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室內,布置仍舊雅致,并不似想象中皇帝住宿那般富麗堂皇,綠植書畫居多,貴重擺件零星。
右側一道斂起的薄紗簾将屋室隔出一個小間,一架拔步床依牆而放,占據了絕大部分空間。
正前方,羅漢床貼後牆而至。前牆窗戶旁放着木桌和三個木椅。最左側有一架收起的屏風,後面是一張睡榻。
秦姝之仍是那身青衫,正盤腿坐于榻上,雙目輕阖,周身隐隐浮出靈力波動,似在修煉。
眉心朱砂時眀時隐,聖人之相因那淡烏的雙唇萦繞上一絲邪佞。
牆角處站着一個小宮女,身着淺黃衣,服飾較繁雜,比起南霖人簡單素雅的穿着,一眼便能看出是東昭的人。
留在屋內,說是為照料,實則為監視。
蘭景淮沒打算為讨好秦姝之故意呵責宮女,她本身也有讓人盯着秦姝之的意思。
宮女見她進來,趕忙跪地行禮,态度雖恭謹不見慌亂,卻仍能從那匆匆一個對視中瞧清她眼裏的驚懼。
女帝之美豔若劇毒,令人不敢直視之。
蘭景淮颔首,“出去候着吧。”
宮女立刻起身低頭匆匆離去。
秦姝之如同雕像,聞聲一動未動,似并不在乎有誰進來,又有誰離開。
那睡榻挺長,蘭景淮晃悠過去,毫不客氣地挨着人坐下了。翹起二郎腿,微擡起右手,寬袖滑落,露出纖白手指上一枚尾戒。
青玉微涼,她以拇指摩挲了下那枚戒指,探入一絲靈力,取出一小罐藥膏。
這是納戒,就是空間小了些,只有十平,能放些小物件,裏面最多的是丹藥,其次是療傷藥和武器。
兩人誰也未開口,一個若無其事擰藥膏蓋子,一個不動如山閉眼修煉,氣氛莫名的詭異,看得丁小五呼吸都放緩了。
蘭景淮打開罐子放至一旁,竟直接伸手去拽秦姝之的腿。
[啊啊啊啊宿主你幹嘛——!!!]
丁小五陡然發出尖叫。
她回憶起了上一位男宿主去扯人家衣服,被一刀劈成兩半,內髒淌一地的場景。
秦姝之果然有了反應,不待睜眼率先擡掌運靈,掌風厚重如暗流肆湧之海,挾之拍向其胸膛。
這一掌若是打實,不死也重傷。
然蘭景淮輕松地調起靈力與她對上一掌,竟未落下風,靈力于掌觸間肆虐,沖擊得二人衣衫鼓動發絲翩飛。
丁小五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又咚的墜下去,險些岔氣。
[這麽快就能掌控靈力對敵,宿主…你是修仙的天才啊!]
蘭景淮沒工夫搭理她,秦姝之一擊未中,又是一掌襲來。她不打算和她打架,再次化招後索性壓住她的雙腕把人按到了榻上。
兩人姿勢一上一下,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轉,平添了層暧昧。
築基期于金丹期的差距不小,加之靈根壓制,一旦蘭景淮靈力能順利調轉,秦姝之就很難有反抗之力了。
[宿主…秦恕她很生氣。]丁小五幹巴巴吐出一句。
“我知道。”
她眼睛沒瞎,瞧得出來。
身下的女人面容像是被雕刻而成,沒有一絲變動,可那雙眼裏已泛起濃稠的墨青,唇色原本淺淡的烏青也迅速加深。
極度憤怒,靈根屬性外顯,恍如聖者禁不住惡念堕入深淵。
前幾次被秦恕留下的陰影略深,丁小五心慌得砰砰跳,又忍不住疑惑地低估了句:[木靈根不是明綠色嗎,她怎麽顏色這麽深…]
蘭景淮下意識觀察起她的眼眸,可惜腦子裏沒多少修行者知識,沒瞧出所以然。
秦姝之處于下風被她打量着,但同樣也在觀察她,目光一寸寸沉重而尖銳。
浸紅的發尾,血色瞳眸,調用輕松的靈力……多契合,多契合…就像這具身體本就是她的一樣!
眸裏墨青色濃郁欲滴,秦姝之猛然暴起,靈力于周身爆開,瞬時将上方妖魔似的紅衣女人逼退。
看着蘭景淮及地後退上半步,站姿松垮的樣子,她坐起身,僵硬地啓唇,吐出生澀沙啞且滿含警告的幾字:“勿要…碰我。”
這是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雖滞澀,但仍能聽出音色的溫雅柔潤,似上好軟玉摸上去的觸感。
可惜上好的玉石被沁了寒冰,聽不出一絲感情。
蘭景淮輕歪了下頭,血紅的發尾于肩頭滑落,紅唇張揚而慵懶地勾起,攝人心魄,似一團沾之即焚的烈火。
成熟的靈魂能将一副青澀的殼子也用出妖孽般的女人味。
“我得給你上藥啊,姐姐。”
桃花眼波光潋滟,一聲姐姐叫得千回百轉,慵懶與媚色渾然天成。
丁小五打了個激靈:[宿主,你好像那個勾魂的妖精。]
魅惑人心,氣若幽蘭,背後卻藏着森森白骨,誘人心甘情願奉上性命,化作她手中的下一道亡魂。
可惜妖精勾人勾魂,卻勾不起秦姝之的片刻失神。那雙弱水般的眼眸裏,墨青色更濃了。
“惺惺作态,不許這般喚我。”
她好似厭惡極了這個稱呼,嗓子又壓抑般啞上幾分。
蘭景淮眼尾微挑,也不生氣:“那你準不準我給你上藥?你不準,我可就強來了哦。”
這半是無賴半是威脅的模樣,将丁小五氣炸了。
[你**就是這麽感化人家的?!!]
[你要讨好她,讨好懂不懂啊!]
蘭景淮理都不理,只盯着秦姝之。
對方沉默不語,唯有瞳中的墨青色愈來愈濃,似山雨欲來。
片刻後,她卻奇異地平靜下來,斂下眸,雙腿屈于身前,伸手将褲腿挽至膝上。
将身縮起的女人更顯瘦小,寬大青袍垂于榻上,露出兩條細瘦筆直的小腿,與膝頭兩片淤青,瞧着乖順得可憐。
蘭景淮眸光滞了滞,似鏽湖裏蕩進一顆石子,連刻意作出的勾人媚态都沒能維持住,洩露出更符合年齡的青澀與不知所措。
收起故作姿态的假像,她沉默地走上前,拿起榻上的藥膏,以兩指沾了藥,彎下身在那淤青上認真塗抹。
因為恍神,所以在她察覺到秦姝之手臂突兀的擺動并不尋常時,腹部已經被冰冷鋒利的器物刺入,感知到撕裂的疼痛。
蘭景淮手上動作一頓,低頭向下望。
看到一只握着刀柄蒼白細瘦的手,匕身盡數沒入腹部,邊緣湧出的血将紅衣附上一片更深的殷紅。
與此同時,她聽到了識海中傳來的、屬于另一道靈魂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聲。
這聲音令她忽略了丁小五驚慌的大呼小叫,不自覺勾起唇,發出一陣低而愉悅的輕笑。
随手将藥膏擱下,她擡眸與那雙墨青色的眼對上視線,捕捉到其中閃過的一絲莫名。
挺好,她還擁有憤怒和厭惡以外的情緒反應。
雖然很淺很淡,但足以她開口問上一句:“陛下笑為何故?”
見慣了這具身體裝着不同的靈魂在她刀下痛哭流涕跪地求饒的樣子,但這被捅了還能笑出聲的,秦姝之倒是第一次見。
蘭景淮秾豔的眉眼彎起,眸底流動的血色中閃爍細碎光點。她傾下身,幾乎與女人鼻尖相抵,氣息含笑吹拂在她臉上:
“謝謝你,贈予我一段美妙的音樂。”
低低的,裹藏着隐秘又鮮明的歡愉,似在吐露一個不可言明的缱绻秘密。
秦姝之聽不懂她所言何意,卻竟也險些被那莫名黏稠的氣氛拖進漩渦裏,眸中閃過一絲恍惚。
轉瞬回神,墨青瞳孔驀地一顫,色團迅速翻湧,詭異而冰冷。她胸腔重重起伏了下,手腕狠辣一轉,匕首攪在血肉裏,血液大汩湧出,将蒼白的手指染紅。
“離我遠些。”
哪怕怒極了,她的語調也無甚起伏,丹鳳眸微斂,仿佛情緒皆被禁锢在了這具僵硬的軀殼中。
蘭景淮悶哼一聲,彎腰踉跄着向後退去,血湧得太快,她用手捂住,擡頭望向那雕像似的女人。
額上因疼痛沁出冷汗,唇色逐漸蒼白,可她竟仍是笑着的。
她聽到了識海中更慘烈的哀嚎。
這讓她哪怕因失血而渾身發冷,也按捺不下精神的亢奮與愉悅,仿佛血液都開始燃燒沸騰。
“秦小姐做得很好,我很滿意。”她舔了下唇角,甚至忍不住開口道謝。
哪怕心知這在對方眼裏會顯得很奇怪。
秦姝之對上那道灼灼的目光,更為不解,卻已無意探尋,心若冰封,從納戒中取出一塊白淨的手帕,仔細地擦拭手掌與匕首上的血。
神情麻木而漠然,腦中冷靜思忖。
她不擔心自己的行為會遭到報複,前四輪循環,早令她摸清了對方的目的。
只是不知背後是誰在操縱,這一次換的人,性情行徑與往常那些人截然不同,可調動的靈力也強上太多,竟有本事這麽快就将她激怒。
幾番試探,勉強摸到了一些底細,此次偷襲成功僅是僥幸,因靈力未附,不着要害,才能在被察覺前得手。想獨自殺死她不太可能,只能再想辦法聯系舊部。
丁小五連番受到驚吓,先是因秦姝之突然出手,後又被宿主瘆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現在正縮成一團,心有餘悸。
她覺得自己選擇景淮做她的宿主,是這輩子做過的最愚蠢的決定。
當時為原主痛感與之相連時,她可想不到居然這麽快就用上了。
識海中的慘叫聲已轉為滿含痛苦的呻/吟,可宿主面含微笑,滿目愉悅。
丁小五感覺到詭異的分裂之感,心頭一陣發寒,說不出話來。
她不出聲,蘭景淮就當她不存在。
從納戒中找出一瓶止血丹吃了兩顆,當着秦姝之的面開始脫衣服。
丁小五自覺閉眼,心裏吐槽起宿主的大膽,難道被捅了一刀還沒死心,又想色/誘嗎?
可惜秦姝之就是個木頭,更不會饞仇人的身子,從餘光裏意識到蘭景淮動作後,一眼都沒往過瞟。
蘭景淮倒也沒那些心思,只是很正經地打算處理下傷口換身幹淨衣服。
這麽深的傷口,若非她是金丹期修士,起碼得丢去半條命。
寝殿已經被整理過,衣櫃裏的衣服都換成了适合蘭景淮的尺寸。
她脫了被血染髒的上衣,露出那道猙獰的傷口,以紗布随意一纏,見血未滲出便作罷,轉去衣櫃旁取了件玄袍穿上。
黑色暗沉,令發尾與眼瞳的血色更凸顯,紅衣時的張揚被收斂了幾分,轉變成更深的魔物邪佞感。
總之還是不像人。
丁小五暗裏吐槽着,好奇她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結果蘭景淮走到往房間裏側的床邊,往上一躺,睡起了大覺。
丁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