷汗。
兩個灑掃宮女在小竹林忙碌,庖廚那邊也有人進進出出摘菜打水。
只是這些人,都與她第一天來時不一樣了。
換得真幹淨啊。
何必呢,原本那些人也不見得有多忠于她,收買起來輕而易舉,可偏偏做得這麽明顯。那些人是愚蠢,還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
蘭景淮靠在門框上,思忖着摸了摸下巴,心道或許只是碰巧。
目前她探查出來的,基本隸屬四方人馬:東昭李世昌一派、東昭其餘中立觀望派、南霖一派和秦姝之一派。
沒錯,在如今的局面下,南霖大臣們也并非完全忠于秦姝之。至少在她的調查中,完全受秦姝之調動那群下屬中并不包含大部分朝廷官員,反而由個個不起眼但修為深藏不漏的小官員組成。
這秦姝之,在成為女帝之前,于南霖皇族的地位便已經尤其特殊了;以至于在匆忙登基後,雖根本來不及鞏固權力,卻也早已有一支不弱的暗衛完全忠于她,且被提前派出了皇宮藏匿于城中。
而這四方人馬,每一派都替換了她宮中的幾個人,導致四方疊加,竟将人全換幹淨了。
怪只怪她從未親近過宮中哪個下屬奴才,在外界看來便都是不起眼的小角色,才一個都沒給她留下。
嘛,沒事,秦姝之還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