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小姑娘的投影在她的腦子裏跳腳,像只炸毛的雞崽子。
景淮眸光深沉,一瞬不瞬地盯着下方的女人,面上雖無甚表情,但明顯是在出神。侍衛還在等候吩咐,卻連同腦中的動靜被其一并忽略了。
[回神了啊喂!雖然任務目标确實很漂亮,但你可別被她的外表迷惑了,黑化後的女帝與先前的善良病弱美女子完全不是一個人!前面的四個宿主,最快的一位可是只撐了三天就被她一刀劈死了!機會只有一次,再被殺死可就是真的死了!你聽見了沒有啊!!]
景淮終于動了動眼珠,仿若掙破附于眼底凝固的薄冰,吝啬地給了丁小五一聲輕嗯。
心音響在識海中:“不錯,的确貌美,我喜歡這個任務目标。”
語氣帶着點不太正經地調笑意味,似是認下了自己看美人看呆的窘狀。
丁小五:[……]
心裏罵罵咧咧,滿是再次選錯宿主的懊悔。
景淮朝那兩個侍衛揮揮手,“你們出去等。”
“是。”
“是。”
兩名侍衛退出門外。門沒關,室內亮堂堂,石板地灰與白的交界鮮明。
女人跪在陽光中,仿佛精心勾畫裁剪的剪影,連被捆束着的狼狽都像巧妙設計過的淩亂美。
青衫若湖波,烏絲如淌墨,白膚蒼似雪。
她生着一雙丹鳳眸,眼尾微微上挑,不顯勾人,反而莊重而冷凝。面部線條流暢,五官精致且左右完美對稱,眉間一點朱砂生而攜之,耳垂圓厚,唇恰到好處的飽滿,乃天生的純善聖人之相,當入道門。
可越是純粹之相,就越是容易玷上髒污。
那雙唇未被血色充盈,反而泛着淡淡烏青,似堕魔的聖者,以完美的善面示人,卻暗藏着危險的、引人堕落的邪欲。
不管看到多少次,丁小五還是會被這女人充斥着矛盾氣質的美所震撼,呼吸不自覺靜下來。
“秦…姝之。”
景淮慢吞吞站起身,不着痕跡地活動着發僵的身體,緩步走到女人身前,蹲下身,伸指挑着她的下巴,強迫其擡頭。
“來,擡眼看看我。”她開口命令,同時收回手。
秦姝之依言靜靜擡眸,格外順從,可眼底卻不含半縷情緒。
無論是恐懼、憤怒、仇恨,或者是平靜、坦然……什麽都沒有,只像一具空洞無神的木偶。
景淮不自覺擰眉。
她仔細觀察着那雙眼眸,看到了濃重的黑緩慢流淌,黑到好似最明亮的光照進去也會被轉瞬吞噬。
那便不是木偶,是弱水。
她所居現代,曾有神話傳說:【鳳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裏,洲四面有弱水繞之,鴻毛不浮,不可越也。】
即是羽毛都無可渡的,最深沉危險的水域,無數未知隐匿在水面下,被誰能在這雙眼中存活?
景淮輕輕吸氣,仿佛已經被暗流裹挾着溺斃,呼吸變成一件陌生且刻意的事。
不滿地蹙了下眉,她讨厭這雙眼睛。
景淮站起身,眼皮微斂,俯視着沉默的女人,擡手拍了拍她的臉頰,态度十足的輕慢。
她說:“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秦姝之無甚反應,默默垂下眼,乖順得似乎沒有脾氣,眉心的紅痣顏色似也黯淡。
系統反倒先炸毛了。
[喂喂喂,你的任務是感化她诶,你這什麽态度啊!居然還打她!]
景淮心中莫名:“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她了?”
[我兩只眼睛都看見了!]識海中,丁小五氣哼哼叉腰,[為什麽做出這種動作,你在刻意折辱她?]
做的那麽娴熟,生前該不會是個霸淩犯吧!靠,當時怎麽就忘了先查一查生平……
景淮輕聲嗤笑,繞過女人向門外走去,陽光将皮膚照得通透,斂眸将思緒流轉盡數遮掩,說:“你還挺護着她的。”
丁小五頓了一瞬:[廢話,這可是我們的任務!]
[咦,你這是想幹嘛?]
景淮走到門口的侍衛旁,抽走了其中一人的佩刀,轉身回到秦姝之身旁,于她身後站定。
她沒回話,只是利落地擡手揮刀,将秦姝之身上的繩索斬斷。
失了束縛,寬大的青袍向下散了些,松松垮垮,顯得人更清瘦了,像根細竹,單薄得能将衣衫刺破。秦姝之仍沒什麽反應,跪在地上不語一言,如一個可随意擺弄的死物。
“如今宮內現況如何?”景淮問侍衛,眸光卻低低落在女人的肩上。
不自覺地輕。似稍重一些,那根竹子就要折了。
侍衛附身恭敬回應:“回陛下,下人們已在加緊清理,卑職來之前,主殿與陛下的寝殿已經歸整完畢。”
“嗯。”景淮伸手拽上女人的衣領,強行将人拉起,“帶她去我的寝殿,派個宮女看顧,不可怠慢了。”
許是下跪時摔得有些重,秦姝之起身時踉跄了下,才勉強站穩。
丁小五也注意到了,又開始在她的腦子裏鬧。
[啊啊啊她肯定傷到膝蓋了!你快去給她上藥,刷好感刷好感!]
景淮左耳進右耳出,沒理她,但目光還是無意識地在女人的膝蓋處多停留了一瞬。
得到命令的侍衛似有不解,但未多問,派出一人帶着人離開了。
背影瞧着還算尋常,不見走路困難,但不知是因那身子骨太瘦,還是那袍子太寬,總顯得瑟蕭凄凄,叫人心裏頭不舒坦。
丁小五不滿地直嚷嚷:[你到底想不想做任務,這麽好的機會就直接放跑了!?現在不好好刷好感,之後她把你噶了你就知道後悔了!]
“你話好多。”景淮慢吞吞邁着步子,又挪回了椅子上坐下。
“我才剛來這個世界,總得給我一些适應的時間吧。”她垂下眼,右手抵在額角輕輕按壓,透着某種過度壓抑的倦怠。
丁小五嘀咕了一句:[我看你适應得挺好的啊,使喚人那麽順手。]
這可是和自身性命挂鈎的任務,完不成就得死,之前哪個宿主不是萬分積極,怎麽到她這兒就變得不急不緩的。
[不過雖然靈魂匹配,但剛進入別人的軀殼确實會有些疲憊,磨合一陣就沒事了。你這算是好的,我前面幾個宿主,光是醒來就用了好幾天,導致任務目标被那些下屬關在牢裏,又多受了不少苦呢。]
景淮靠在椅子上假寐,“你覺不覺得自己忘了點什麽。”
丁小五茫然:[啥?]
景淮耐着性子解釋:“秦姝之‘黑化’的緣由,前面的幾個宿主是怎麽失敗的,還有怎麽才算是感化成功,那麽多重要的信息,你不打算告訴我嗎?”
這所謂經驗豐富的系統,所含水分似乎比她預料的還要高不少。不過沒關系,蠢的才好騙。
丁小五心虛地幹笑一聲:[當然會告訴你的啦,剛才不是沒時間麽,現在就說。]
還不是秦恕來得太快,令她一不小心忘了正事。
[只要消解了她對你的仇恨就算感化成功哦!我先給你講講前面那幾個宿主的事…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因為靈魂匹配度都不算高,我主要按其品行挑選,純善可愛的那種最好。為了找到合适的人,我在那邊待了好久!]
[可惜黑化後的秦恕太狠心,沒一個成功活下來的……上次我實在是沒法子,還挑了個男魄,想着能以愛情感化呢,結果那狗東西色/欲熏心,剛來幾天想搞強迫,被秦恕一刀劈死了!]
景淮掀了掀眼皮,眸底劃過如刃冷譏:“死得好。”
丁小五贊同地點頭,旋即話音一轉:[哼,你也沒好到哪去,第一面就看呆,之後可別步了他的後塵。]
想起以景淮的性子估計生前沒少打架鬥毆,她又提了一嘴:
[就算宿主很會打架也沒用哦!別看秦恕病怏怏的樣子,這個世界可和你那個世界的古代不一樣,這裏是有靈力的,勉強算是個修仙界,但靈力稀薄,有靈根的修士極其稀少,整片大陸能抵達元嬰期的也不過五指之數,皆避世不出,連金丹期都算一方大能了。]
[蘭曜清這具身體有火系單靈根,而且天賦非常妖孽,年僅十八已經修成金丹了!可惜外來靈魂匹與軀殼配度不高,也很難調動使用靈根靈力,前面那幾個宿主連築基期治愈系木靈根的秦恕都打不過。]
景淮閉眼感受了一下,鼻腔哼出一聲輕笑,“放心,我不打算和她打架。”
“別廢話了,講一講秦姝之。”
丁小五沉默了一會:[她……我這麽和你說吧,目前我們所在的時間節點,是回溯過的。按照原本的時間線發展,秦恕被蘭曜清擒住後,會被直接囚禁于寝殿,百般折磨,手段殘忍得令人發指。具體如何不好多言,總之,秦恕被折磨到黑化,最終殺了蘭曜清,又自盡而亡。]
[現在的秦恕,應該會覺得自己是在不斷地重生。回溯需依仗足夠的天道氣運,我的投影裝置受限,只可置于蘭曜清體內,便只能以她和蘭曜清為回溯點進行回溯,只有她們不會失去記憶,而且五次輪回,她應該都記得……]
[因為這個世界天道尚未成熟,才有這樣試錯的餘地。但我的能量有限,最多只能回溯到這個時間節點,且每一次回溯對天道和能量都會造成很大的消耗。]
[我的能量不多了,這次再失敗的話,可能就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了,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一定要讓秦恕重拾對生活的熱愛!放下屠刀!加油!]
丁小五盡可能調動熱情,試圖感染死氣沉沉的宿主。可惜好像起了反效果,聽完原委的景淮狀态更萎靡了,癱在椅子上,臉色發黑。
一陣漫長的沉默。
就在丁小五試圖再開口/活躍一下氣氛時,景淮終于動了動,掀起眼皮長長呼出一口氣,說:“你看看,我是該去向秦小姐提議,是将我淩遲好呢,還是五馬分屍?”
[呃…?!]丁小五傻眼,[宿主你冷靜點,說不定有機會呢!]
景淮:“真的嗎?”
丁小五:[……]
她也挺想昧着良心給予肯定,就是話到嘴邊突然說不出來。
下一秒,她話音一轉:[宿主,你怎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