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蘭景淮回到寝殿院中時,庖廚方向正飄出炊煙,幾乎遮蔽了半個院子上空。
“咦,這麽自覺給我做晚飯嗎?”蘭景淮彎眸一笑,邁步身姿頓時傥蕩不拘起來,洋洋得意地往內走:“秦小姐果然比昨天更愛我了。”
[臭不要臉。]丁小五無力吐槽,翻個白眼:[你咋知道是秦恕在裏面,萬一是廚娘呢?]
她輕笑一聲,眼底泛着不易察覺的柔和,揶揄地望向半空:“你瞧這煙濃的,有經驗的廚娘生火哪至于搞出這麽大場面。”
說話間,庖廚門開了。
青袍女子手擡一木托盤,安然跨檻而出,雪膚烏唇,一點朱砂。容姿之脫俗,可喟巫山一段雲,水中月觀音。
伴着上空袅袅白煙,凡間氣于瞬恍似仙山霧。
她端靜投來一眼,縱是剛于塵煙之重地踏出,仍滿身清寂,幽然如霜雪深埋之枯井。
“回來了。”
“是。”
蘭景淮大步向前,毫不遲疑地擠進眼前這張仙山神女圖,四方步邁得放蕩,如高翹着狐貍尾巴得勝歸來的土匪女妖,登時打碎周遭一片清靜雅致。
“辛苦姝之為我準備晚飯了。”
嘴上客氣着,行為卻霸道得很,優游自若走到石桌旁拎袍坐下了。
随後不忘對秦姝之粲然一笑,“來啊,我們一起吃。”
秦姝之直視那雙眼瞳,探究深藏于不可見的心底,微微恍神。
她無聲走過去,将托盤放上石桌,端出兩碗清湯面;一碗盛得很滿,放到蘭景淮身前;另一碗只有幾口的量,放到其旁側位置。
随後取出銀筷,坐于一旁,安靜小口進食。
連面條這種吃起來極易發出聲音,或濺得四面是湯的食物,她也未發出丁點聲音,秀氣端莊,既不真實,也令人視而不可觸及。
蘭景淮拿筷子攪着湯面,看她好幾眼,渾身不舒坦,忍不住搭話:“要是能放點辣子就好了。”
秦姝之動作一頓,擡眸看她一眼,于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罐,放到她身前。
蘭景淮打開蓋子一瞧,見是辣椒粉,不由怔愣。
“今日下午叫宮人制的。”
秦姝之解釋,又閑談般提起:
“陛下的口味,與我一個妹妹相似,無辣不歡。”
蘭景淮未擡眸,低頭淡笑着,倒了半罐辣椒粉進面碗,輕輕攪拌。
“妹妹啊…”
“能記得她的口味,想來你還挺在意她的。”
“她叫什麽名字,去哪了?”
秦姝之神色平淡,“她死了。”
“我吃完了,陛下自便。”她似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欲多言,收起碗筷,起身離開。
“…真冷漠。”
蘭景淮輕聲念叨,仍未擡頭,大口吃起裹滿辣椒粉的面條,掩在長睫下的瞳孔血色微微閃爍。
[秦恕還有妹妹?]
[我怎麽記着她是南霖皇族年齡最小的女孩啊,底下別說親妹妹,表妹也沒有。]
[這妹妹哪裏冒出來的…]
“你不知道?你不是系統嗎。”蘭景淮嗦着面,随意問。
[本系統不是神,哪能全知全能啊,秦姝之又不是死魂,可以直接搜記憶得知平生經歷…]
“小廢物。”
[哼!搜生魂很傷魄的,我才不做那麽缺德的事呢!這說明我是個好人,哦不,好統。]
[我可不像你,一看就是個壞人,大變态!]
丁小五怒氣沖沖。
這才多長時間啊,她都被這女人罵了幾句廢物了!?以前的宿主哪個不是把她哄着供着,只有這個壞家夥把她當垃圾嫌棄!!
蘭景淮停住動作,放下只剩紅湯的面碗直起身,舔了舔殷唇,桃花眼微眯,閃過一絲懾人的冷光:“所以,你是可以做到直接搜生魂的,對嗎?”
丁小五一時無所覺,回道:[當然啊,雖然我能量損耗嚴重,但搜個魂又不難,只要神識足夠強大就可以了。]
“呵…你說你留在我識海的只是個投影裝置,你碰不到我,我也碰不到你。卻沒說過,你不能對我施展手段,是吧。”
森冷的殺意與譏诮在字句間散溢,毫不遮掩。
[……]
丁小五猛然打了個哆嗦,張了張唇,一時無話可說,心中異常懊惱。
宿主鬼精鬼精的,一時不察就會暴露信息,着實可怕。
而蘭景淮實則也并不需要她回應什麽。
她本就從未對其交付過一絲信任。
一個穿鵝黃衣裳的可愛小姑娘,年輕稚嫩,天真單純,善良無害。
若在曾經,她不會對這樣的生命投注半分多餘的目光。可她偏偏出現在了自己的腦子裏。
那麽,無論對方究竟是否對她存有壞心,但凡出現任何能将其殺死的機會,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而如今她終究奈何她不得,便也只能等待。
“十年之期,一旦任務結束,立刻從我的識海中消失。”
[放心放心,任務結束我保證立刻滾蛋。]丁小五表面讪笑着讨好,心中卻在怒罵。
死變态,好像誰稀罕在你的識海裏多待似的!
…
夜晚降臨,平安無事度過一夜。
接下來幾天,秦姝之照例每日做好午飯和晚飯,其餘時間打坐修煉。
早飯不用做,因為蘭景淮起不來。
她甚至連早朝都不肯上了。
政務全部以奏折形式送到寝殿,等她睡醒了批,吃完午飯睡過午覺批,吃過晚飯睡前再批一批,結果一日下來半數折子都未處理完。
至于為何勤勤懇懇效率卻如此低下…
逮鳥、捉蛐蛐、和泥巴塑小秦恕像、劈竹子奢侈地用火屬靈力燒竹筒飯燒出一坨黑炭……她開遍了所有人能想象到的小差。
折磨得大臣實在忍耐不下去了,以至一周後,原主戰第一人的東昭丞相在蘭景淮出去挖蚯蚓準備釣魚時,偷偷摸摸進了寝殿找秦姝之,一進屋就砰的一聲跪下了,哭訴着求她派兵奪回帝位。
他悔不當初啊!
本以為以鐵血手段上位的蘭景淮是個有野心的,修為又極高,應是唯一一位入侵南霖後能坐得穩皇位的人。到時他便是兩國合并後的第一丞相,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豈不是如日中天,享一生榮華富貴,自然積極響應開戰。
可誰承想這人一到南霖就像被下了降頭似的,撒手不管,害得他們這些跟來的東昭大臣至今莫說享利得權,甚至被排擠得難以在朝廷立足。
整個南霖加東昭史上都從未出現過如此懶惰的皇帝,他當初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追随蘭景淮來到南霖受這份苦!
盤腿打坐的秦姝之:“……”
她沉默不語,看了眼丞相李世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老臉,又望向屋外。
房門沒關,而不知在何時,寝宮的侍衛與宮女已經被替換成了陌生的面孔。
”秦小姐…哦不,秦大人,您可是不信我等誠心?您當真瞧不出蘭景淮如今所行所舉之荒謬,已嚴重影響朝廷運轉,與百姓民生嗎!”
“我李世昌雖無多麽崇高的大義,卻也知曉如今境況若在持續下去,恐遭大禍啊!”
見秦姝之不接話,他繼續喋喋不休,義正辭嚴又痛心疾首。
“誰人不知西肅國所處環境惡劣,遍布危機,且百姓各個骁勇善戰,兇暴強橫;而北溟國地處過于遙遠,常年冰雪的環境外地人難以适應。所以常年是我東昭,南霖與西肅三足鼎立,互相牽制;那西肅早便對我二國虎視眈眈。若非我們兩國并不勢弱,且牽一發而動全身,西肅怕是早已迫不及待侵略到他國城下。”
“可如今景淮帝突然出兵,在誰也未得準備的情況下火速侵吞南霖,穩定的局面已然被打破,說不定西肅已派了探子來,得知我南霖如今境況如此糟糕,正蠢蠢欲動着要派兵入侵!”
“西肅人不愚蠢,定然會猜想景淮帝吞并南霖後,下一個便會輪到西肅,無論是為得權争利還是為自保,他們絕不會坐以待斃。”
“可如今之局面,景淮帝懈怠政權,朝廷混亂,兵力松散,如何能應對得了西肅攻打!難道秦大人還想再看一次戰火紛飛,生靈塗炭嗎!?”
房門大開,聲量不減,這是在明着下棋。
只因蘭景淮孤身一人,無人盡忠,只要未捅到她眼皮子底下,便無甚可懼。
“李丞相,是否太小看了你們的陛下。”
慷慨激昂的一番言論,只得秦姝之啓唇輕飄飄一句提醒。
她倒了一杯茶,端起杯身,白霧氤氲繞纖指,輕輕吹拂,淺嘬一口。
這人才一周時間便坐不住了,未免太過缺乏耐心,像個發現主子靠不住便立刻背主另投的奸詐小人。
做出如此易遭诟病之舉,哪怕舉着顧全大局的高旗,也難免不易受人所信。而對掌權者而言,此類人身居要職,絕對會成為其心頭的一根刺。
若他的目的真是另投他主,預備棄暗投明,那麽此舉絕算不上一步好棋。一位執政多年的權相,野心勃勃走到這個位置,真會如此莽撞嗎?
所以…她猜測李世昌絕不止這一步棋。
叮聲脆響,茶杯置回案幾。
這李丞相是個聰明人,他這番所言有一半出自真心,扯出西肅之威脅,一是的确忌憚,二是遮掩其貿然出頭的莽撞可疑。
若是一位心系國家百姓的昭然明君聽聞此番話,定已方寸大亂,滿心系于此事之上,自無心再過多探尋發言者是否包藏禍心。
而李世昌真正的目的…
自然是那掌權天下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