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天哪宿主,你居然是在裝睡!連我都騙到了!]
丁小五還在為狀況的反轉感到震驚,又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你幹嘛!剛死裏逃生你怎麽又對人家動手動腳。”
蘭景淮額角突了突,“我沒裝睡,只是警惕心強。小廢物,幫不上忙起碼該學會閉嘴。”
丁小五:[……]
[嗚…人家能量耗光了嘛!都第五次回溯了,還能剩下小範圍感知已經很不錯了。]
蘭景淮不再理會她,掀起眼皮,露出妖冶的血色瞳孔,似浸紅的灼灼桃花,含笑望着床邊的青袍女人。
“別過去了,就在這裏修煉。”
秦姝之用力抽回手:“不必。”
她轉身欲走,卻身形一滞,回頭瞥向身後,瞧見一只蔥白漂亮的手,正以尾指輕輕将那腰間帶子勾着。
分明纖細得一折就斷,卻能生生止住她的腳步。
蘭景淮側過身,右手托着下颌,左手勾着她的腰帶,寬松的襟袖松散下墜,露出與黑袍對比鮮明的雪白小臂和鎖骨,身形于鋪散在床榻的寬袍中凸出流暢的線條弧度。
眸光停駐在那張妖精似的臉上,秦姝之漠然開口:“松手。”
蘭景淮勾唇一笑,手指用力一扯,不但未松,反将她拽得後退,跌坐于床上。
“這次你不能拒絕哦。”
秦姝之脊背僵直,動彈不得,渾身寫滿抗拒,仿佛坐到了釘子上。
她沉默許久,平複呼吸,再次阖上眼:“是,亡國女帝,陛下的俘虜,拒絕的資格并未留于我手。”
語氣異常平靜,似局外人陳述一個剛回想起的事實,話落便盤起腿打坐,繼續修煉。
唯餘緊繃的脊背始終展露着對身側女人的厭惡。
丁小五心裏發苦,仿佛看到了一個隐形的任務進度條在唰唰倒退。
蘭景淮頓了頓,轉眼仍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收回手往裏側挪了挪,給她留出多一些位置。
她對丁小五說:“你看她都會陰陽怪氣了,真好。”
丁小五:[……]
你有病吧?!
[宿主,你是不是有點…那方面的癖好?]
“哪方面?”
[咳…就是那方面啊。]
“行了,你還是閉嘴吧。”她不耐煩。
可憐的系統流下了委屈的淚水。
外頭日照西斜,已經臨近傍晚,半開的木窗灑進金光,涼風徐徐。
忽略腹部傳來的持續隐痛,蘭景淮昏昏欲睡地享受了一會靜谧的好時光,感覺快到飯點了。
這個世界的修士很少有人會辟谷,哪怕可以不進食,也不會有人那麽做。因為辟谷需要充裕的靈氣,他們還沒富裕到能把稀缺的靈氣揮霍于維持身體機能上。
伸腳輕點了點修煉中的秦小姐,她說:“去給我做個晚飯呗。”
秦姝之睜開眼,偏頭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起身出了門。
蘭景淮目送她離開,伸了個懶腰,扯到傷口又不自覺蜷縮了下,輕笑:“活着真好啊。”
[你怎麽讓秦恕給你做飯?以前都是宿主給她做的!]丁小五不滿地出聲。
“哦,所以他們活下來了嗎?”
丁小五:[……]
[你就不怕她給你下毒嗎?]
“诶,你提醒我了,我得過去盯着她。”
蘭景淮當即起身下床,順着靈力波動一路跟進庖廚,正好瞧見秦姝之的做菜現場。
娴雅清瘦的女人一襲青衫,站在灰撲撲的竈臺邊,蒼白柔荑握着菜刀,被環境浸了層煙火氣。
竈火已經燃起了,鍋裏熱着一層薄油,她眼見着女人幾刀将一顆沾着土沒削皮的土豆切塊丢進鍋裏。
随後是一棵蔥,一塊姜,一把沒洗的青菜和一把面粉,以及目之所及的所有調料品,包括但不限于鹽,糖塊,醋,辣椒粉。還有各種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粉末。
總之,手邊有什麽就往裏丢這麽,再添上半碗水,可惜沒能避免糊鍋,最終盛出了一盤漆黑的不明物體。
一旁跟随她過來的小宮女全程看着,雙目圓瞪,嘴張得能塞進一顆雞蛋。
[雖然沒下毒…但吃了可能會食物中毒。]丁小五光是看着都要嘔了,聲音發顫:[宿主,你真的要吃嗎?]
“吃啊。”蘭景淮雙手抱臂,好整以暇看着秦姝之端起那盤姑且算是菜的東西,越過她離開庖廚,便擡腳跟了上去,“怕什麽,我是修士,吃不死。”
丁小五:[…你牛!]
看過制作過程還能有勇氣吃下去,她敬宿主是個狠人。
那盤菜被端上了院裏一棵桃花樹下的小石桌上。秦姝之站在桌邊,出乎意料地沒有第一時間離開。
這是想看她的笑話?
心有猜測,蘭景淮微微挑眉,坐上石凳,一手斂起袖口,拿起筷子戳了戳裏面的不明物體。
小宮女也跟過來了,恭敬站在稍遠一些的位置,望着蘭景淮的動作,眼裏露出點驚恐。
[宿主,珍重!]
蘭景淮失笑,毫無心理負擔地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裏,輕輕咀嚼。
下一刻,表情空白了一瞬。
“味道如何?”秦姝之适時地抛出了問題。
竟肯對如此厭惡的人主動提起話頭,很難不說她是早有預謀。
丁小五也同時發問:[怎麽樣?]
蘭景淮将那口菜吞下去,猶疑:“嗯…不好說,很複雜。”
酸甜苦辣鹹,五味混雜,還有點土腥味,糊嘴又硌牙,屬于餓了三天的狗都不會把這當成能吃的食物的程度。
秦姝之眸光突然閃了閃,神色有一瞬恍惚。
蘭景淮卻沒打算放過她,感受一下嘴裏的餘味,笑眯眯将視線投注到她身上。
“你也過來坐。”
丁小五頓時意識到了什麽,驚恐:[宿主NONONO不要啊!!]
秦姝之遲疑了一下,顯然也明白她的意思,但或許是對自己的手藝也抱有些好奇,便真坐了過去。
将盤子推到她身前,蘭景淮眯眼朝她擡擡下巴:“請。”
秦姝之從納戒中取出一雙刻有特殊青紋的銀筷子,未注意身側之人眸光落至其上突兀的停頓,夾起一塊,猶豫片刻才吃下。
幾乎須臾,她額角蹦出了一條青筋。
整日雕塑般面無表情的人,此時竟完全無法控制自己攪成一團的眉毛,丹鳳眼周紅了一圈,溢出點點水光,清隽面龐頃刻多了幾分活人氣,如聖者落入凡塵。
側邊的女人喉中抑制不住地溢出一陣笑,桃花眼彎彎花枝亂顫,愉悅之心絲毫不掩。
[報複心不要用在這種地方啊宿主!!]丁小五哀嚎。
秦姝之現在大概很想将她生吞活剝。
若非教養讓她做不出将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的舉動,那口菜如今應當已經糊在蘭景淮臉上了。
忍耐着囫囵将其吞下,秦姝之雙唇緊抿,擡眸盯向蘭景淮,滿目質疑。
為什麽她方才能面不改色?她沒有味覺嗎?
若非見這女人表情尚算平靜,遠不及她的預料,她斷不會生出想嘗試的心思。
不過就算她不想吃,蘭景淮也不會由着她的。
在三個人驚恐的注視下,蘭景淮又夾起一口菜放入口中。
光是自己吃還不夠,她緊接着夾起一筷子,送至秦姝之嘴邊,不顧對方的躲閃,硬生生塞了進去。
“來來,我們一人一口,非常公平。”
秦姝之眼圈更紅了,險些被刺激出眼淚,忍着作嘔的欲望迅速将菜咽了下去。
眼看着那菜入口避無可避的感覺,帶給她的驚懼竟已遠超過疼痛。
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也要報複,這什麽人啊!
她開始懷疑那主導這一切的幕後者是否更改了目标,變為以捉弄她取樂。
先是折磨,後變成“感化”,如今轉成捉弄好像也不奇怪。她不過是個任其操控的螞蟻,除了一次次殺死那副軀殼,哪裏又有其他反抗的餘地呢。
性如枯木的女人,竟被一盤自己親手做出的食物激出一道裂痕,心神顫動。
萬分冤枉的丁小五人已經麻得說不出話了,隐隐接受了被秦恕捅死是宿主的宿命這件事,甚至覺得理所當然。
秦姝之猛地起身,将那不可言明的酸苦連着口腔中的怪味一同吞下去,板着雕塑臉,眼中波動不與任何人瞧見。
“不吃了,我再去做一份。”
話落立刻步履匆匆地離開。
蘭景淮望着她的背影,眸光如燭火明滅一瞬,牽起唇角淡淡地笑。
待那道身影自庖廚門口消失,她才收回視線落回菜盤內,捏着筷子挑挑揀揀,嘀嘀咕咕。
“這個是什麽?土豆塊…”夾起吃掉。
“這個呢?炒爛的小青菜…”夾起吃掉。
“這一坨是面粉,這一坨…?是泥巴。”夾起吃掉。
丁小五眼睜睜看着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吃,最後整盤不明物體只剩下一點湯底。
[宿主,恕我直言,您生前精神正常嗎?]
“呵…”
像是被提醒到記起一些有趣的事,蘭景淮笑得眉眼彎彎,紅唇輕勾,粲然如含毒罂粟,站起身一邊朝庖廚走,一邊說:
“可能不太正常呢,曾經在精神病院住過三年,那裏的人都挺有趣的。”
[……]
丁小五想哭了。
後悔,悔不當初,她悔啊!!
當初怎麽就忘記查生平直接把魂拽來了呢!!
不管系統如何崩潰,事已至此,無可回轉,只能任由蘭景淮繼續折騰。
她走到庖廚門口,見秦姝之正在燒水,旁邊放着一碗面糊糊,應該是打算煮疙瘩湯。
還真是怎麽方便怎麽來,她無奈一笑,開口道:“我飽了,這一份煮好你自己吃。”
秦姝之動作一頓,沒有回頭,低聲應:“是。”
蘭景淮并未進房糾纏,轉身離開了。
秦姝之對此有些意外,轉頭瞥了一眼,只看到黑袍一角自門邊轉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