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鍋巴土豆vs杜鵑花
鍋巴土豆vs杜鵑花
程立雪只是吻了吻他額頭,沒再有進一步行為。
“再動就掉下去了。”
“……”
聽着這恐吓似的話,初棠回頭瞧去,方驚覺自己被人摟着腰身,坐在城牆之上,掙紮得大半個身子往後仰,若非程立雪攬得緊,還真有掉下去的可能。
狗男人!玩陰的。
誰怕誰?
初棠雙手抓上那人胸前發絲:“我偏動,有本事你松手!剛好我測試下你頭發的韌性。”
話音落地。
卻見程立雪慣是清冷的眉眼,染上兩分戲谑,語氣閑散得別有深意:“怕是你先松手。”
初棠:“?”
一刻鐘後,還真的是他先松手。
癱軟在風中的小哥兒,秀發微亂,眸光潋滟,眼角還挂着兩滴水跡,雪團似的臉頰盡是緋色。
程立雪手掌探進底下人的後衣領。
沒來由的涼意叫人猛然戰栗,初棠吃力擡起眼簾,視線撞進片晦澀的眸色。
程立雪:“回去更衣,都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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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棠:“……”
初棠有氣無力:“你混——”
程立雪言簡意赅:“宮宴。”
初棠瞬間語塞:“……”
故意的,絕對故意的。
這死人腹黑慣了,八成是故意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話讓他誤會,好趁機調侃幾句逗逗他!
喘氣歇息半晌後方恢複些力氣。
初棠橫眉冷對,惱羞成怒一腳蹬過去,直愣愣踩中那人腿側,叫龍袍落下個明晃晃的腳印。
程立雪垂眸,淡眼掃過腿側的腳,端詳半息功夫,煞有其事道:“鞋子有些舊。”
“?”
“再做幾雙新的。”
初棠:“……”
別人踹你,你卻看人家的鞋子新的還是舊的?他簡直被程立雪此舉弄得哭笑不得。
這厮有病吧?
畢竟中醫說戀愛腦也是病,體弱腎虛導致的!
他最終還是被程立雪帶回寝宮更衣。
但這次不是用抱的,而是背着他,因為他要狠狠奪回一口氣。
誰讓這臭男人老是輕薄他!
于是這一路上的宮人都驚詫得不亞于撞鬼般,他們親眼目睹,目睹尊貴無比的青年帝王背着太子妃,太子妃雙手攥着陛下兩縷發絲,口中還一直念叨着“駕”。
駕……?
衆目睽睽,這是把陛下當馬騎呢?
這……這這這算是哪門子的閨房樂趣?太子妃簡直無法無天!陛下更是對人寵得毫無底線!
簡直是要逆天了。
當事人卻渾然不覺哪裏不妥,反而沉浸十足,樂在其中蹬蹬腿壓榨道:“快點啊!沒吃飯啊!”
“快點!”
“再快點!”
……
更完衣的人懶懶倚靠軟椅。
程立雪這家夥不知從何處掏出雙嶄新的雪地靴。
靴子通體皆為白絨毛,毛茸茸的靴子頂頭被做成精致小巧的貓貓頭,後跟還繡着雙軟柔的小貓耳。
整體看起來特別可愛。
初棠沉默抿唇,任由程立雪蹲在他腳邊套鞋。
燭火跳動,朦胧勾勒那人的清隽容顏,他看得微怔出神,心道,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爹系男友?
哦漏。
他猛地捂上心口。
幾乎是頃刻功夫,底下人便發現他的異樣,擡眸問道:“不舒服?”
初棠:“……”
這家夥,還真是時刻關注他的舉動,乃至他每一個幾不可察的微表情。
這種時刻被視若珍寶的感覺真微妙。
“沒。”
初棠眉眼輕靈漾出笑意,張開手臂。
那人見狀也迅速淨手,随後彎身攬起他,落下點沉沉的嗓音:“今日倒主動。”
“因為我餓了。”
程立雪難得低笑一聲,抱着他加快腳步,前往宮中太和殿赴宴。
和親雙生子早已安頓下來,今夜循例舉辦宮宴,正四品及以上官員均可攜帶家屬參與。
路上。
初棠随意推敲琢磨一下,便揣測了個大概。
他們國力雖強盛,但連月來四處征戰,士卒已有些疲于招架,若是真打起仗來,能勝,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況且其他臣服的狼子野心之國怕是會趁機作亂倒打一耙,他們就更得不償失了。
金國新皇即位不久,奸佞當道,局勢不穩,內憂外患,自然不想多生事端,便直接将嫡長公主和嫡長皇子這對龍鳳雙生子,亦即是金國新帝的長兄長姐,送來和親。
這求生欲可謂相當強。
既然金國主動求和,他們也只好順理成章接受這誠意十足的臺階。
但!
程立雪這厮可能覺得貞潔是男人最好的嫁妝,對和親之事略有抗拒,也不好将爛攤子丢給皇室裏唯一的王爺十一。
故而跑去獨登城樓。
當然,以上純粹他個人臆想,這八百個心眼子的腹黑家夥到底在想何事,他還真不敢妄下定論。
……
太和殿燈火通明,觥籌交錯。
此番筵席,瓊漿玉露、管弦絲竹、歌女舞娘助興,不少人持螯把酒,偶爾猜枚行令,弄盞傳杯。
語笑喧嘩,笙歌鼎沸。
初棠一眼便瞧中人群中的張嬸。
張嬸被封為一等承恩公夫人,既然已成朝廷命婦,自然也受邀出席宮宴,倒是身為丞相的張大哥,還留守瘴州。
只是張嬸這封號……
初棠淺聲嘀咕:“你好小氣哦,承恩公?承受皇帝恩澤得來的公爵之位?你又膈應張大哥?”
程立雪取來個小長匙:“你就這般想我?”
“不然哩?”
“自然是我承張老夫人恩情。”
初棠啞然:“……”
好吧,這弦外之音,不言而喻,就是說全賴張嬸養育之恩,方讓他們相識相守呗。
況且一等承恩公夫人的封號,歷朝歷代,都是皇後之母方可得的殊榮。
程公子不愧是程公子,恩怨分明,還挺有品格的,果然配得上一聲公子。
他凝神後,張嬸恰巧也望來。
兩人相視一笑,初棠悄悄舉起杯果汁敬人,張嬸也舉杯,二人默契對飲。
初棠擱下杯子的功夫,宴會的主人翁也終于姍姍來遲,帶着他們的節目露臉。
大殿中央臨時擺設的舞臺,幾名樂師列坐兩旁,緩緩彈奏,随後又響起陣婉轉蕭聲。
一名姿容豔絕的男子悠然走進,而後又袅袅跟着名明豔動人的婀娜女子,二人模樣幾乎難辨區別。
女子身段妖嬈,裙紗飄渺,手臂雪肌紅絲輕垂,流蘇墜着幾顆銀鈴铛,正翩翩起舞,男子則伫立身側以簫聲相和。
公主舞裙薄如蟬翼,每動一下都輕紗曼妙,風情萬種,随意一擡手盡是千嬌百媚的作态,将無數人迷得神魂颠倒。
只是這公主舞着舞着竟直奔高臺。
衆人皆是驚訝瞧去。
但見金國公主來到陛下面前,纖纖玉指撚出個小金瓶滴入酒壺,斟出兩杯酒來,先是自抿一半方敬人:“此乃家鄉特産蜂蜜,望陛下笑納。”
獻媚意味甚濃。
而且竟還妄想和陛下喝合歡酒?
所幸,他們的陛下冷若冰霜,竟連眉眼都未松動半分,兀自慢條斯理挑着蟹肉。
殿中已有不少幸災樂禍的在偷笑。
畢竟有太子妃珠玉在前,其他人也不過是瓦石難當。真是飛蛾撲火,不自量力。
而一旁的初棠更是對此沉默半天。
這會子倒是高冷,人家公主也只是政治利益的犧牲品,說起來還挺可憐的。
初棠替人接走未喝過的蜂蜜酒水。
他微笑抿了一點點:“好甜。”
就是莫名有點嘴麻,其實他也不愛吃蜂蜜,便咂咂嘴抿了半杯果汁。
金國公主讪讪退下。
程立雪端起剔好的小半碗蟹肉,舀出一小勺喂到初棠唇邊:“還溫。”
初棠:“……”
他垂下眼睫,歪頭眨眨眸,如在向人訴說,幾百雙眼睛盯着呢,膩膩歪歪的,你羞不羞人吶!
大抵是讀懂他的意思。
這人竟放下碗來,擡起手臂,寬大的袖擺瞬間将他的臉龐與臺下衆人隔絕。
那人若無其事道:“瞧不見了。”
初棠:“……”
程立雪這臭男人還挺會掩耳盜鈴的嘛。
奈何他實在拗不過這偏執的家夥,二人就這麽僵持半天,初棠還是忸怩吃完小半碗蟹肉,胡亂謅了個借口,羞怯逃離宴會。
初棠離開後,程立雪也沒再逗留。
*
初棠氣喘籲籲跑出宮殿,漫無目的亂走,也不知到達何處,卻忽地被空地人影吸引視線。
那人一襲月牙袍立足夜色中。
“南風大哥?”
南風手裏還拿着一截杜鵑花。
初棠視線掠過杜鵑花,好奇發問:“你怎麽不去參加宮宴?在這裏做什麽?”
風中飄過轉瞬即逝的雅香,格外舒暢人心。
只是頓足下來後,初棠方覺他右手邊是處荒廢的宮殿,冷宮似的蕭條陰森,還偶爾傳出兩聲寒鴉凄啼。
叫人瑟瑟抱手發問:“這是哪?”
“此處是——”南風微笑轉身望了一眼宮殿牌匾,方才不緊不慢繼續道,“陳妃的啓祥宮。”
“哈?陳妃!宮中最愛美的那個女鬼?見不得別人比她美,夜半索命的女鬼嗎?”
初棠惶恐瞪眼,不假思索躲到南風身後。
南風低笑:“倒也不必如此驚慌,陳妃乃先皇後的手帕交,況且鬼神之說,子虛烏有。”
他是相信科學,但這并不妨礙他害怕呀。
稍稍冷靜片刻,初棠才後知後覺追問:“先皇後?你是指程立雪的母後嗎?”
“嗯。”
……
與此同時,遠在乾清宮暖閣。
閣內燭光昏幽,空氣中萦繞濃重的藥膏清香,程立雪正支頤梨花木椅閉目。
啞的一聲。
暖閣門被打開,投進片月光,而後便是點細微的腳步聲,還伴随點鈴铛聲,越來越近。
金國皇子打量阖眼養神的龍袍青年,緩緩頓足椅邊,随後蹲下,欲疊起雙臂枕落皇上雙腿。
年輕的帝王終有松動,卻是不動聲色挪開腿,叫他的雙手撲了個空。
但他卻愈挫愈勇,反手攥住抹袖角:“陛下。”
程立雪聞聲側頭,眉宇微蹙睨視那抓他衣袖的手,沉聲開口:“松手。”
“陛下。”
金國皇子自诩美貌,又自認妩媚對人眨眸。
随後便見這位冷俊的帝王,指尖挑開腰間的束帶,竟是當着他面脫掉外袍。
金國皇子見狀,暗中得逞一笑。
宮宴那時裝得矜持,這會子倒是爽快上勾,天.朝皇帝不過如此,見色起意的俗人罷了。
就是不知床上功夫如何,其實他還是有點怕疼的。
龍袍外袍倏地滑落地面。
這幕叫人不由得正襟危坐,轉瞬卻見這位清隽帝王神色漠然起身,披上件新的外袍,從他身後徑直越過,看都不帶看他一眼。
金國皇子:“?”
門被打開,他也方醒覺,更是惱怒不已。這人對他根本不屑一顧,就連碰碰衣服都覺着髒?
狗皇帝!
門外。
總管太監一眼便發現自家主子神色有異,頸側青筋微鼓,眉骨隐約可見薄汗。
他連忙憂心道:“陛下,您怎麽了?”
“下不為例。”
這話說得前言不搭後語,話音也平靜得毫無波瀾,但身為禦前服侍的人,哪能揣摩不出話中聖意。
這是活生生的警告。
“奴婢知罪。”
總管太監惶恐跪下請罪:“絕無下次,謝陛下開恩。”
古往今來,哪個帝王不是三宮六院,他也只是瞧着送來和親的,終歸是要被寵幸,況且這本就姿色出衆的金國皇子,竟還特意打扮一番,個中意思不言而喻,便自作主張放人。
哪曾想,陛下根本無動于衷。
滿心滿眼只有太子妃。
*
近幾日。
太醫院上下一致認定太子妃的時疫藥方有可行性。
院使與兩位院判斟酌再三,最終院判郭大人決定以身試藥,發現确有成效,便馬不停蹄動身瘴州。
今日還來信告知他,染病之人已經不吐不腹瀉,瘴州情況已得到局部控制,瘴州百姓更是将他吹捧上天,果真應了國師斷言——我朝祥瑞。
初棠連日來都在游樂場監工,偶爾做點小零嘴犒勞大家,收到郭大人的來信,他也只一笑置之。
他把信塞給那日與他相識的麻衣哥兒。
麻衣哥兒得知他在此建游樂場,這幾日一收攤便趕過來幫忙,說是能幫襯一點是一點。
麻衣哥兒樂呵呵盯着來信,比他本人還激動,滿眼盡是崇拜道:“太子妃哥哥您也太厲害了,我可都說聽了,您真是無所不能!您是不是神仙下凡,拯救黎民于水深火熱之中的?”
初棠:“……”
他無奈撈起幾個洗幹淨的土豆擺手:“神仙可不吃飯,所以我不是神仙。”
“那您就是第一個吃飯的神仙。”
“……”
麻衣哥兒直接搶過他手裏的土豆:“您要做什麽?盡管指揮我就好。”
初棠聳肩:“也行,給它切滾刀吧。”
“好嘞。”
麻衣哥兒爽快提起一旁的波紋菜刀,利索将土豆滾刀切塊以備用。
初棠則生火駕蒸籠,将切好的土豆過水,再上蒸籠隔水蒸熟,過一遍涼水,控幹水分。
起鍋燒油,下土豆油炸,炸至金黃撈出。
因着他今日做的是糖醋麻辣味的“鍋巴土豆”,所以要調個酸甜麻辣的料汁。
調料也簡單。
辣椒面、白芝麻、孜然粉、五香粉、花椒粉,潑熱油激發香味後,加鹽、糖、醋拌勻。
最後放進炸好的鍋巴土豆,再撒點小蔥花、折耳根點綴,一起攪拌。
裹滿醬料的土豆,色澤鮮豔誘人。
“好香呀。”
麻衣哥兒舔舔唇,他光是站在邊上就能聞到股開胃的酸甜香辣味。
“來嘗嘗鮮。”
初棠拿竹簽給人串了一串。
麻衣哥兒受寵若驚,但連日來的相處早已叫他對太子妃的溫和親民性子習以為常,他也沒太注意規矩:“好呀。”
滾滿醬料的土豆入口,酸甜麻辣,刺激舌尖,再咬下去時又外脆裏嫩。
細嚼,更是滿嘴土豆的松軟綿滑。
口感特別豐富。
“好吃!就是好辣!”
麻衣哥兒連連抽氣,顯然是個不太能吃辣的主兒。
初棠望着那人迫不及待又辣得眼眶紅潤的模樣,有點忍俊不禁:“我再做個微辣的。”
“好嘞!”
他滿心歡喜雀躍回頭吼道:“大夥兒到點歇息啦!太子妃哥哥又給咱們做零嘴了,先到先得哦。”
麻衣哥兒一嗓音吼完,工地的人全都停下手頭工作趕來排隊,個個翹首以盼。
畢竟太子妃殿下做的東西簡直人間美味。
昨日的手抓餅,前日的炸串,還有大前天的照燒大雞腿都叫他們吃得津津有味。
不知今日又會是什麽新鮮的美食?
派“鍋巴土豆”的活兒又被麻衣哥兒搶走,初棠無奈拍拍手,走出來透氣。
他來到游樂場門口。
施工的緣故,周圍被圍起,方圓幾裏人流變得稀疏,叫那大搖大擺闖來的身影格外醒目。
突如其來的少年衣着華麗,趾高氣揚,一腳便踢爛門口的牌子。
碎木登時四濺。
初棠眼疾手快往後躲躲,卻還是不慎被點木屑劃傷,手背瞬息騰起刺痛。
他低頭瞧去,原是劃出道細微口子。
“誰是這裏能說話的?這可是小爺先看上的地!”
初棠蹙眉:“是我。”
少年上下打量人,不屑冷笑道:“哪來的哥兒!長得倒是國色天香,只是不好好待在深閨,擱這抛頭露面,成何體統?”
見有人鬧事,麻布哥兒聞訊沖來護人:“哥兒怎麽了?這可是官府的地!”
“官府?”
少年嗤之以鼻:“我爹是鎮北大将軍,哪怕是今上,也得禮讓三分,來人,把這些不知死活的下作東西都打出去。”
“是,少爺。”
少年話剛完,便沖出一堆孔武有力的家丁。
“放肆!”
聞訊而來的工人擋在初棠跟前與家丁對峙:“你們休得放肆!你可知這位貴人是誰?”
少年堂而皇之啐了一口,地痞流氓般蠻不講理:“我管他是誰,總之,這地兒,小爺我勢在必得!”
“此乃太子妃殿下。”
“什麽狗屁太子妃,就算是皇帝——”
隔着一條巷子的街道猛然騷動,似在歡呼雀躍,而後又是片死寂一般的安靜。
少年狐疑轉身,便見道極具壓迫感的身影走來,他似以為幻覺,難以置信擰了把旁邊的家丁:“疼嗎?”
“哎喲!”
家丁哀嚎一聲便哆嗦得癱軟跪地,自然不是疼得腿軟,而是因為禦駕親臨。
他有生之年竟能親眼看見當今聖上!
太可怕了!
而且皇上政務繁忙,估摸着現在也是剛退朝的時辰,怎麽就突然出宮了呢?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知是誰的聲音驚醒在場人,一衆如夢初醒又未見過聖駕的人全都戰戰兢兢跪下,懵懵怔怔跟着高喝萬歲。
就連先前最飛揚跋扈的少年也呆滞跪地。
人群紛紛叩首行禮,唯獨初棠一人站着,他環顧四周,自覺突兀。這愣神的功夫,身着皇帝朝服的程立雪穿過人群來到他面前。
“伸手。”
“啊?”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初棠有些琢磨不透,卻也心虛似的,把負傷的手藏得更後。
他一擡頭,只瞧見程立雪逆着日光的臉,宛若浸過冰霜,無端透出絲絲寒氣。
叫整個空間都冷下幾度。
噢。
難道是這家夥發現他手背的小傷痕?
其實就是輕輕劃了下,奈何這副軀體實在身嬌肉貴,磕不得碰不得,方叫這點小傷如此紮眼。
大抵是想起丞相府似曾相識的那幕,初棠連忙扯扯程立雪衣角,柔怯開口:“我沒事。”
俨然一個沒事人,還能朝人莞爾一笑。
侍衛統領倒是個眼尖的主兒,早已心領神會,朝着跪下的衆人怒聲呵斥:“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賬東西傷的殿下?扔進鬥獸場!”
鬥獸場……?
場內盡是雄獅猛虎烈豹惡熊,普通人進去,那不得被撕咬折磨至死。
聞言的衆人不寒而栗,如喪考妣。
皇上自登基以來,處處仁義百姓,禮賢臣下,哪怕是處置朝中肮穢也從聽聞其大發雷霆。
他們哪曾想,自己見識到的君王第一把怒火竟是因太子妃手背負了點輕傷,輕到晚來幾步便能自愈的小傷。
統領冷眼掃過地上烏泱泱的人:“怎麽?這是要逐一盤問?那好!今個兒誰也別想出這道門!”
“陛下饒命!”
“聖上,是他!”
有人不畏強權,勇敢指出罪魁禍首:“就是他害太子妃哥哥受傷的。”
被指認的少年倏然如履薄冰伏地。
“陛下我錯了!”
……
聞訊的鎮北将軍,火急火燎趕到,惶恐跪在兒子身旁畢恭畢敬行禮:“臣參見陛下、殿下,陛下、殿下萬福金安。”
他昨日方帶兒子回朝述職,哪曾想今日便會發生此等事,欺壓百姓欺壓到太子妃頭上?
那可是太子妃呀!
是皇上捧在手心怕掉,含在嘴裏怕化,真真是放在心尖寵着的人!
你小子不想活命了嗎?
鎮北将軍痛心疾首也暴跳如雷,一巴掌甩向兒子,更是恨鐵不成鋼斥責:“逆子!”
随後又苦不堪言凄凄開口:“陛下,是臣教子無方,但求陛下開恩,微臣年事已高,更是六代單傳,就這麽一個愚子,求殿下網開一面。”
将近半百的男子心如刀割,說得老淚縱橫。
初棠也看得于心不忍,他扯扯程立雪:“其實也不疼,是我太嬌氣,你讓他給我道歉就好了嘛。”
掌握生殺大權的帝王,不愠不怒啓唇:“三步一叩首,一叩一致歉,行至宮門為止。”
“謝主隆恩。”
初棠嘀咕:“會不會有點折磨人?”
程立雪平靜如聊家常:“那直接殺了。”
初棠:“……”
初棠:“額,叩首也挺好。”
然後他就被人親自抱上銮辇帶走。
鎮北将軍目送銮駕離去,方才收回眼神,瞥向邊上的一位麻衣哥兒:“你這小毛孩倒是勇氣可嘉!”
麻衣哥兒冷哼一聲。
被如此嗤之以鼻,鎮北将軍倒是樂呵一笑,并未計較什麽,面向兒子時卻瞬間變臉,痛心疾首低斥:“臭小子!好好看看人家!再瞅瞅你自個兒!一天天的,淨不幹人事!”
程立雪回到宮中的第一件事竟是宣太醫。
初棠表示很無語,估計等太醫趕到他這傷口都愈合了,着實小題大做,他真怕程立雪下一刻會嘣出句“朕要你們太醫院上下陪葬”。
所幸也沒這麽離譜,只是讓他傷口沒完好如初前不許再出宮。
初棠:“……”
行吧,臭男人管得還挺嚴。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無所事事的人,入夜時分,只身出了乾清宮,宮外的游樂場不讓他,他還能去禦花園那個私人游樂場。
夜色涼如水。
初棠慢慢悠悠來到禦花園,一路上碰見不少神色恹恹的宮人,眉宇倦怠跟沒睡過覺似的。
若有所思間,險些與道身影迎面相撞,待看清來人面容,竟是金國皇子。
金國皇子抱着成堆花離開。
初棠回頭瞟瞟人:“真有閑情雅致,怎麽大晚上也來采花。”
身後的宮女憂心道:“殿下,您是不知,金國皇子這幾日都在采花制作香囊送給宮人們,還給各宮贈蜂蜜,宮人們皆是對皇子贊不絕口,此舉莫不是在籠絡人心?”
初棠:“籠絡人心有必要嗎?他還不如直接去勾引皇帝見效快。”
貼身宮女:“……”
貼身宮女哭笑不得:“您是一點兒不焦急麽?”
初棠攤手聳肩,幾乎是脫口而出:“有啥好——”話音戛然而止。
皆因遠處竟倒下名守值宮女。
他小跑過去。
眼下宮女臉色蒼白,一身冷汗,抱首蜷縮成團,渾身顫抖,口中還念念叨叨,俨然是副驚吓過度的模樣。
“你沒事吧?”
初棠不假思索蹲下扶人。
貼身宮女喟嘆:“殿下,近日來宮中訛言盛傳,據說還有人夜裏瞧見鬼火,鬼魂索命,人心惶惶,此人恐是做賊心虛,殿下莫要管她。”
“什麽訛言?”
“便是陳妃娘娘那樁傳說!”
似聽到陳妃二字,守夜宮女駭然瞠目,倏地掙脫開初棠雙手:“陳妃……娘娘饒命!娘娘別過來啊!”
她佝偻着軀體,雙腿龉龃前行,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跑出幾米,一個趔趄又摔倒。
暈厥前輕聲呢喃句:“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
程立雪的母親?
更深露重,霜風拂過,初棠脊背微繃,神色凝重指向那道不省人事的影子。
“把她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