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今日微風細雨,潮濕氣暖,是個赴死的好日子。
廢棄許久的蹦極臺異常破舊,風化的安全鎖沒能扣緊,站在邊沿的女人卻并未仔細檢查,随意扯了扯繩子,縱身一躍。
她早已習慣各種極限運動帶來的失重與風阻,這樣的刺激甚至無法激起心中多少波瀾。
身體如斷線的風筝向下墜去,距離泥濘的土地越來越近。
彈力繩索逐漸繃緊,在回彈的前一刻,安全鎖咔嚓一聲斷開,仿佛生命消泯的聲音。
命運沒有再眷顧于她,這場生死之賭,答案已揭曉。
景淮神色靜如深潭,雙臂大開身體放松,輕輕阖上眼。
砰——
意識被墜地劇痛湮滅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她的屍體一定會爛得很快。
…
不知名一處殿宇內。
青衣絕色,似霧若仙,女子站在殿門前,遙望遠方天邊。
滾滾烏雲泛着不詳的殺伐之氣,随時将攻入這片清靜居所,将這道清瘦單薄的身影吞沒。
她輕嘆一聲,眸光蒼涼無奈,伴着不明的歉疚與苦澀,“那孩子,當真如此執着…”
“當初若是……”
言語未過半,兀而停頓,女子如失魂般阖眼,片刻後再睜眸,眼底清如水潭的柔光半點不剩,變為深井般死寂的麻木。
微蒼的唇色被青烏一點點充盈,像是無暇軀殼灌進了另一道沾滿劇毒的靈魂。
她望着周遭毫無新意的環境,低聲喃喃:
“這是第幾次了……”
…
死亡似于渾噩中無意識飄蕩,卻不知打哪傳來一陣巨大的吸力,收殓了她思維的殘骸。
漫長的懵然過後,景淮握了握拳,感受到實在的力量與觸感。
她睜開了眼。
入目是一張木質桌案,表面平滑,兩端上翹,樣式于現代少見,上頭擺着紙墨筆硯,和一些與古裝影視劇中類似的書和折子。
茫然地揉揉額角,她擡頭掃視四周,這是一處極為寬敞的屋室。
家具雕刻着精致花紋,門牆皆為木制,地上鋪着規整的石磚地板,角角落落放置着各種擺件,瓷瓶,青銅器,綠植;牆上挂着書法與水墨畫。
古香古色,瞧不出一點現代文明的痕跡。
翻了翻着一桌案擺得亂七八糟的折子,景淮雙目微凝,躍動起古怪的火焰,心髒狂跳,呼吸漸促。
這是穿了?
原以為她注定至死停留在那個世界,不斷游走于生與死的邊界,卻不想一朝徹底隕落,反有意外之喜……
[哦!你好,我親愛的宿主!]
腦中突然冒出一句故作熱情的譯制腔年輕女聲,令紛雜的思緒一滞,景淮眼神陡然轉冷,殺意近乎凝成陰寒的水。
“從我腦子裏滾出去。”她怒斥。
那東西顯然沒料到她竟是這等反應,空氣剎時間陷入安靜。
隔了半晌,那道聲音才顫巍巍地又冒出來,委委屈屈:[人家才沒在你腦子裏,不信你自己找。]
景淮譏诮地扯了下唇角,斂眸凝神,內視識海,視線倏而轉換,鑽進了一個古怪的小空間裏。
四周皆為茫茫白霧,唯有中心一個身着鵝黃色襦裙正盤腿坐着的小姑娘目瞪口呆地看向她,最為顯眼。
“你你你你!你怎麽進來的!?”
小姑娘圓臉杏眼,既恐又驚,伸手指着她直抖。
從未修行過的凡人怎麽可能進得了識海!?
“藏在我腦子裏,還問我怎麽能進來?”景淮嗤笑一聲,渾身緊繃,戾氣凝成實質,狀态異常得明顯。
她大步竄上前,一拳狠戾地朝那小姑娘太陽穴上砸去,凜冽破風,殺招半分不斂,仿佛已經能瞧見下一瞬腦漿迸裂的景象,全然不知憐香惜玉四個字怎麽寫。
小姑娘下意識驚叫一聲,閉緊雙眼。
可旋即,景淮竟眼見着自己的拳頭落空,如同砸中一道虛影,掠過她揮入一片霧氣裏。
景淮:“……”
身前沒了動靜,她小心翼翼試探着睜開了只眼,見景淮臉色難看,卻不複先前的殺意凜凜,頓時松了口氣,笑嘻嘻地跳起來站直。
“別那麽激動嘛,親愛的宿主大人,您可真是不同凡響,我帶過好幾屆宿主,只有您一上來就找到了我的所在之處呢!”
她雙手合十笑得谄媚,但模樣長得好,倒也不失可愛。
景淮磨了磨後槽牙,壓下心中躁郁,輕笑:“你更不同凡響,能把死人帶到這來。什麽宿主,這是哪兒,你又是誰,都給我說清楚。”
小姑娘連連點頭,心道這次抓的壯丁可真是位神人,脾氣大得離譜,将她這自诩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丁小五,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感化系統!”她驕傲地挺了挺小胸脯,義正辭嚴:“這是一個瀕臨崩潰的小世界,本世界的氣運之子因為一個意外,受到極其痛苦的折磨!導致善心不複,黑化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壞人。世界偏離正軌,急須撥亂反正!我的任務就是從各個時空中搜尋合适的靈魂,将其投放到這個世界,并輔助其感化黑化的氣運之子,阻止世界的崩塌!”
她說得慷慨激昂,一臉正氣,大眼睛閃着明亮的光。
景淮不為所動,認真品了品她這番話,随後在心中給出了四個字的評價:漏洞百出。
她沒急着挑刺質疑,而是問:“系統是數據機械造物,怎麽會有人身?”
“模拟!模拟你懂吧!”丁小五蹦跶兩下,轉了個圈以作展示。鵝黃的襦裙料子很輕飄,令她看起來像只亂撲騰的小雞崽。
“您放心,我确實不在您腦子裏,這只是個投影裝置而已,方便我們之間交流的。你碰不到我,我也碰不到你。”
似是急于證明自己的無害,她又将任務完成的獎勵抛了出來:“只要任務成功,您就能在這個世界以新身份活下去,獲得第二次生命哦!”
對于死過的人來說,這絕對是個很有誘惑力的獎勵。
但景淮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你不知道我是怎麽死的嗎?”
丁小五一怔,有些卡殼道:“不就是摔…摔死的嘛。”
摔得可慘了,屍體四分五裂的。
景淮沉默片刻,翹了翹唇角,露出了第一個帶有正面情緒的淡笑。
是個廢物,安心了。
不知何故,看到這抹笑容本該松口氣的丁小五心裏莫名不太舒坦,感覺自己被無聲中質疑了。
她努了努嘴,盡量維持自己的專業人設:“那個…宿主也自我介紹一下吧,我該怎麽稱呼你?”
“景淮,二十四歲,沒上過學,無業游民,纨绔子弟。”景淮摸摸下巴,帶着絲戲谑地笑,對自己的評價十分不留情,“死去的靈魂那麽多,你為什麽會選擇我來做這個任務?”
丁小五聽得直愣,吶吶:“這…挑選靈魂不看學歷,也不看工作,你的靈魂和這具軀殼少見得匹配,所以…”
好家夥,這次選中的人該不會是個混社會的暴躁小混混吧!完了完了,當時發現這道極為匹配的靈魂時她還激動得要命,想也沒想就把人拽來了,卻忘了考慮這人也可能是個不靠譜的…
萬一一個照面就被那個女人砍了,她的任務可就徹底玩兒完了!
“不行不行,宿主你趕緊出去,目标馬上要出現了,我先給你好好講解一下!”
景淮依言将意識撤離識海異空間,視線回歸室內,微微斂眸,掩蓋眼深處一絲涼薄算計。
她平生最恨有東西鑽她腦子,無論丁小五話中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也絕不可能令她交付其丁點信任。
木門外忽而湧現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至門口。
[哎呀哎呀,來得好快!]系統焦躁地嘟囔了句。
“報——”
“南霖皇族十三人,其十二人已就地誅殺!”
“南霖女帝奉命生擒,現已帶到!陛下是否召見?”
大嗓門的彙報聲穿透力極強,引得窗戶隐隐震動,隔着門都能感受到那亢奮的語氣中浮動的殺伐血腥氣。
戰争總能輕易釋放擴散惡念,勾起獸性未褪的人類對殺戮淩虐的渴望。
景淮擡手按了按耳根,眼眸微眯,低聲喃喃:“南霖…女帝?”
她高聲應允:“把人帶進來。”
丁小五急切的聲音與她同時響起:[等會兒再見她!我還沒交代完!]
空氣停頓了一瞬。
景淮無所謂地勾唇。丁小五無奈嘆氣:“算了,大不了晾她一會兒。我現在跟你說,你可得仔細聽!”
景淮不置可否,盯着門口。外面的下屬得到應允推開門,兩名侍衛壓進來一個被粗繩綁着的青衫女子。
外面的陽光正好,門一開,光亮如浪潮傾瀉而入,照得那幾人面龐暗淡模糊,難以瞧清。唯獨女子纖瘦曼妙的身姿被光影勾勒,一覽無餘。
咚的一聲,女子被強壓着跪在冰冷石板上。侍衛亦跪地行禮。
景淮忍着莫名的焦躁等待雙眼适應乍亮的光線,緊盯着那女人,她這所謂的任務目标。
明光漸溫,眼前的灰紗一層一層被掀開,直至展露出她清晰的五官輪廓。
仙佚如聖。
眸光倏而凝固,景淮脊背微挺,如冰蔓延般一寸寸僵直。
丁小五毫無所覺,緊迫感随着女子的到來愈發濃重,她語速稍快地粗略介紹起目前的狀況。
[她就是你的任務目标,南霖國的女帝,秦恕,字姝之。而你如今的身份,則是東昭國的女帝,蘭曜清,字景淮。]
[蘭曜清本身只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女,卻不料狼子野心,幾月前突然造反,将東昭皇室屠得只餘稚子幼兒,以鐵血手段登上皇位,随後又親自領兵攻打南霖。]
[這片大□□國鼎立,時态安穩,沒人能料到會突然出現這等變故,南霖人熱愛自然,重文輕武,兵力不足,且戰且敗。]
[南霖先帝帶領一衆兒女奔赴戰場,宮內只留下了地位特殊且不善武鬥的秦恕,戰場殘酷,那些皇子皇女死的死逃的逃,先帝也沒撐多久便戰死沙場,秦恕作為南霖僅剩的皇室血脈,被迫接過了這個爛攤子,登上帝位。]
[七日後,蘭曜清攜兵攻至皇城,秦恕拒絕武将抵死頑抗戰鬥到底的請命,不戰而降,南霖改姓蘭,宮內大亂,南霖亦大亂。]
[現在的時間點便是蘭曜清剛侵入南霖皇宮不久,占了南霖帝處理政務的房間;而留守皇宮并未逃跑的秦恕則剛被下屬擒來。]
講到這,丁小五又着重提醒道:[雖然這種發展聽起來很窩囊,但你可別真覺得秦恕是什麽弱女子。任務先前已經失敗了四次,你都是我的第五個宿主了!]
話音落下好一會兒,卻仍沒得到景淮的回應,她終于注意到宿主的異樣。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