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糖不甩vs憑高念遠
糖不甩vs憑高念遠
“是,殿下。”
貼身宮女湘竹旋即招來太監将那名暈倒的宮女架走,初棠等人匆匆折返,恰好路過儲秀宮。
些許嬉笑聲隔着道厚重朱漆高牆傳出。
儲秀宮乃安置秀女的宮殿,大抵是程立雪照舊沒下旨冊封,那和親的公主皇子二人便被內務府總管安排在此。
好奇心使然那般,初棠步履滞澀,頓足沉思片刻,還是走過去。
宮殿外無人守門,他跨過門坎石條,輕而易舉走進儲秀宮,入目盡是各式各樣的花。
院中男子手握小鏟子刨土,女子垂頭修剪花葉,交談甚歡,笑聲充盈滿庭。
院中二人不一會兒便發現不速之客。
金國皇子望清來人時笑容凝固,眼中略有敵意,倒是金國公主依舊溫和有禮與人打招呼:“不知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望殿下恕罪。”
金國皇子蹙眉:“阿姊,分明是他私闖,有失禮數。”
初棠直言直語讪笑:“的确是我的問題。”
金國公主微笑搖頭:“不知殿下夜訪所謂何事?”
語畢,更是從一旁斟來茶水,給人遞過去:“只有些普通綠茶,但願殿下莫嫌。”
初棠接過茶水:“謝謝。”
他小小抿了口茶,便是将之放在一旁堆滿百合花和小荷包的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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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打攪了。”
他撓撓腮,匆匆帶着湘竹離開,路上感慨萬分:“他們姐弟感情真好。”
湘竹:“是呀,奴婢聽說公主極愛花,那皇子便三宮六院四處采花。”
哦。
初棠懵懵點頭,很快便回到乾清宮。
映入眼簾的寝殿,竟都鋪滿地毯,連帶凳子椅角案臺皆是套着滿毛茸茸的軟墊。
初棠大為無語。
“這是幹嘛?”
候在殿中的大太監神色略有倦怠,卻也立馬恭敬回話:“回殿下,此乃陛下命令,您是覺着樣式不好還是顏色不可?”
初棠:“……”
我覺着你們陛下有點浮誇!
程立雪那家夥是要幹啥子喲,左不過就是劃傷點手背而已,他又不是什麽陶瓷娃娃,磕不得碰不得的易碎品。
真是小題大做!
初棠也懶得對此多言,只問:“我讓人帶回來的那名暈倒的宮女呢?”
“在西殿的一個小廂房。”
初棠點點頭,連忙趕過去瞧人,還未踏進廂房幾乎被名端盤宮女撞個正着。
“殿下恕罪。”
小宮女神情恍惚,臉色暗沉跪下。
“我沒事,你起來吧。”
那邊的太醫恰好診完脈:“回殿下,這位姑娘是受驚過度,夢魇不斷,開些安神湯即可。”
“好。”
一名小太監跟着太醫離開。
初棠仔細端詳半天,也不見那名守夜宮女有蘇醒跡象,他轉身,無意間望了望四周的宮女太監,見個個都跟無精打采。
“你們沒睡好嗎?”
宮女怯怯湊近幾步低語:“最近宮裏都在傳陳妃娘娘回來了,昨夜還有小太監瞧見陳妃娘娘的鳳鸾車停在乾清宮外呢,然後便瘋了。”
初棠瑟縮一下:“……”
人吓人,是會吓死人的,我的好姐姐,請你不要亂說話好麽!
初棠佯裝鎮定自我安慰道:“假的。”堂堂現代人,必須破除迷信,相信科學!
宮女煞有其事開口:“千真萬确,昨夜有守值太監看到啓祥宮亮起燭光,說裏面還傳出些怪聲來。”
初棠咬指抽氣:“不、不可能!”
初棠:“怪力亂神,妖魔橫行?八成是有人裝神弄鬼,迷惑視聽禍亂後宮罷了。”
“殿下,您要是不抖的話,奴婢就信了。”
“嗚……因為我也害怕嘛。”
瑟瑟發抖的人,忽地被來者拂了拂後腦勺。
滿屋子.宮人頓時下跪:“陛下。”
初棠一回頭果然看到程立雪的面容,他嗚一聲,身子不由自主撲過去,還是這狗男人比較有安全感。
*
程立雪摟着人回到寝殿。
榻邊。
程立雪彎身放下人,那人卻死死攥着他的衣襟,埋在胸側的墨發瑟瑟聳動。
“害怕?”
頭頂落下話音,初棠從那微振的胸腔昂起頭來,一雙明亮的眼,怯怯盯着人,也不說話。
“我倒有個法子。”
話音剛落,便瞧見程立雪單膝跪上床,正好卡在他兩腿之間俯落身子,初棠也順勢倒進雲錦褥面。
“……”
這是個什麽法子?
怎麽怪怪的咧。
正狐疑沉思的人倏地被捏住腳.踝。
初棠擡眸,只瞧見程立雪的墨發壓來他耳邊,有幾縷還疊落他頸窩,癢癢的。
鼻尖也盡是散不去的藥草清香。
那股獨屬于程立雪的氣息,将他緊緊包裹在這方榻間,嚴絲合縫,無處可逃。
初棠警惕眨眨眸,也情不自禁咽咽唾沫。
有點兒不對路的樣子,不會要發生些亂七八糟兒童不宜的事情吧?
呸呸呸!阿午你不害臊!
“你……這是幹嘛?”
“講故事。”
溫涼氣息噴落耳垂,叫人沒來由一顫。
初棠五指微蜷抓了抓衾被。
講……講故事?
而後,他還真的聽到那清越的嗓音,緩緩鑽進耳膜,卻一下一下地挑動他的神經。
救命!
誰家男朋友這樣子講睡前故事哦?
程立雪你變态啊!
這人每說一句,那冰涼指尖便輕掃一下他腳.踝,偶爾勾動足鏈,落出幾道清脆的靈靈聲。
如此這般伏在耳邊,勾引似的,已叫他禁不住,更遑論這家夥還在他敏.感的腳.踝逗弄。
簡直被刺.激得渾身發顫。
“嗚。”
初棠淚眼婆娑,有氣無力推桑人,兩腿情不自禁收攏,奈何這人的膝蓋紋絲不動抵在其中。
他咬牙溢出點泣音。
大抵是感受他身子的異樣,那人終于有絲松動,退到他膝彎處,若有所思打量一息功夫,方才垂頭吻了吻他的膝蓋。
“張開點。”
初棠沉默,卻也似被蠱惑。
眼睑洩出點潮意的人,懵懵怔怔間,那曲腿踩在榻上的腳便是一點一點挪開。
片刻後。
他渾身發燙,脫力得酥.軟的手掌,無意識搭落程立雪涼涼的墨發,随之時緩時急浮動。
雙眼迷離盯着帳頂,呼吸急促而紊亂,随後又愈發窒息,神思混亂陷進片旖.旎……
還真的忘記了那些個鬼神之說,滿腦子空白一片,最後又被股舒爽快意填滿。
直至兩眼一沉,徹底不省人事。
初棠昏睡前,思緒紛擾得只殘存一個念頭——十斤的程立雪,九斤變态,還有一斤更變态!
翌日早。
初棠迷迷糊糊蘇醒,後知後覺正有雙手,隔着布料輕輕摁揉在他大腿。
眼睛觑開條小縫,眯着眼瞟去,原是程立雪在幫他按摩,而且衣服換了,連床鋪也換了。
昨夜的畫面又倏然重現……
“混!蛋!”
“我瞧着昨夜的殿下,哭得很享受。”
初棠一個枕頭扔過去,惱羞成怒似的,朝人橫去一眼:“閉!嘴!”
白日倒是端方清冷得人模人樣,夜裏纏.綿榻間時卻跟饑渴大狼狗似的。
而且!
有人這樣解渴的嗎!
死變态!
怕是只有程立雪這種變态方想得出這種解渴方式!
……
初棠捂着臉退出回憶。
他悄然無聲抽了腿翻身下床,腳尖剛碰到毛茸茸的地毯,手腕卻忽地被人捏住,那人輕輕一拽就将他扯回去。
叫他猛地跌坐下一雙腿。
頭頂落下點沁涼嗓音:“去哪?”
初棠掙紮推搡幾下,還是沒能逃離這個強有力的懷抱,宛若驚弓之鳥,他似後怕含糊道:“還來?我會死的!雖然确實很……”
後面的爽字被人搪塞帶過。
“但!真的頂不住了!”
他昂着頭,目光灼灼得煞有其事,一臉真誠頭頭是道:“适可而止知道吧?咱們打個商量,明天再來?錯開時間,讓身體歇口氣!”
視野中,程立雪輕輕側身,随後便見這人的喉結微滾,醞釀出半點模糊的哂笑。
沉沉啞啞的:“小棠似乎有些心心念念。”
“……”
我念你個大頭鬼!
那人話畢,手掌一把擡起他手臂,叫心有餘悸的人惶恐驚駭欲抽手。
“不不不!”
随後只是穿過件衣服袖口。
“?”
初棠話音戛然而止,也悄悄咪咪籲氣。
程立雪替他穿好衣服、束好腰帶、理好衣襟,方饒有興致垂眸凝視他,唇角還含着半絲笑意,似在打趣問:“不什麽?”
“……”
“看來小棠确實很期待。”
“……”
故意的!這死人絕對是故意調侃他的!
還期待!
我期待你不舉!
*
程立雪日理萬機,陪着他用完早膳便離開。
初棠落得清閑,便又跑去昨日帶回的宮女住處,剛進門就瞧見那人緩緩從床上醒來。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
守夜宮女聞聲側頭卻駭然滾落床,顫顫巍巍開口:“陳妃娘娘!陳妃娘娘饒命啊!奴婢什麽也沒說!”
“……”
陳妃?在哪?
初棠瞳孔驟縮,他脊背發涼呆滞片刻,陳妃不會在他身後吧?
不!不可能!
相信科學!
初棠倏然挺直腰板,故作鎮定輕咳聲道:“你昨晚為什麽會喊皇後娘娘?”
“陳妃娘娘饒命!”
守夜宮女猛然撲過來抱住他腿:“奴婢真的守口如瓶,什麽也沒說,娘娘饒命!”
初棠低頭盯着匍匐他腳邊的宮女,悄悄舒出口氣,就說嘛,相信科學,什麽陳妃,這宮女怕是産生幻覺,将他誤認成陳妃。
而且他如今非常确定!這宮女身上有秘密!而且這個秘密還和程立雪他娘有關!
若是換作旁人的話,他倒也沒那麽着緊,但此事關乎程立雪,他這心竟莫名執拗,恨不得馬上查出個水落石出。
“你先起來,我不是陳妃。”
初棠蹲下身扶人:“你看清楚,我真的不是那個什麽陳妃娘娘。”
宮女神情木然擡頭,還是驚恐後退,支吾半天:“娘娘,奴婢真的只字未提!求您放過奴婢!”
“……”
看來幻覺還在。
只是好端端的怎麽會産生幻覺呢?
初棠走出廂房,幾名灑掃宮女太監正在閑聊:“這香包好香呀。”
“快快快,皇子又給咱送了蜂蜜。”
“皇子對咱們也太好了,若是日後不能在乾清宮侍候,我最想去的便是儲秀宮。”
……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八成有詐!
轉念間又恍然憶起些畫面。
“湘竹。”
初棠轉身跑回寝殿:“湘竹。”
湘竹連忙跑出來:“殿下,奴婢在。”
“宮中的陳妃傳說是什麽時候死灰複燃盛傳的?大概是宮宴那夜後。”
“那那位皇子,他又是什麽時候開始送荷包蜂蜜的?”
“傳說開始盛傳後的第二日吧。”
“還挺會掩人耳目。”初棠垂頭感慨聲,連忙望着湘竹道,“那位皇子送來的香包和蜂蜜在哪?拿出來我看看。”
湘竹替人忿忿不平低罵:“他送來的東西,只會髒了殿下的眼睛,都讓奴婢扔掉了。”
初棠輕笑一聲:“難怪你這麽精神。”
湘竹略有不解:“殿下此話何意?莫非是這些東西不幹淨?”
初棠點點頭:“曾經有位朋友跟我說過,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待你好。”
“奴婢這就去外面借些回來。”
湘竹再回來時,手中拿着個小香包和一瓶蜂蜜。
主仆二人拆開香包。
香包只是普通的香料和新鮮的百合花。
“這也沒什麽特別之處,倒是鮮少有人用新鮮的花瓣做香囊的。”
初棠指尖捏着枚花瓣若有所思,沉吟半天:“特別,就特別在此。”
“殿下,這百合花能有何特別?”
“百合花花香裏有使人興奮的物質,叫人神思不寧,夜不能寐,長期睡眠不足。”
湘竹恍然大悟:“難怪好些宮人都神色恹恹的。”
初棠丢下花瓣拍拍手:“但有陳妃傳說在前,大家只道是擔驚受怕而睡不好,實則這才是罪魁禍首。”
湘竹一語中的:“那這蜂蜜怕也是被加過料?”語畢連忙出去招呼人取來廚房裏的蜂蜜。
“殿下,左邊這瓶是金國皇子的蜂蜜,右邊這瓶是咱們小廚房裏取來的。”
湘竹話完便使喚一名小太監來分別品嘗。
小太監用湯匙舀出右邊的蜂蜜:“醇香甜膩。”
小太監又舀出左邊的蜂蜜:“也很甜,但似乎——”他回味一下後忽地蹙眉,似不确信,又抿了一點。
初棠和湘竹都翹首以盼等待後話。
初棠轉轉眸問:“口腔中是不是有點不太明顯的火辣辣之感?”
小太監抿着涎液猛然點頭:“對!”
湘竹驚詫瞠目:“殿下您果然厲害,這也能猜到?”
“因為我知道是什麽了。”
湘竹與小太監異口同聲發問:“是什麽?”
“裏面摻有杜鵑花花蜜。”
那夜,啓祥宮門外,他曾看見南風大哥手裏拿着一截杜鵑花,那時他并未留意太多,如今回想起來,這是明晃晃的無聲提醒。
初棠沉聲啓唇,緩緩開口:“杜鵑花花粉釀制的蜂蜜有毒,誤食使人感到口腔火燒火燎,之後還有可能出現流涎症、惡心、嘔吐等症狀,攝入一定量後使人頭痛、肌無力、視物模糊,甚至産生幻覺,嚴重者還會心律失常致死。”
“陳妃傳說盛傳,本就使人心惶惶,百合花又叫人神思不寧夜不能寐,長期睡眠不足,還有杜鵑花蜜加成,不産生幻覺才怪!”
湘竹與小太監聽得不可置信呆愣許久,回過神後仍心有餘悸感慨:“若非殿下發現及時,長期以往必釀成大禍,如此禍亂宮闱,這位金國皇子到底意欲何為?”
“不管那位皇子有何目的,咱們秋後算賬,如今要緊的是順藤摸瓜,把陳妃娘娘和皇後娘娘的秘密揪出來。”
初棠神色凝重起身:“走,咱們帶上那位宮女去啓祥宮。”
*
荒廢多年的啓祥宮。
宮殿因常年無人居住,雜草叢生,蕭條陰寒,與冷宮無異,乃至比冷宮更森然可怖。
“陳妃娘娘!”
被人架着的守夜宮女,驚恐瞪着宮門牌匾。
“你清醒點,是幻覺!”
初棠無語,随意薅了把薄荷草,碾碎後怼到守夜宮女鼻尖,一股濃重的清涼氣息直沖腦門,叫人猛地清醒些許。
宮女倏然跪下:“太子妃殿下。”
初棠:“可算清醒了,你和陳妃什麽關系?”
宮女凄凄道:“奴婢是娘娘的陪嫁丫鬟。”
初棠驚詫:“陪嫁?那就是她身邊的大宮女咯,為何出了此等大事,你還能在宮中活下?”
宮女茫然搖頭:“奴婢不知,先前是內務府将奴婢調走,最近又讓奴婢來此當個守夜宮女。”
初棠輕嘆聲,身後的小太監也十分機靈,小跑去推門,吱啞一聲,搖搖欲墜的殘破宮門被打開。
幾人順利走進去。
此處常年無人敢靠近,死氣沉沉,又久經風霜,連日光照下來都難以驅逐個中孤寂冷清。
院中荒涼破財,蜘蛛網遍布石柱,滿地青磚苔藓枯枝,偶爾幾只不知名的蟲子蹿進敗葉裏。
腐朽與腥臭味相交錯入呼吸。
初棠掩鼻皺眉,環視四周,終于在一方角落發現成堆爛幹花,他走過去仔細端詳半天。
從那尚未化作齑粉的半棵爛葉中,初棠估摸再三,應該是蘭花。
初棠:“陳妃愛蘭花?”
宮女搖頭:“內務府送來的。”
初棠:“陳妃是怎麽死的?”
宮女:“失足落湖。”
初棠:“好端端一個人怎麽可能失足落湖?”
宮女聞言卻驀然沉默不語。
湘竹伏過來道:“陳妃生前已失心瘋。”
失心瘋?
“你那晚為什麽要喊皇後娘娘?”
初棠突然逼近宮女追問:“是不是陳妃娘娘殺了皇後娘娘,然後失心瘋死的?”
宮女驚谔搖頭:“不不不是!你胡說!”
初棠再度盯着人發問:“宮中不是都流傳陳妃愛美嫉妒皇後美貌,所以把皇後殺了嗎?”
宮女伏地落淚:“不是的,我們娘娘沒有嫉妒皇後,她也是無可奈何。”
院中忽然刮來陣風。殘破的門後,恍惚傳出點零碎的聲音,铛啷铛啷的。
怪異的聲響叫在場三人皆默然僵滞。
“陳妃娘娘!是娘娘!”
宮女駭然跪下:“娘娘饒命!”
此言也驚醒餘下的二人。
“荒謬。”
初棠抿唇,捏緊指腹循聲望去,故作淡定道:“大白天的!陳什麽妃娘娘!”
湘竹不安扯扯人:“殿下,要不咱們回去吧。”
初棠閉目深呼吸幾下,再睜眼時,滿目堅定搖頭:“不用害怕!咱們要相信科學!”
他盯着那門,緩緩走近,随後一腳踹開朽木,嘭的一聲倒下,揚起滿屋子灰塵。
初棠嗆了嗆。
視野也豁然開朗。
原來是殿中挂着兩串風鈴,地面還有點滴蠟,果然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他又往裏走去,直奔啓祥宮寝殿,寝殿內似還保留着生前模樣。
初棠仔細觀察每一處,竟發覺這室內同樣擺放着幾盆枯萎得不成樣子的植株,與外面腐敗的花,一般無二。
他匆匆折返,順勢扯下風鈴,跑回院中亮給宮女:“你看清楚了!陳什麽妃!這就是串普通風鈴!”
“真的是娘娘回來了。”宮女爬到他腿邊,苦苦央求道,“殿下您就莫再摻和了,奴婢千真萬确瞧見過,娘娘就在那湖上跳舞,周圍還有藍色的光團,一定是閻王爺提着燈籠把娘娘送回來了。”
初棠:“……”
這麽會添枝加葉的嗎?鬼火就鬼火,說什麽閻王爺提燈籠!
“湖?”
他恍惚抓到絲信息:“哪裏的湖?”
“禦花園西苑的那片湖。”
“湘竹,你先把她帶回去,順便去找人把湖水抽幹,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
初棠視線瞥過角落的蘭花。
他若有所思離開啓祥宮,先是直奔太醫院,想着查閱下當年的用藥記錄。
哪知卻被院使義正嚴辭婉拒:“您有陛下口谕嗎?”
初棠:“……”真煩人!
他随手丢出個程立雪的太子印章:“有這個行不行?”
院使:“……”那可太行了。
其實他曾一度懷疑陛下是把太子妃當太子來養,輕咳聲潤潤嗓子:“您裏面請。”
初棠翻開當年的綜卷,查看半天也無發現異樣,他托腮沉思半天:“你們這記錄能造假嗎?”
院使連連擺手:“瞧您這話,用藥用量都嚴格按照規定,一清二楚記下,且有專門負責監督之人,絕不容出錯,更遑論作假!”
“陳妃病着那年,你是院使嗎?”
“不是,上任院使暴病身亡,我才升的官。”
“所以咯。”
初棠無語丢下綜卷聳肩。
院使猛然拍頭:“殿下一言驚醒夢中人!”
初棠:“……”
啧!程立雪養的人,怎麽都憨憨的,是大家都把智商衆籌給自家主子了嗎?
他意興闌珊離開,轉身前往內務府,這回的內務府總管依舊死腦筋兒。
“抱歉,您沒有管理六宮權限。”
初棠撇撇嘴,再次丢下個印章:“現在呢?”
內務府總管倏然瞠目狗腿兒似的賠笑:“喲,莫說後宮,前朝那也是不在話下的,您請。”
“果然是蘭花。”
初棠倏然合上冊子,可裏面也分明記錄有各宮嫔妃喜好,陳妃分明不愛蘭花。
卻偏偏在皇後出事後淵源不斷給啓祥宮送蘭花。
蘭花與百合花一樣,都是不适合擺在卧室,花中氣味皆容易引起失眠。
長期失眠必叫人神志混沌,若是再趁機下藥,想要人瘋瘋癫癫也不是不可能,卻可以對外宣稱是作賊心虛而失心瘋。
失心瘋的人,什麽事情幹不出來?
畢竟在皇後之後,陳妃竟又連取掉好幾人性命,所以這背後必有人在策劃。
待其死後再編排一個“鬼魂索命”來排除異己或是制造事端,都易如反掌。
“當年也是你在內務府管事嗎?”
內務府總管搖頭:“當年是梁大人當總管,如今已經告老還鄉,在盛京郊外養老呢。”
聞言,初棠也只能順着這蛛絲馬跡摸出郊外梁宅,找到當年的內務府總管大臣梁大人。
梁大人哪能料到又有貴客光臨。
梁總管惶恐跪下:“殿下,奴才真的已經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了。”
初棠:“……”
我什麽都沒問呢。
但他也懶得糾結誰比他先一步,只聽着梁總管三言兩語交代清楚,原來這人曾是老王爺,亦即是阿绛父親在宮中的眼線。
“你确定你的言論毫無保留?”
“真的,小人未敢有半個子兒虛言。”
初棠五指攏攏墨發,盯着外面的正盛的茶花,理理混亂的思路,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概便是——
皇後誤撞陳妃奸.情,發現其與老王爺有染,便勸陳妃與之斷絕來往。
陳妃割舍不下情緣,反倒聽信渣男蠱惑,給皇後下寒食散,殊不知老王爺一直擔心皇後複位,也想打擊太子,于是別有用心将寒食散悄悄換成西域奇毒。
碰巧那日幼年太子來冷宮請安,先皇後有條臨近産子的愛犬,聞着味沖來打翻羹湯,可惜羹湯還是被人誤服。
誤殺閨中密友的陳妃心中有愧,自此大病一場,還瘋言瘋語。
老王爺害怕陳妃暴露真相。
于是在陳妃的湯藥裏下寒食散,寒食散迷惑神智,導致陳妃愈發精神失常,寝宮還滿是蘭花,精神高度緊張,時常失眠的人,終于出現幻覺失足落水。
老王爺便開始編排素來愛美的陳妃,因嫉妒先皇後美貌而于冷宮毒殺廢後,後又心中有愧而自戕。
宮中也從此流傳出陳妃愛美索命之鬼話。
陳妃死後,老王爺更是将其當作替罪羔羊。
前朝後宮本為一體,借陳妃索命傳聞,除掉幾個保皇黨大世家的妃嫔,惹得衆家族怨聲讨伐。
本欲趁亂逼宮。
行動前夜卻意外喪命愛子之手。
“唉。”
初棠聽得百感交集,連連喟嘆幾聲籲氣,蹙着眉情不自禁捂上心口,那處竟無端滾燙灼熱,燒得有點發疼難耐。
程立雪怎麽這麽可憐吶。
嗚嗚……
真的太可憐了!
摯友之父竟是殺母仇人,幫兇還是生母的閨中密友。
而且!
生父還被摯友他爹綠了!
這潑天狗血的愛恨情仇,簡直叫人難以想象。
程立雪果然是個美強慘,難怪這厮這麽沉默寡言,要是換作他的吧,估計得自閉。
初棠艱澀咽咽唾沫:“梁總管,你知道這麽多秘密,為什麽還能安然無恙?”
“當年,王爺本欲将我滅口,是世子暗中幫忙,方留我一命,茍活至今。”
世子,又是世子。
看來攝政王那個家夥弑父的緣由大抵在這吧,貪上這麽一個爹,真的是……啧。
初棠眸光暗淡,恹恹離開。
*
回去的路上。
初棠穿過熱鬧的集市,因戴着面紗,倒也沒人認得他,方叫他能靜靜駐足絡繹不絕的人流中。
街的對面有個小攤,走街串巷的小販在呼喝:“糖不甩!美味的糖不甩!”
一位路過小攤的小女孩歪頭向她的母親喊道:“娘親娘親,我要吃我要吃。”
“好好好,娘親給囡囡買。”
“好吃麽?”
“甜甜的真好吃。”
……
甜食總使人歡愉,光是看賣相,他便覺着糯叽叽,甜膩膩的,叫人情不自禁展眉。
初棠頓足片刻,望着那笑得純真美好的小女孩,他按捺不住似的走過去:“大叔,我也要一份。”
大叔擡眸點頭:“稍等,這就給您現做。”
慈祥的大叔語畢,便是從籃筐掏出把糯米粉,舀來滾燙的開水,少量多次加入粉堆。
揉成光滑的面團。
面團被揪出一小塊揉和成個個大小相當的小圓球,圓滾滾,白乎乎的小球看着就讓人覺得治愈。
小白團被人扔進煮開的水裏。
一刻鐘後。
白團子肉眼可見變得胖乎乎,圓嘟嘟,并且一一浮起來,這便是熟了。
煮熟的糯米球被過了遍涼水。
大叔方開始擰開紅糖罐,笑得和藹可親問:“貴人,吃得了甜食麽?”
初棠眉眼輕彎:“有多甜要多甜,我要最甜的。”
大叔樂呵一笑:“好嘞,給你最甜的。”語畢,毫不吝啬撒下一大把紅糖,和着水煮化至粘稠。
糖漿滾滾,空氣中滿是甜甜的味道。
大叔方有條不紊放進糯米丸子,繼續熬制,煮得個個丸子都吸滿糖水,裹滿紅糖色,方罷休。
糯米丸子被裝進紙袋。
“您拿好。”
“謝謝。”
“貴人真客氣,不是我吹,我這糖不甩賣了二十載,吃過的都說好。”
初棠突發奇想問:“吃了能開心嗎?”
大叔聽得遲疑一愣:“開心?哈哈哈必須的!準叫你笑得合不攏嘴。”
聽完這話,他方心滿意足帶着糖不甩回宮,落日黃昏,初棠穿過霞光走進宮門。
那高牆之上,又迎風而立一人。
初棠抿唇凝望而去,程立雪這家夥怕是由頭到尾都并非煩和親之事,他只是在憑高念遠。
紅牆綠瓦,陽光明媚,晚冬的霜雪化出水跡,滴水厭厭自檐角墜落。
宮牆上下的二人,遙遙相望。
“程立雪!”
初棠仰起腦袋,朝人招招手,随後拿出藏在後背的手,高舉起包糖不甩,笑意盎然喊話。
“下來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