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周築罕見地在二十四小時裏連續兩次因話語怔神。
十二個小時前,有幾句話荒謬可笑到讓人反胃。
而此刻,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伸手抱住自己打着石膏的腿。
“我只說我需要止痛藥。”
傅冬川已經把藥和溫水遞到他的面前,聲音低沉溫暖。
“我不放心。”
“如果你擔心會有其他的變故……”
“我也許不會擔心。”周築放任了內心湧起的沖動:“可能還有點期待。”
傅冬川不出聲的笑。
周築吃了藥,輕咳着掩飾情緒,後知後覺地又臉紅起來。
“其實我沒有談過戀愛。”
“好。”
“我也沒有……那方面的經驗。”
“嗯。”傅冬川溫柔地說:“等你好了再睡我,不着急。”
周築沒忍住笑出聲,錘了他一拳。
得到确認以後,男人把雙手探入他的腿彎和頸後,如同安撫容易應激的長毛狼犬。
“放松,噓,”他蠱惑着周築把重量都交給自己:“靠過來,我把你抱過去。”
先前上車的時候,周築被抱過好幾次,其實動作漸漸已經熟了。
但在夜晚,在心知肚明的暧昧裏,他要把他抱到床上。
周築噤聲了,像要把自己僞裝成一個無害的枕頭。
傅冬川一用力,讓青年雙腳騰空,甚至有空暇用手再拽個枕頭一起走。
阿福跟在他們身後,爪子啪嗒啪嗒地在地磚上發出細碎響聲。
男主人瞟了一眼,狗狗識趣地回了狗窩,不再跟着。
進房間的時候,傅冬川心情很好。
“怎麽不說話了?”
周築淡淡地說:“在想我以後會不會經常被留在這。”
這句話有點挑釁的意味,像狗子摸順毛時突然亮出牙齒。
他下一秒被扔到床上,被居高臨下地壓制住。
“看來你不喜歡溫柔的類型。”男人跪伏在他耳側說:“你應該慶幸今晚你的腿還沒有好。”
“如果好了呢?”
“那它會有些特別的用處。”
傅冬川驟然起身,拉開他們兩的距離,抽走浴巾去了浴室。
周築得逞後壞笑:“涼水澡,嗯?”
回應他的是一聲門響。
這幾天裏,周築漸漸可以起身,憑借拐杖自己走一走。
他沒多久就掌握了落地和用力技巧,行動日漸靈活。
按醫生的說法,要等到下個月再拆石膏,保護骨骼的完整形狀修複。
同事們日益習慣,但總習慣性地想要伸手幫忙扶一把,除了小樂。
後者會以搶單的方式沖過去要幫他,但絕不伸手。
周築的确考慮過把接近四個人的工作量分出一些。
他能力很強,能一手做完選題、策劃、素材、剪輯以及後期,代價便是不斷加班,以及犧牲休息時間。
但每當他想把工作勻給據說是專業做gg的小樂,後者便會遺憾表示,飯團給他的一百件事情還沒來得及做完。
至于白狼牙,那個賬號已經從三天一更推慢到一周一更,數據忽高忽低。
經紀人似乎并沒有看到,也不給予任何表示。
對于大部分人來說,能在上海外灘上班,能進入頂尖的游戲公司,甚至是他們的核心項目,這已經是二十多歲年輕人的巅峰了。
但是,白狼牙,周築,枸杞,你又要去哪裏?你最終想成為誰?
周築每次注視飯團的時候,情緒都會變得哲學。
可能人看到垃圾便會忍不住自我反省。他自嘲着這樣想。
諸多繁雜裏,一個少見的電話讓手機持續震動。
周築習慣性看向電腦另一端的人,在目光觸及小樂時快速移開,轉而看街景裏華燈初上的黃浦江兩岸。
他看見來電顯示,想起身去僻靜處接電話,又在扶住拐杖時松手。
“喂。”
對面過了好幾秒才吭聲,不像是信號不好,而是因為接通而惶恐不安。
“小築,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爸。”他語氣平淡:“我在上班。”
中年男人的聲音有些慌亂。
“噢噢,你上班了?”
“我晚點回給你,有事你微信留言。”
“是這樣,”對方似乎被什麽人催促,語速一下子變快:“你妹妹,房思蕊,她今年要藝考了,我們剛好來上海見見你。”
周築短暫地哦了一聲,把電話挂斷。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電腦桌對面。
像一個吃痛的小孩,希望能引起自己最在意的人注意。
可傅冬川搬走了。好幾天前開始,他透過落地窗只能看到另一張谄媚傻笑的臉。
第一個電話的情緒并沒有消散完,微信圖标又緊跟着亮了起來。
[爸]:抱歉,打擾你上班了,我以為你還在家裏。
[爸]:後天蕊蕊要來上海準備藝考,考試之前我們想請你吃個飯,不知道方便嗎。
對方見周築沒有回複,過了五分鐘又再次發消息。
[爸]:你房阿姨也很挂念你,她還打了好多杏子讓我帶給你。
周築沉默很久,回了個好。
下班時間,傅冬川照例過來接人。
“再加班有點說不過去。”上司的上司擺出開玩笑的口吻:“畢竟我已經派兩個人來給你分攤工作了。”
埋頭工作的青年習慣性按下Ctrl+S,苦笑一聲。
阿京确實在幫他,至于另外一個人,甚至在給他反向加任務。
似乎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坐在對側的小樂快速擡頭,倉促地喊了聲傅哥好。
“我走路不太方便,麻煩你扶我去一下樓下咖啡廳。”
“好。”
直到進入只有他們兩的電梯裏,周築才說:“我有個私人電話要打,今天可能你要自己吃飯了。”
傅冬川注視着他的眼睛,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你因為這個電話,不打算吃晚飯了?”
周築不想瞞着他,還是點了點頭。
傅冬川沒勸,把人扶到了咖啡館卡座裏坐好。
“你打完了我來接你。”
周築目送他離開以後,先是悶頭點了一根煙,只抽了兩口,沒等服務員過來提醒便掐掉了。
他有些粗野地把煙頭碾了又碾,讓灰黑色的煙燼在紙巾上濺開破碎。
發呆過了會,他才把電話打給鱷魚子。
“是我。”
“兒子幹嘛呢——”鱷魚那邊在打游戲,能聽見英雄聯盟的擊殺音效:“來四排嗎,阿灰跟Kk也在,還有個LPL的老哥,你絕對不敢猜是誰!”
周築舔了下幹燥的嘴唇說:“你們先玩吧,我挂了。”
他想起身去找傅冬川,但鱷魚把電話又打了回來。
“喂,寶貝兒?”
“你不是在開黑嗎?”
“他們幾個在虐泉,沒事。”鱷魚說:“你跟傻逼新老板鬧翻了?”
周築突然特別想哭,用力揉了下眼睛,內心罵自己不要太軟弱了,繼續說:“我爸傍晚打電話給我。”
“哈?哈??”
鱷魚罵了句髒話,直接怼了回去:“他還好意思給你打電話?”
“他什麽東西?打完你媽又打你,大學一分錢不給讓你拼了命剪視頻賺錢養活自己,現在好意思問候你了?”
“真的,我特別蠢。”周築努力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他給我打電話,是因為他的女兒要來上海藝考了,對,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他出軌生的。”
電話對面直接沒了聲音。
“然後他說想帶她再見見我,一起吃個飯。”
“我答應了。”
鱷魚忍着怒火與吐槽,半晌才說:“你在哪?我找你喝酒?”
“我不太想喝酒,”周築搖頭:“如果我朋友窩囊成這樣,我會直接痛罵一頓讓他醒醒。”
“噢,那确實,”鱷魚咬牙切齒地說:“我确實很想噴你,但是我愛你,所以我不能噴你。”
“我也愛你。”周築嘆氣:“老鱷魚,我上次跟我爸吃飯好像還是兩年前。”
“老天,我爸為什麽表現的這麽愧疚,語氣這麽軟,我沒法對他發火。”
“都這樣,”鱷魚聳聳肩:“東亞小孩沒法對父母吼叫,謾罵,詛咒,這件事本身就能讓小孩們愧疚到想自殺。”
周築小聲說:“我甚至不介意他把他的孩子也接過來了。”
“我想跟我爸吃個飯。”
“唉,可憐崽子。”鱷魚由衷地說:“你要是能換個爹該有多好。”
說到這,他又八卦起來:“說起來,Kk說你好像談戀愛了?”
“Kk沒具體說是跟誰,不過以後遇到這種事,你豈不是可以跟你對象嘤嘤哭哭,要親親要抱抱。”
“我避開他了。”周築揉着眉心說:“我很讨厭我這種樣子,沒骨頭,沒那股飛揚跋扈的勁,像個不知道處理家庭問題的傻子。”
“這種時候好像應該,冷冷嘲諷幾句,把我爸罵到挂電話才解氣。”
鱷魚隔着電話搖搖頭。
“你這屬于還沒正式談戀愛。”
“等你真愛上誰,你就忍不住把自己醜醜的那一面暴露給他。”
“你在開玩笑吧?”
“我認真的。”
挂斷電話時,有女服務員端來一杯熱可可。
周築皺了下眉頭,說:“我沒點這個。”
“是一位先生送給您的。”她溫柔笑道:“他說,等會接你回家,給你煮水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