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夜行
夜行
雖然是溫明裳提的要見洛清河,但到底驿館周圍有州府的眼線,即便是要見,也需得小心謹慎。
夜裏衆人散去,是栖謠來接的人。
溫明裳看着眼前這張臉,道:“栖謠姑娘,北林一別,如今倒是再見了。只是不知這稱呼,可要同宗平将軍那樣改上一改?”
栖謠抱着劍,将帶來的夜行衣擱到了桌上,颔首道:“溫司丞記性好,不過一面之緣便能記到今日。只是這稱呼便不必了,我不是軍中人。”話及此,她指了指桌上的衣裳,“這是我家主子讓我帶來的,還請姑娘先行更衣,而後我自會帶你去見主子。”
溫明裳點了點頭,算是應下。
兩個人一路彎彎繞過了窄巷,最後停在了一處宅子後。
栖謠擡手三叩門,門便從裏頭打開來,來人見到栖謠,垂首一抱拳,而後低聲道:“進來吧,主子在樓上。”
溫明裳擡眸打量了一下四周。挺普通的一間宅子,沒經過什麽特意地修繕,想來不過是尋常落腳用。不過這到哪兒都有私宅的架勢……該說是當真有錢還是不愧是世家底蘊呢?
她順着指引上了樓,房門沒全關上,從裏頭依稀透着燭光。
“來了便進來吧。”約莫是聽見腳步聲,洛清河擡眸看了過去,開口道。
溫明裳這才依言推開了門,她走到桌前坐下,才發現案上爐子熱着菜,奶白的魚湯咕嘟翻騰着,在涼夜裏散發着誘人的氣息,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洛清河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推過去,夜裏風涼,夜行衣輕薄,這麽繞路甩開暗探過來,估摸着在屋裏存着的那點熱氣都給吹散了。
“此處無人知曉,府臺大人的人也不敢跟着我,你自可放心。”洛清河轉着杯盞,一手搭在膝上,“大理寺剛散,若是不急,可以吃些東西。”
溫明裳坐得扳正,這是自幼養成的習慣,柳家重禮教,族中子弟自小的行立坐皆是拿戒尺打出來的,她這麽個身份,若是學得過不去挨的打更重,自然如今便成了這副樣子。她小口地把那杯熱茶喝了,覺察身子暖過來些才放下,“将軍不問我尋你何事嗎?”
“你我身在此,左右也逃不開那麽些。”洛清河倒是随意些,卻也是規矩地跪坐,就是不似眼前人那樣坐得筆直,“倒是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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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明裳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才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她确實有些餓了,既然有人請這一頓飯,也沒什麽不吃的道理。
窗外風卷林梢,飒飒作響,偶爾能聽見孤雁飛過,自雲端傳下來的啼鳴變得缥缈不可追。
洛清河随手拿起了手邊的一冊書文觀閱,撚着邊角的指節修長漂亮。她垂着眸子,看了好一會兒才似是閑聊一般不經意地開口。
“李懷山那間宅子沒留下什麽吧。”
溫明裳從鍋裏撈了魚片,聞言“嗯”了聲算是承認,氤氲的熱氣給女子原本白瓷一樣瞧着脆弱易碎的面容終于暈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粉,也多了些生氣。
“但雁過留痕,沒留下東西也是破綻。”她垂着眼簾仔細地挑着魚刺,餘光瞥見對座洛清河身前垂着的小辮跟着動作輕晃,“這事讓六扇門來的那位千戶去了。”
“挺合适。”洛清河翻完了那卷書文,取了筆寫了批複便放下了,“但這條路未必會有個結果,京城太遠,來得太遲。”
“我知道。”溫明裳捧着碗喝了湯,這才把筷子放下,“先做個樣子,一步到頭就太顯眼了。”
洛清河支着下巴,瞥了眼還剩了大半的魚湯,見她沒有再吃的意思,才喊人進來将東西撤了下去。
“所以小溫大人冒險邀我前來見這一面,是想做什麽?”
溫明裳拿着手帕擦拭着手,她垂着眸,容色平靜,“讓将軍幫一個忙。”
“什麽?”
“今夜送我出城。”溫明裳道,“馬車跟在後頭,我到的每一處,車馬皆要慢上至少一日,權衡腳程快慢,這一點對于雁翎出身的人不是難事。”
洛清河指尖點在案上,沉吟須臾道:“那麽,理由呢?”
“身後跟着人,總歸處處掣肘。”溫明裳稍作思量,冷靜道,“縱然不出手阻攔,但恐怕這世上沒人喜歡被人盯着做事。李懷山下獄,州府裏跟他有牽扯的人還不至于傻到替他遮掩,此時多事便是自讨苦吃。他們只是不想讓我查地方貪墨的詳細數目,好叫禦史臺的人摘了頭頂的烏紗帽罷了。”
“你想要個僞裝。”洛清河屈指一彈,杯盞向前滑了寸餘,恰好與桌上的茶盞兩兩相對,“可這搶出來的一日能做什麽?再者說……小溫大人,離了護衛,離了六扇門暗中看護的人,有人要你的命可謂易如反掌。”
溫明裳瞥她一眼,伸手去抓了另一個空的杯盞放到了自己的跟前,“要我的命可不急于這一時,貿然動手也是自找麻煩。”她将杯盞挪到了盛水的那個前頭,“多這一日,溫明裳是問不出什麽,但……”
“溫顏可以。”
洛清河指尖一頓,若有所思地轉了下杯子,問她:“你從那位老婦人手裏拿到了什麽?”
“一封信。”溫明裳沒做隐瞞,直言道,“一封告訴我該從何人手上拿到具體罪證的信。”
“但罪證不會放到一個人手裏,否則一旦玉碎就是滿盤皆輸。”洛清河道,“那位老人家信任你,你可以用溫明裳這個名字拿到具體的名字,而後再用溫顏這個名字接近那些已經不信官府中人的百姓。”
可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欺騙呢?百姓對于欺騙二字已經如同驚弓之鳥,她以溫顏的名字誘得人開口,于案子而言是上策,但于她自己而言……恐怕要承受的便是百姓的滔天怒火。
這與她所行之事是好是壞無關。
溫明裳捧起杯盞喝了兩口,輕聲道:“我知道即便本心為善,也終會有人覺得我如此行徑是欺瞞,但該有何樣的後果,我都會承擔。”
洛清河看着她把杯中的茶飲盡,扶案起身過去抄起了刀架上的新亭,道:“既如此,我讓栖謠先送你回去,今夜子時末,我會送你出城。”
溫明裳也跟着起身,她垂下眸,擡手彎身一拜。
“多謝。”
只不過溫明裳未曾想到的是,到了時辰來接她出城的會是洛清河自己。她本想着對方既然有所安排,定然要留在州府等待手下人的消息,栖謠武功高強,讓她跟着許是更合适,結果對方倒是自己過來了。
只不過洛清河牽着的馬并不是踏雪。雁翎的戰馬太好認,她把踏雪留在了落腳處。
兩個人踏着夜色出了城。
“親自同我去,不打緊嗎?”溫明裳看她一眼,“鐵騎回報若是無人,将軍當真放心?”
“主将坐鎮軍中與提刀上馬時的布局不一樣,我此刻離開州府,也不會無人調度鐵騎。”繞過了崗哨,洛清河打了個呼哨,海東青應聲飛落盤旋于頭頂,“戰鷹的傳信比人快。與你同去,是因着我也有需要弄清楚的一些事情。”
跑出了城,溫明裳把面上的黑巾扯下,道:“跟将軍去北林要問的一樣嗎?”
“差不離。”洛清河拽着缰繩,她們走的不是官道,一路枯枝雜草叢生,黑夜裏奔襲尤為不易。她盯着前頭橫亘出來的長枝,矮身而下的同時伸手把身前的溫明裳也往下壓了點。
長枝擦着頭頂而過,駿馬速度未減。
“路途颠簸,還望小溫大人見諒。”洛清河直起身,“還有提醒小溫大人一句,既是暗訪,在外喊我将軍二字,怕是不大合适。”
溫明裳抿着唇,心道洛清河這個名字也沒好到哪去,那難不成要喊洛然?可在這大梁境內,洛姓的人也夠顯眼了。
“既如此,将軍的意思是我該如何喚你?”
話音未落,她便聽見身後的人輕笑了聲。
“喚林然吧。”洛清河道,“這名字不全是假名,林是我母親的姓氏。”
先侯府的當家人?溫明裳聽她提這個,沒忍住好奇,道:“我很少聽人提起令堂。”
“她不常出門。”洛清河眼睫輕顫了一下,“我母親身子不大好,那時府裏的花銷多數都是為了給她診病,阿爹常年在雁翎,最挂心的不是我們幾個小輩,而是母親。”
溫明裳抓着馬鞍試着穩住随着颠簸晃動的身體,這樣崎岖的山路讓她有些不習慣,總覺得會被晃出去。
洛清河垂眸看了眼她的動作,道了聲得罪後展臂至身前虛虛環住了她的腰。她餘出了足夠的距離,不會讓人覺得有失禮數。
“阿爹戰死後不久,她因憂思成疾過世。”洛清河繼續道,“那個時候阿呈才五歲,還不知為何有些人再也回不來了。”
溫明裳抿着唇,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拽住對方的衣袖,道:“将軍那時年歲也不大吧。”她比洛清澤年長七歲,細算也同樣還是個孩子。
“将門之府,自小便習慣了聚散離合。”洛清河輕嘆了聲,“沒辦法的事。阿姐雙親離世的時候,比他還小。”
“什麽?”溫明裳一愣,“揚武将軍她……”
“若要算親緣,她是堂姐。”洛清河默了片刻,輕聲道,“這件事許多年前京城人盡皆知,只是時隔多年,當事者如今具是一抔黃土,自然不再有人記得。百年間,究竟有多少洛氏兒女死在了戰場上,我們自己都數不清了。她雙親隕于沙場後,阿爹便将她養在了身邊教導,視如己出。不是親姐姐又如何,對我們而言并無區別。”
溫明裳聽着耳邊的風聲和頭頂偶爾傳來的一聲鷹唳,低聲道:“我以為……将軍不大願意提舊事。”
“說不上不願意提。”洛清河沖她笑笑,“只是提起來或是唏噓或是怨憤,那便不如不提,生者若是對已逝的人執念過深,那人世種種便都成了牽挂,令得人泉下有知也不安心。再者說,不是什麽密辛,說來也行,至于真正世人所不知的……小溫大人,你的賭約可還沒贏。”
言下之意便是現在不說。
溫明裳無奈地搖搖頭,沒往下問。
夜風呼嘯,伴着馬蹄聲和陣陣的颠簸,久了總讓人昏昏欲睡。到了後半夜,溫明裳有些精神不濟,她強撐着沒阖眼,卻還是止不住地低頭。
半醒間,似乎有人把披風兜在了她身前,但困倦感漫上來,她歪着腦袋,靠在什麽上頭睡了過去。
李家村并不遠,洛清河抄的小路,天色微明之前便能依稀瞧見村落的影子。她尋了處勒住了馬,将睡過去的姑娘輕手輕腳地抱了下來靠在了樹邊。
溫明裳睡得沉,但即便在睡夢中,她依舊是皺着眉的。
洛清河摸了火石出來打了火,屈膝在人眼前蹲下,伸出手去探對方的脈搏。她的面容在火光裏被映得明滅,眉頭卻是微微皺着。
她沒來由地想起程秋白早前說的這人身體底子不行的那番話。
寒毒的解藥她應當已經服下了,可是回柳家那一趟,為了不讓人生疑,恐怕還是要裝作不知道一般吃下。是藥三分毒,積毒易傷,年歲久長,人也就不行了。
指腹下的手腕還留着未被風吹散的幾分暖。
洛清河嘆了口氣,回過身去往火堆裏添了些柴。
考試周外加忙論文,一般十二點二十沒發就別等了(。
要麽第二天發要麽會很晚,不要學我熬夜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