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01
再睡醒的時候,周築聽到門口有鑰匙轉動的聲音。
柴犬汪了一聲小跑過來,很歡快地要撲上沙發舔他的臉。
“阿福。”傅冬川喚住狗狗,把兩袋子菜放到門口櫃子上。
周築半睡半醒地摸了摸狗頭,感覺小家夥渾身散着陽光曬滿的香氣。
柴犬有時候真像烤好的小麥面包。
“今天你下廚?”
“嗯,随便做點。”
傅冬川簡單洗手後扶他起身,不确定道:“你願意穿居家服還是正裝?”
“居家服。”周築用毛巾仔細擦着臉頰,小聲說:“不得不說,最近幾天睡眠質量很好,反而比我在家裏睡得香。”
傅冬川幫他洗好毛巾擰幹,笑着看他:“以後歡迎常來。”
廚房設計的很小巧,但是功能齊全。
傅冬川在裏面忙活着切蔥洗菜,周築坐着輪椅擠不進去,便和阿福一起守在門口瞧。
過了一會兒,他發覺出小門道。
“傅哥。”
“嗯。”
“你是不是不會做飯。”
傅冬川動作停頓,語氣沒有那麽自信。
“等一會就好。”
但凡現在雙腿行動自如,周築已經大大咧咧地進廚房幫忙了。
他伸手揉了揉柴犬的腦袋,忍笑說:“蔥和蒜切好以後不能放一起,會串味。”
“肉是垂直于紋理切。”
“切歪了,傅哥。”
男人默然收手:“我承認我不太會。”
讀書的時候,傅冬川都在親戚家吃飯,成年後有食堂餐廳,也并不太糾結口味。
說來奇怪,很像是昨晚一起看晚間新聞後給他的一種錯覺。
這個暫時租住的房子,可以有家的氛圍,可以過得溫馨又溫暖。
鬼使神差地,傅冬川頭一次遛狗時在菜市場門口停留了一會兒,然後走了進去。
他挑了些蔬菜和肉,買了新鮮的米,哪怕自己的電飯煲可能數月都沒有插過電源。
這種渴望似乎與口腹之欲無關。
他只是很想做一頓飯,和周築一起吃,哪怕菜色簡陋了些。
周築眨眨眼,想到了什麽。
“你推我進來。”
傅冬川還在猶豫:“你确定?”
在周築的堅持下,狹小的廚房又多了個人,這下轉身都有些困難。
“我們先捋清楚今天要做什麽。”周築用酒精噴了噴手,在偏矮的視角裏翻閱傅冬川買回來的菜色:“冬瓜,五花肉,番茄,雞蛋,……買的夠吃兩頓了。”
“首先五花肉泡水,冬瓜切花。”
周築想到了什麽,語氣變得更和緩了些。
“傅哥,不急,我們慢慢來。”
傅冬川幾乎沒烹饪過正餐,在他的解釋中逐漸明白不同配料和醬汁的用法。
周築一面教着,一面在想,也許是因為父母都不在,所以沒有人和傅冬川說過這些。
傅冬川上手很快,凡是聽過的事一遍就能都記住,即刻炒出了很漂亮的糖色。
冰糖在油鍋裏炸得噼裏啪啦,傅冬川把輪椅推遠了些,怕濺到周築那邊,自己系好圍裙,忽然問:“你很會做飯?”
周築本來還在笑,聞聲垂眸沉默一會兒,如實說:“我媽媽再婚懷孕以後,很多家務活是我在做。”
他的前繼父是嚴苛而挑剔的人,對撫養妻子前夫兒子這件事并不愉快。
為了在之前那個家謀得生存和認可,周築的青春期過得很坎坷。
興許是那時候表演的過于乖順,叛逆期在成年後才得以釋放爆發,如同他現在青藍漸變的一頭亂發。
傅冬川翻炒着五花肉,又問:“你想跳過這個話題,還是多說一點?”
周築怔了幾秒,像是喉頭被噎住了,一時間又很想哭又很想笑。
他突然有了傾訴欲,在憋了這麽多年以後。
“我做的飯,真是很好吃。我媽媽那麽瘦的人,那幾年都被我慢慢養胖。”
“但是先前有個傻逼從來沒有給過我好臉子。”
“我在那個家裏像保姆一樣過日子,先是挑剔我碗沒有洗幹淨,菜太油了,然後說排骨炒得太幹,花菜不夠入味。”
“我有段時間看到花菜就想哭。”
傅冬川夾起一塊紅燒肉,俯身吹了吹喂給他。
“好吃嗎?”
周築先是張口接了,含着那塊肉在揉眼睛,含混地說:“好吃,特別好吃。”
男人輕嗯一聲,繼續炒後面的菜。
周築本來想閉嘴,不要再說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但是他坐在傅冬川的身邊,好像就像阿福一樣,得到名為安全感的繩索,所有隐忍不發的都可以釋放。
他欲言又止,看着鍋裏翻炒的菜發呆。
難怪我會辍學。他想。
沒有成年的那幾年是最痛苦的。
很多成年人會羨慕小孩子的無憂無慮,羨慕他們不用管房租開支,只用寫作業。
可周築從小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賺錢。
只要賺到錢了,他就可以付自己的學費,買任何他想要的書,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而在脫離學校之前,他一度只能看一個人的臉色。
繼父。
那個人一度控制着母親,也控制着全家的收入開支。
比起前一位丈夫,至少他不酗酒打人。周築在十幾歲時一度這樣自我安慰。
但他其實那時候心裏就很明白,母親只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裏。
有些事從來沒有變過。
良久的沉默裏,一罐冰啤酒塞到周築掌心裏。
“喝點。”傅冬川淡淡說:“我這裏管夠。”
周築嘆氣:“你也不怕我賴在這不想走。”
易拉罐啪嗒一聲打開,氣泡噴湧着往外湧出。
青年仰頭灌了幾口,像是什麽都釋然了。
“我手機響了,你拿過來。”傅冬川說。
周築不假思索地答應,準備倒轉輪椅去幫忙拿東西,一扭頭和叼着手機的柴犬面對面。
阿福快速晃了晃尾巴,邀功似的想站起來。
傅冬川接過手機,獎勵性地扔了塊番茄給它。
周築強咳一聲,
“你訓練的?”
傅冬川在笑,眼睛看着他說:“乖狗狗。”
周築沒忍住笑:“去你的吧。”
此刻正午的陽光透過廚房灑進來,飯菜的香味在客廳的上空盤旋。
暖光傾灑了男人半身,如流瀑般映亮他卷起袖子的手肘,他的肩側和背脊,以及他圍裙末端的腰線。
周築靜靜地看了幾秒,心想如果自己此刻站得起來,一定會過去吻他。
他會扣住傅冬川的下巴,去親吻他的唇,才不管那壺水燒開了沒有,也不管鍋裏的湯汁會不會煮到焦糊。
直到端菜上桌,周築都坐在那裏,最終沒有去吻他。
三菜一湯的午餐對于兩個人來說有些過于豐盛了。
傅冬川心情很好,也開了聽啤酒與他碰杯。
“我晚上有點事,大概九點前回來。”
“按照慣例,”周築嚼着冬瓜,味道好到讓他微微眯着眼睛:“一個人做飯一個人洗碗,等會我支起來夠得着。”
“可惜了,我這沒有慣例。”傅冬川笑道:“洗碗交給我就好。”
“最開始的時候,我可能就是這麽想的。”周築突然說。
“洗碗?”
“不,是過來住這件事。”
他放下筷子,定了定神繼續說。
“我不太願意和人交集太深,也從來不去朋友的家裏。”
“那天你邀請我過來住,我本來已經打定主意拒絕,何況你還是我的上司。”
傅冬川注視着他,輕輕地說:“然後呢?”
“然後,我嗅到了什麽氣味,預感我們是同類。”
是在崩塌的世界裏艱難幸存的同類。
是獨自活了很久很久的同類。
周築望着他,有些惱地說:“你又在用那種眼神看我。”
傅冬川不為所動:“哪種?”
“那種感覺下一秒就可能親過來的,很寵的眼神。”周築小聲說:“你好歹藏一下心思。”
“我在藏了。”傅冬川雙手平攤:“藏了很多。”
青年正要說話,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示意傅冬川先吃,接通了來電。
“喂,召哥?”
陳召聲音很大:“寶貝兒!你哪兒呢!”
周築嘶了一聲:“你好好說話。”
“你別是在加班吧?”陳召嚷嚷道:“我相中了一個超屌的地方,有多屌呢,屌到我現在就要帶你去看!”
“現在,立刻,馬上!我來接你!”
“首先,我在吃飯。”周築埋頭扒拉米飯:“其次,我瘸了,人在坐輪椅,下樓都不方便。”
“那不要緊,腿斷了一樣能看,有電梯。”經紀人熱情未減:“就這麽定了,你發個定位我過來,飯吃不完就打包帶走,等會見!”
啪的一聲電話挂斷。
周築:“……”
“那很巧。”傅冬川笑眯眯道:“我等會把你送到樓下。”
周築很少對外說私事,經紀人見怪不怪,開車到樓下連人帶輪椅一塊打包帶走,臨走前還給傅冬川發了根煙。
“怎麽跑浦西來了,這邊全是老小區,地價還齁貴。”
陳召麻利地超了好幾輛車,心情好到在吹口哨哼歌。
“我們去哪?”
“浦東。”陳召更正說:“物價親民,設施嶄新的,浦東。”
周築靜默地說:“寶山楊浦那邊租金其實也不貴。”
陳召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
·02
奧迪一路開到張江,繞着金橋轉了半天像是找不到路了,臨了在一棟大廈前停下。
保安示意他們刷健康碼進門閘,閘口的攝像頭咔嚓一下還拍了大臉照。
陳召像房産中介那樣推着他進了大廈。
“二十四小時監控,進出刷臉,安全性一流,所有的外賣小哥都雁過留痕,犯罪率三年來一直是零。”
“附近交通便利,電影院就在隔壁,樓下就有火鍋店。”
“而且這邊坐北朝南,你看啊……”
“你等一下。”周築在電梯才找到插話的節點:“你轉行推銷房子了?”
陳召并不否認,聳了聳肩。
“這邊商住兩用,樓上很多工作室,咱們現在去十二樓,阿灰在十八樓。”
“有些人迷信十八層地獄之類的,那邊要價也便宜。”
周築立刻反應過來:“我記得阿灰開工作室三年了?”
“你知道他這三年數據漲的有多快嗎?”陳召拍了拍輪椅的靠背:“單打獨鬥未必是好事。”
陳召帶他去看了一處辦公區。
整體有三百五十平,采光良好,功能區劃分明顯,還帶多個獨立衛生間。
“更重要的是,打折。”經紀人重重強調最後兩個字:“這是我一哥們的地方,人急着去美國,打七折出租,絕對友情價。”
“狗子,你覺得怎麽樣?”
周築自顧自地推輪椅在裏面轉了一圈。
陽光曬在他的身上,像是在純白色的偌大空間裏暈染出金紅色的一個小角落。
“召哥,”周築像在自言自語:“你說,我需要這麽多人嗎?”
“我現在一個人邊上班邊出片子,勉強也應付得了?”
陳召在靠着窗戶抽煙,眉毛跳了一下:“你還好意思說,你都拒幾個商單了?”
“首先你需要一個商務吧?我這邊一堆資源想塞給你,你處理不了,我只能給我其他的簽約UP主,可不可惜?”
“剪輯得來一個吧?你現在一周更幾次?”
“策劃要不要?全靠你一個人想點子?”
“這種事就不能細想,提高生産力還得提高質量,硬件軟件都得往上擡一層。”
陳召吐了個煙圈,很熟稔地揮了下手。
“你也別覺得太過,咱兩認識這麽多年,前幾年催你還算太早,現在開工作室的有多少家,早就兩只手數不過來了。”
周築在回頭望這片純白的區域。
“七折?”
“七折,你要是十天內能定下,我估計還能談的再便宜點。”
“最晚什麽時候可以定?”
陳召眉毛又是一跳,露出‘我就知道你會這麽問’的表情,把煙掐了。
“一個月。”
中年男人的口吻變嚴肅很多。
“現在是七月三十一號,不光是中介,還有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九月一日之前,如果你定不下來,我以後不會催你了。”
“周築,”他此刻表情很凝重:“我簽了很多人,你是知道的。”
“無數人在争先恐後地往上爬,在搶觀衆,搶流量,做夢都想去百大。”
“但你卻選擇去上班。”
“周築,這次是我最後一次拉你,這個月內你如果再想不清楚,我以後機會必須給其他人,你明白嗎。”
“我要做個公平的經紀人,何況你的收益也跟我的挂鈎。”
青年應了。
“我八月底之前給你消息。”
陳召自己覺得話說重了些,又有點不好意思,過去推他。
“走吧,這看得差不多了,我們上樓見阿灰?”
“他今天在這?”
“瞧你這話說的,人家專門在等你。”經紀人樂了:“他老婆長得可漂亮了,這小子有福啊。”
阿灰真名叫王家輝,本來是做裝修生意的一人,不知道怎麽想的去B站做了自媒體,漸漸經營的有聲有色。
基友群的七個人裏,阿灰年紀最大,有時候會顯得有點深沉。
經紀人帶着周築上樓的時候,他的老婆剛好在前臺煮功夫茶,袅袅清香散得滿室都是。
周築有點腼腆地喊了聲嫂子好,阿灰已經快步過來幫忙推輪椅,滿是歉意。
“我那天不在上海,不然肯定過來陪你的,狗子對不住啊。”
“這話說的,小傷而已。”周築笑着說:“今天過來跟你取經,大哥多教教我。”
阿灰推着輪椅帶他逛了一圈,把成本和變化講得清晰明了。
比起數據和收益,周築更在意其他的事情。
與前幾年相比,眼前的這位朋友顯然要更神采奕奕。
像那種玉石被打磨掉岩石狀的粗糙外皮,綻露出內裏。
阿灰結了婚以後肉眼可見地滋潤,哪怕他偶爾抱怨半夜爬起來奶孩子困死,幸福感也溢于言表。
等輪椅被推到觀景天臺,周築才開口問。
“我感覺你變很多。”
“有嗎?”阿灰憨厚地笑着摸後腦勺,感慨道:“好幾年前,快滿三十歲那會,人半醒不醒的,被我老婆一巴掌抽醒了。”
“你也知道的,我有段時間視頻都是随緣更新,天天通宵打游戲,反正過一天算一天。”
“我老婆抽完我以後說分手,我就半夜喝酒喝得想死。”
一米九的東北大漢看着遠方街景,感慨道:“一開始在想,我真廢物啊,連老婆都留不住,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然後呢?”
“然後酒醒了以後,突然就開竅了。”阿灰比了個手槍的動作:“像啪的一下,整個人突然醒了。”
“我就問我自己,你再過五年,想做到什麽位置,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我一開始根本想不出答案,腦子裏全是我媳婦兒,就想讓她回來。”
“但是我逼着自己反複想,反複想,”大漢爽朗地笑起來,張開雙臂轉向他如今擁有的這一切:“現在,我站在這。”
周築坐在輪椅上,與他一起回頭看工作室裏忙碌的景象。
“現在的這些,是以前的你想要的嗎?”
“當然。”阿灰滿意點頭:“我現在爽死了。”
他看向周築,問:“你呢,兄弟?”
周築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邊沿,許久才說:“我不知道我該成為什麽。”
“快了,馬上了。”阿灰認真的說:“你開始琢磨的時候,離答案就已經很近了。”
“狗子,不管你選哪條路,我都祝福你。”
“咱們哥幾個一定要都過爽死的生活。”
這趟拜訪很是充分,阿灰夫婦堅持留他們吃完飯再走。
灰嫂人特別好,還叮囑周築拆石膏以後多泡腳活血,注意日常保暖。
陳召觀察着周築的狀态,暗暗松了一口氣,把人往浦西那邊的住處送。
回去的路上,經紀人沒話找話,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話題又繞回先前周築跟他提過的工作上。
“你現在還在那個什麽,海芒游戲?”
“啊,是的。”
陳召想起一個八卦,等紅綠燈的間隙喝了口熱茶,說:“我有個哥們也是這個公司的,他有個遠方親戚,在你們公司叫什麽……茶凍?”
周築呼吸倏然一頓,佯作并不在意:“茶凍?”
“應該是這個吧,我記不太清。”陳召說:“他說這人十七歲的時候害死了自己爸媽,很恐怖的一個災星。”
“封建迷信要不得,不過嘛,這種人還是避一避,萬一你碰到的話。”他半開玩笑地看向周築:“萬一倒黴能傳染呢?是吧。”
周築冷笑道:“怕不是欠錢不還才造這種謠,你離你那哥們遠點。”
陳召不太确定的想了想:“壞了,他還真借過我的錢。”
外灘,悅榕莊。
傅冬川到場的時候,另一人正在舉着紅酒講其中的門道,旁邊有跟班在小聲贊嘆。
“來了?”副總裁莊爺微揚下巴:“小鐘,這是你傅哥。”
舉紅酒的那男人轉身看見了傅冬川,立馬把紅酒交給旁邊的服務員,笑容洋溢的過來迎接。
“你好你好,我是鐘團,下周一正式進組,旁邊這是跟我一起過來的同事,小樂。”
傅冬川同他握手,看向莊爺:“您先前跟我說過,有大廠的跳槽過來,今天正好提前見個面?”
“也是我侄兒。”莊爺慢悠悠道:“今後勞你照顧,辛苦了。”
莊爺在公司裏神出鬼沒,但每個人提到他的名字都會面帶敬畏。
作為海芒的創始人之一,能把小工作室做到如今的輝煌程度,莊爺絕對算開疆功臣之一。
總裁近年頻繁去海外對接資源,國內項目有四成都是莊爺在管,而且管的也都是核心。
他說的這一聲‘勞你照顧’,半像致謝,半像囑咐。
傅冬川晉升之後,将由這位鐘團接任他的舊有位置,繼續管理營銷一組。
這人個頭不高,往誇大了說剛夠一米七,三角眼小鼻子,面相不算親切。
傅冬川仍舊姿态疏離,落座後聽他們交談客套,很少說話。
這一場飯局,更多是鐘品帶着跟班在捧莊爺,他偶爾接幾句話便好。
偶爾馬屁拍到傅冬川這裏,也只是笑笑,不接也不推。
鐘團第一次做空降的小領導,臨場還有點緊張,故作謙卑地問傅冬川組裏的同事們是否好相處。
傅冬川淡笑着說:“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做事勤快,為人很好。”
鐘團和小樂交換目光,露出暧昧的笑容。
“好啊,女同事多才好。”
莊爺輕咳一聲,那兩人才收斂姿态,把話題跳到了友商的競品上。
一場飯吃得循規蹈矩,像是加班去演了場木偶戲。
席間莊爺給傅冬川敬了一杯酒,祝賀他晉升後跻身高層。
“你再往上升,可就離我這個位置越來越近。”莊爺眼神很深,口吻卻很輕:“有些常見的錯誤,不用我提醒,自己走穩點就行。”
“您說的是。”
·03
開車回去的時候,傅冬川在車上給周築打了個電話。
“你準備回來了嗎?”
“我在家了。”周築抱着狗說:“多謝備用鑰匙。”
“好,我等會回來。”
“先別挂,”周築說:“你怎麽聽起來……很累。”
“是很累。”傅冬川揉着眉頭:“比上班還累。”
“我等你回來。”
傅冬川停頓幾秒,淡淡說:“我發現了。”
周築本來準備挂斷電話,臨了有些茫然:“發現什麽?”
“你喜歡打直球。”
傅冬川回家時一眼看到門口玄關多了個花瓶,裏面放着一大束沾着露水的白雪花。
香氣幽然清潤,花朵純潔無瑕,像聖誕節才會出現的小精靈。
周築窩在沙發床上剪視頻,見他在玄關停留很久,笑容很燦爛。
“好看嗎?”
“第一次收到花,”傅冬川猶豫後才伸出手,用指尖碰了下花瓣上的露珠:“我很喜歡。”
“不用謝,回家時剛好路過花店——看來我品味還不錯。”
“周築,我可以關一會兒燈嗎。”
“嗯?可以。”
他擡手關掉燈,然後在黑暗裏一步步走向他。
屏着呼吸,任由心跳放肆加速。
卻在夜色裏看見周築也伸出了手。
傅冬川停下腳步,像是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你伸手了?”
周築此刻已經夠得着他,一前傾抓住了傅冬川的右手。
“我知道,你想抱抱我。”青年懶洋洋地笑着:“來抱,傅哥。”
傅冬川深呼吸一口氣,傾身抱緊他。
他用力到像是要憑借肩膀鎖住這個人,憑相互的力量和溫度才能确認呼吸脈搏的存在。
這種感覺好像和愛情無關,更多是一種活下去的渴望。
周築環抱着他,輕輕拍着背。
“傅哥,我在的,今天辛苦了。”
傅冬川用力吻他的頭發,許久後開口時嗓子都是啞的:“我見到你們的新組長了,他下周一來。”
周築動作僵了一下,察覺到不好的情緒。
原來是因為這個才顯得壓力這麽大。
“是很不好相處的人嗎?”
傅冬川沉默片刻,修長十指扣緊周築的背脊。
“你要小心他。”
“還有他身邊那個人,說話做事都要小心。”
周築輕聲答應,腦海裏同一時刻在徘徊着經紀人的最後期限。
一個月,他還有一個月。
三十天裏,他要選擇自己最終去哪裏,未來要成為誰。
“真是奇怪。”周築低聲說:“你都沒有跟我表白,我們好像也沒有開始談戀愛。”
“但是我們現在抱了好久。”
傅冬川把臉埋在他的肩頭,像撒嬌那樣發出鼻音。
“我想再抱一會兒。”
“當然可以。”周築又覺得自己在臉紅,調整呼吸說:“抱多久都好。”
他們沒有表白,沒有挑明關系。
他知道,傅冬川也知道,一切都停留在這個微妙的平衡點裏。
好像不能再往前一步了。如果再往前走,會進入危險的薄冰區。
寂靜黑夜裏,窗外的月光像冰塊融成的流水。
他們靜靜抱了很久,然後一起躺在沙發床上,不出聲地看了很久天花板。
“我忽然覺得,好像不開燈也很好。”周築望着天花板上的斑點說:“以前我一個人住的時候,偶爾把家裏每個房間都打開燈,然後随便開個直播視頻,好顯得熱鬧一些。”
他轉身看向傅冬川,問道:“你一個人在黑暗裏的時候,不覺得自己會陷進去嗎。”
像是有一種虛無感,一種無聲的漩渦停在潛意識的深處。
當你關上燈,什麽音樂都不聽,一個人發呆的時候,這漩渦便慢慢浮現出來,像要将你的存在感也一同剝奪。
“會。”傅冬川在夜色裏看他,忽然笑起來:“我可能很希望它帶走我。”
“然後我消失掉,不再存在。”
他們肩并肩地躺了很久,然後互道晚安,分離後各自入睡。
周一的晨會還沒開,比格已經眼尖的發現側前方工位換人了。
她試圖用眼神跟其他人發意識流消息,被小樂熱情握手:“你好你好,我是新來的小樂,一點小禮物還請收下。”
比格反而有點不适應:“呃,你好。”
小樂給每個人都帶了點特産茶包,說話時總是面露笑容,有種刻意的讨好。
周築把茶包塞進了抽屜,并不打算試試。
晨會時間,傅冬川為所有人介紹新來的兩位同事。
“這位是飯團,”他看向鐘團,客氣一笑:“另一位是小樂,之前是專門負責gg方向的。”
“S7項目《雪宮》公測還有半年,咱們組同時要負責兩個主力項目的商務營銷,後續會不斷招人,緩解這方面的壓力。”
“預祝合作愉快。”
發言完畢,傅冬川颔首告別,就此離場。
他今後将同時負責多個項目組,不再成為營銷一組的專屬領導。
飯團緊随傅冬川的腳步,在他離開的下一秒關好會議室的門,坐回了主位。
其他幾個女孩在交換眼神,都沒有說話。
“早上好,”飯團打開電腦,語速即刻變快:“咱們先互相介紹一輪?從我的左手邊開始,你叫比格對吧?”
比格跳了下眉毛,敷衍但配合地站了起來。
“等下,”飯團伸手示意她先坐下,又看向其他人:“我要先說幾點。”
“第一,我在工作群裏發了個人信息表,裏面包括從業經歷、工作技能等,辛苦各位如實的詳細填寫一遍。”
“第二,我還發了周報的标準格式,今後每周周報按此EMIAL給我,錯過時間視為漏交,會影響績效。”
“哦,還有。”他雙手交叉,有些倨傲地打量在場的其他人。
小樂仍在捧場性的努力笑着,其他人臉上面無表情。
“由于茶凍不再任職本崗位,上半年度的績效考核将由我來填寫複核,麻煩各位準備一下述職報告給我,我會找時間和你們逐個開小會。”
“好了,我廢話講完了,”飯團露出矜持的笑容:“比格,請吧。”
比格起身時翻了個白眼。
接連一周,新規定出臺不斷。
飯團人如其名,真料少之又少,表面功夫全是配料。
他在扔出四五個表格以後,再次提議開啓行業監控,表現形式為每周額外增加一個會議,由每位同事輪流讀友商游戲的活動周報,以及那些個游戲的全部內容。
從前熱熱鬧鬧的小組變得很緘默。
奶黃包對讀微博這件事有些不适應,磕磕巴巴讀了兩款游戲的官博活動介紹,轉頭看向飯團:“還要讀嗎?”
“當然,其他五款的也要讀。”飯團諄諄善誘,如同在教一個還不認字的小朋友:“我們要監控其他競品的活動創意。”
“我們不是運營。”
“這不影響。”飯團攤開雙手,展露自己的耐心:“創意是共通的,我們要保持學習的心态。”
奶黃包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讀後面的微博。
與此對應的是,傅冬川幾乎在營銷一組完全消失。
他在晉升後有許多事要走,甚至大部分時間并不在辦公室裏,只是晚上會固定接周築回家。
對此,飯團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麽,充滿同情地給周築送了一瓶補鈣的保健品。
這玩意和茶包一起被塞到了抽屜的最裏層。
一直熬到周五,周築才有機會去他的辦公室,報告有關《雪宮》一測的gg營銷方案。
飯團對他的PPT改了又改,最後嘟哝着配色不夠好,還是點頭通過了。
周築拿着U盤來到1712,禮節性敲了敲門。
“請進。”裏面的人說。
他推開門,見到自己上司的上司,傅冬川。
“我來講一下營銷方案,以及UA推放目前的數據趨勢。”
“好。”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辦公室都是一絲不茍的商務氣氛。
報告本身幹淨漂亮,能夠經受各方面的檢驗。
傅冬川聽完後簡單提了個問題,周築思考片刻,找他要來筆和便簽紙。
“我要算一下數據。”
一切都發展的很好,至少,不管領導是高于平均水平,還是最常見的爛人,他都能處理好自己手頭的事,做到接近完美。
演算完畢,答案令人滿意。
周築推回便簽紙,眼睛很輕地眨了一下。
“還有一點,你說得很對。”
“我的确很喜歡打直球。”
便簽紙的繁雜數據旁側,畫了朵法國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