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慶功宴vs旁觀者
慶功宴vs旁觀者
一只手臂攬來腰間,初棠也随之被摟到床沿。
“能伺候太子妃殿下是我的榮幸。”
宮女端着托盤魚貫而入,程立雪半蹲在床側,一絲不茍替他更衣穿鞋。
初棠垂頭打量那人片刻,眼神顧盼流轉間,忽地頑劣一笑,指尖勾勾人下颌。
程立雪順勢擡頭。
兩人倏然對視。
初棠樂在其中,俨然一副調戲的風流模樣,湊低頭,朝人驚豔地眨眨眼眸。
他痞裏痞氣說:“哪來的小太監?長得倒有幾分姿色,自即日起,準你貼身伺候。”
“小橙子,擺駕,用膳。”
“唯。”
剛走進院子的程管家,聽到初棠那聲“小程子”,險些摔了個跟頭。
而他家主子竟還回應了。
請問這是什麽戲碼?閨房樂趣?
阿這。
年輕人真會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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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見人出來方才恭敬回道:“主子,浴湯已備好。”
程立雪颔首,抱着初棠去往湢室。
湯池內,熱水氤氲霧氣缭繞。
初棠裏衣濕透,眼眸滞澀,癡癡迷迷仰躺在溫泉玉階,宛若案板上任人宰割的小魚兒。
昨夜他們幾乎纏.綿到天明,身子沒怎麽清理,來沐浴一下倒是能理解。
但為什麽這家夥浴完還不放人!
可惡!
他腕骨被人圈住,滿身肌膚薄紅,手臂軟弱無力推推那埋在他雙腿的腦袋。
“你變态呀!”
“甜的。”
他昨夜已望過程立雪低頭去嘗的模樣,當時就覺得這家夥多少有點變态。
如今又舊事重提,還案件重演。
他就覺得這人非常變态。
竟還恬不知恥說诨話:“糖水,自然是甜的。”
“……”
怎麽一個古人還會玩諧音梗?程立雪你是不是澡泡太久了,給你泡潮了!!!
嗚。
初棠滿臉羞态想要爬走。
真的變态!
不是一般的變态!
想報.警!
腳踝忽地被人扯住。
那人指腹輕輕掃了掃,他渾身一軟,就摔進水中的懷中:“不是餓?去哪?”
“?”
初棠不可思議又滿目驚詫。
是真的肚子餓好嗎!
請問您老人家理解到哪裏去了?!
……
湢室外忽而有人敲門。
傳話宮女規矩跪在巨大的屏風外,低着頭說話:“太子殿下,都察院左都禦史、刑部尚書、大理寺卿三位大人求見。”
“知道了。”
水流嘩啦一聲響起。
程立雪将初棠帶出湯池,悉心替人更衣,随後抱着人來到明德殿。
他坐落案前,端起桌面那碗溫的蓮子羹。
初棠望着蓮子羹木讷一瞬。
好吧,是他想歪了。
可惡!必須要好好反省一下才行。
吾日三省吾身,吾沒有錯,是臭男人太壞!對!一定是程立雪這臭男人把他帶壞了!
而原地等候的三人卻瞠目結舌。
他們便是這樣親眼目睹,那對誰都疏離有度的太子殿下,舀起勺暖湯喂給懷中人。
懷中人不願張嘴。
太子殿下還低聲哄了幾句,方叫人忸怩羞怯,慢吞吞咽着這碗羹湯。
早就聽聞太子對太子妃嬌寵無度,吃飯要喂睡覺要哄,連走路都要抱着走,果然并非空穴來風。
三人面面相觑。
只道眼見為實,證據确鑿。
好半晌,屋內有人開口說話:“殿下,此乃當年的一些宗卷案牍。”
沒細聽的初棠悶着小臉。
他仍對溫泉中那茬事懷恨在心。
這麽大好的解氣機會當然要把握,初棠有心捉弄,悄悄伸手往人腰後掐。
程立雪若無其事,眉眼都未動過,倒是正在彙報的官員一頓,好像是愣住了。
“繼續。”
那官員吐出口氣繼續回禀。
初棠輕微氣餒,又開始捉弄人,一雙手旁若無人地來回亂摸,幾乎摸了個遍。
奈何這人死魚一般,沒點反應。
他最終把目光鎖定在某處。
指尖使壞地戳了戳。
“三日後——”
程立雪話音驀地頓住。
底下三人狐疑擡頭,皆是驚訝一愣,他們還是第一次見素來冷若冰霜的太子殿下露出此番神情,唇線微繃,似在隐忍什麽。
聲音也不如先前清冷:“三日後,三司會審。”
“把這人一并帶走。”
侍衛丢出個人。
引得初棠也好奇看去:“這誰呀?”
“當年的副将。”
大雍甘願朝他們,十一受命緝拿回當年那名副将,此人過得窮困潦倒。
大雍皇帝不傻,既然這人能叛前主,又怎敢賭他不會叛後主呢?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什麽庇護,什麽榮華富貴,都見鬼去吧。
*
幾人離去,屋內頓時只剩下初棠二人。
“還玩?”
這話音,無端帶出絲危險,像個锱铢必較的小氣鬼,似乎想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初棠戳人的指尖被撚起。
“玩點別的。”
随後便見那人拿起把小锉刀,輕輕磨了磨食指,實話說,程立雪的指甲不長,圓潤幹淨,看着十分清爽,其實沒必要修。
但修指甲也能叫玩嗎?
随後又見那人指尖泡了泡旁邊的暖茶,怪講究的,所以這家夥到底想做什麽?
滿腔的疑問終于在幾息功夫後得到答案。
腰後身一涼。
有只手探了進去。
角落的計時滴漏,滴答滴答作響,初棠一側眸,便見受水壺被.插.進條銅表尺。
他撇開頭。
從未體驗過的陌生感襲來。
又舒爽又羞人。
初棠哭聲綿顫半躺在書案,手肘還壓到幾本剛批閱過的奏折,他勉強撐起軀體,擡手推人。
“你變态呀,出去。”
程立雪面色如常,在奏折上落下最後一筆,方彎身俯視他:“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殿下無理取鬧。”
初棠咬齒溢出碎聲:“你……”真混蛋。
這人一手在他身.下探尋,一手批閱奏折,滴漏嘀嗒,和着種暧.昧的水.漬聲。
聽得人愈發無顏以對而埋頭。
好半天後。
有人摟了摟他,耳畔适時傳來聲音:“可要聽審?”
初棠半仰着身子,嘴唇微張,淚跡涔涔,意識模糊得好半晌才理清那話。
他斷斷續續喘問:“我可以去旁聽他們審案?”
“這天下都是你的,你想去哪便去哪。”
“天下什麽時候成……啊。”
初棠猛地抽.搐一下,剛吐出的顫音被眼前人的吻堵回去,奏折随之散落一地。
那人得了解脫的手狠狠箍緊他後腦。
底下的手指也越加有節奏,叫他的呼吸聲都跟着抑揚頓挫,隐隐窒息。
“喜歡嗎?”
那人忽然咬咬他唇:“說話。”
“……”
這種話叫他怎麽回答呀。
初棠腦袋一歪,噙着水光盈盈的眸,蜷縮着身子語塞許久,心裏腹诽句變态!
随後話題又回歸到最初。
程立雪伏身他耳邊,暖暖的氣息呵來耳尖,還伴随着句別有深意的話。
“其實并非我不想出去,你纏得有些緊。”
“!”
初棠腸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該手賤去捉弄程立雪,惹得這人又無師自通點亮新技能!
臭男人。
程立雪這家夥果然是樣樣出挑,就連變态,都比別人更變态!
簡直是個無敵大變态!
*
程立雪到底不想折騰他太久,沒一會兒,初棠便在聲輕笑中逃出明德殿。
現在時辰尚早。
那日的殺手頭目并未死。
距離行刑也尚有幾日時間,初棠也不知那到底是否他的一面之詞。
對于比較迷信的古人而言,“不祥之兆”确實沒啥好探索其中緣由的。
不過他堂堂一個現代人。
這什麽“泣血”之說是真是假,試試便知。
他一路找到浣衣局。
據說太祖仁德,開國後,留下一批無家可歸的前朝老宮人,他便正是要找這些人詢問當時情形。
幾經輾轉。
他方找出個略知一二的老婦人。
初棠道明來意,又迫于其身份,老婦人惶恐不安,卻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老婦人:“聽聞那玉很特別。”
初棠:“如何特別?”
老婦人:“成色不如旁的通透,嫡公主一眼相中,聖上即刻命人打造吊墜,可惜出了那檔子事後,便換了新的玉重新制造。”
“還有呢。”
老婦人雙眸混濁,沉吟半天,方模糊道:“老奴身份卑微,不曾在場,但據說被誤潑過水。”
“水?”
遇水變色?還是什麽?
“那水有何特別之處?”
“并無。”
老婦人搖頭:“只是壺滾燙的熱茶。”
“其他呢?”
老婦人思來想去半天,最終還是搖頭。
初棠見狀,沒再多逗留,他若有所思半天,最後還是前去工部。
今日慶功宴,太子妃不在宮中,卻大駕光臨,吓得忙于政務的工部尚書都親自迎接。
只是聽聞初棠來意。
工部尚書一時間左右為難,哪怕是再得寵,也沒有後宮涉政的理兒。
他斟酌再三,唯諾婉拒:“您可有太子口谕?”
初棠搖頭。
“那您還是請回——”
“但我有這個玩意兒。”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印章,叫眼前的中年男子猛地噎聲,惶恐抿抿唇。
“您裏面請。”
初棠抛了抛手中的印章,想不到這太子印章,還是有幾分作用哈。
他拿走了些東西,又去玉府要走幾塊璞玉,立馬趕回東宮,開始模拟實驗,直至夜深也未歇下。
好久以後,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今日去了工部?”
“拿點礦石而已,你心疼了?”
“這天下都是你的。”
初棠仍埋頭搗鼓,聽聞這話,他頭也不擡地嗤笑聲:“切!你要把江山送我呀!”
“嗯。”
身後傳來很輕一聲。
初棠撇撇嘴,只當是程立雪哄人的玩笑話,不予理會,繼續埋頭苦幹。
寒風不時呼來,那人越過他把窗帶上,又在房內多點了幾盞燈。
光線頓時明亮好幾個度。
程立雪從他身後路過,碰了碰他後腦勺:“別弄太夜。”
随後便離開他寝殿。
……
晨間的天光穿過雲影。
“啊!成功了!”
徹夜未眠的人,情不自禁驚嘆兩聲,甚至激動得猛然撞了撞臺角。
他目光聚焦在桌面的玉,拳頭握緊,壓在鎖骨處,屏息凝望那玉,見證它于滾燙中溢出紅色。
是熱致變色反應!
說白了就跟現代的變色杯一樣。
什麽“不祥之兆”!
什麽“泣血”!
簡直就是個無稽之談!
“太子妃殿下,您怎麽了?”
聽到驟然而起的叫聲,外間的宮女惶恐跑進來。
“沒沒沒。”
初棠呵呵一笑擺手,随後伸伸懶腰:“什麽時辰了?”
“辰時三刻。”
“哦。”
就是七點四十五分,還早,初棠哈欠連連:“我補個覺,沒事別叫我哈。”
宮女欲言又止。
片刻後她嗫嚅勸道:“可是殿下……今日仍是十一王爺的慶功宴,您昨日就沒去。”
初棠鑽進被窩:“我早就和十一私下慶祝過啦,這種宴會,他不喜歡,我也沒興趣,他不會介意的。”
宮女憂心忡忡:“是于禮不合,已有閑言碎語,說您恃寵而驕,昨日就有言官趁機參您。”
初棠不以為意聳肩:“誰呀?這麽不厚道!直接讓他來面刺我的罪狀,重重有賞。”
宮女語塞。
最終還是沉默退下。
*
敬安王府,燭光幽凄的殿內。
阿绛手掌拖起地上的一盞長明燈:“大師,你們這玩意兒真能續命麽?”
喇嘛點頭:“長明燈不滅,可保公主長安無虞。”
聞言,她驚訝吹了口氣,燈芯果然不滅,又即興玩了幾下,見那長明燈還是奪目,阿绛意興闌珊放下。
誦念時辰已過。
喇嘛離開。
阿绛還靜靜坐在殿內。
“宮宴,去嗎?”
殿內忽地響起腳步聲。
攝政王迤迤然而來,慶功宴持續三天,今日乃第二日,他第三日方動手,見妹妹悶悶不樂,倒是可以帶人去消遣一番。
距離她二十一歲的生辰還剩三日,阿绛點點頭:“去吧,我就一個朋友,臨死前想多看他兩眼。”
“說什麽傻話。”
“我還是比較相信國師。”
“無論如何,哥哥都會讓你長命百歲。”
青年語畢朝外招招手。
侍女端來托盤,是身正紅色宮裝。
阿绛望着那身衣裳微怔。
畫面仍舊猶新,她曾遠遠瞧見皇後娘娘一身绛紅鳳袍,儀态萬千,驚豔絕倫。
那時的她扯扯兄長說她喜歡。
原來只一句喜歡,便叫人牽挂半生。
好可惜,哥哥,只能是哥哥。
回憶消散。
眼前景象愈發清晰。
阿绛搖頭:“這不合規矩。”
她唇線微彎:“其實我早就自己選好了,哥哥在府門等我吧,我一會兒就來。”
青年溫聲開口:“你慢些,不急。”
兩人前後離開。
殿內劃過陣陣風,檐角宮鈴随幾縷絲綢搖晃,铛啷,铛啷地清脆響動。
直至最後一聲停歇,室內也登時陷進昏暗。
是燈滅。
……
宮中,太和殿,觥籌交錯。
阿绛東張西望,就是沒找到初棠,她轉頭說了句:“阿兄,我出去走走。”
攝政王:“嗯,別走太遠。”
*
初棠已睡了兩個時辰,他心有不安爬起,猶豫半晌,還是規規矩矩換上宮裝去赴宴。
他心想十一是不介意,可那些個言官跟“鍵盤俠”似的,他何必叫程立雪煩心呢。
“阿午。”
初棠還未踏進太和殿,忽地被人叫住。
竟然是張大哥。
渣男!
他沒好氣地瞪了人一眼:“離我遠點。”
見人如此嫌棄他,張折枝反倒一陣驚喜,他殷切快步走來:“阿午,你身子可有難受?”
“?”
初棠被問得莫名其妙皺眉。
“我叫你滾啊!”
“阿午,你終于回來了?我就知道是你。”張折枝激動得一把握住初棠手臂。
“你有病是不是?”
初棠嫌惡掙紮,奈何他根本敵不過眼前人的力氣,此處無人,略顯清幽,倒叫人放肆無比。
“你放手!”
“我不放!死也不放!這輩子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掙來好不好?都是我錯!求求你別再離開我!”
張大哥聲線顫抖,囫囵說了一堆話,初棠卻越聽越煩,他奮力抽手。
“張丞相,你這樣有失禮數吧。”
原地忽地傳來第三道聲音。
兩人循聲望去。
阿绛面露不耐,直接走來掰開張折枝的手,拉着初棠離開。
半路。
初棠笑嘆:“你力氣真大。”
阿绛驕傲仰頭:“你以為,本公主那是從小練出來的。”
初棠:“這怎麽練?”
阿绛:“你被人揍多了,你就知道了。”
初棠:“……誰敢揍你?”
阿绛:“我是個不受寵的庶女,王府裏的嫡子嫡女都欺負我,老是揍我。”
初棠:“我以為你只有一個嫡哥哥。”
阿绛:“是只有一個,因為其他的全死了。”
初棠:“……你是說?”
阿绛:“我哥哥把他們都殺了。”
嘶。
弑父殺兄。
果然很符合攝政王人設。
說話間,兩人穿過片樹影下。
周圍驟然跳出幾名太監。
久待皇城的阿绛,瞬間捕捉到危險氣息。
今日宮宴,魚龍混雜,眼前這幾人怕不是僞裝成太監的刺客。
“快走。”
她拉起人朝太和殿方向跑去。
畢竟那裏守衛最森嚴。
“攔住他們。”
一名刺客喝道,另外幾人閃身擋在兩人面前。
初棠和阿绛急急頓住腳步。
阿绛今日着的衣裳領口稍低,又經這一跑便晃出裏面的海棠吊墜。
其中一名刺客望着這式樣呆滞一瞬,他轉頭問同伴:“這吊墜?”
同伴也訝然:“必定都是那老東西的後代。”
“格殺勿論。”
初棠:“你們怎麽還不消停?我找出原因了!”
殺手:“我等只是聽命行事!要怪就怪你們這輩子投錯胎吧!”
幾人語畢,不再廢話。
光影交錯。
阿绛拉着人艱難躲了幾下。
再一次。
寒光映進眼眸。
一個身影闖來拉了初棠一把,左邊長劍刺來,他擡手一劈擊退,卻禁不住右邊又是一劍。
“阿午小心。”
那人不管不顧擋在他身側。
“呲啦”一聲。
利刃劃傷臂膀。
“張大哥!”
初棠沒想到這人竟然會不顧安危救他,他微微驚訝愣住片刻。
而另一邊的殺手也沒消停。
兩名刺客左右圍住阿绛。
阿绛吃力躲避,終是不敵劍影。
長劍直中心髒。
張折枝視線冷漠掃過那道劍光,甚至生出種恨不得再快些的扭曲而隐忍的陰鸷。
他收回目光低聲問:“阿午可有傷到?”
噗哧——
是利刃穿透骨肉的聲響。
還伴随一聲女子沉悶的“額”聲。
初棠駭然回眸。
卻突然被寬大的手掌捂住眼睛,但他還是感受到血液飛濺,彌漫在空氣的熱度。
旁邊的兩個殺手被來人輕而易舉劈退。
初棠也被熟悉的懷抱擁住。
是程立雪來了。
他扒下程立雪的手掌,恰好看到程立雪将那名劍刺阿绛的兇手踢退。
卻已遲。
劍尖穿透女子心口,鮮血滾滾墜落。
初棠伸出手來去抓那抹倩影。
衣袖劃過掌心。
他沒抓住。
那姑娘,如斷線風筝,無力倒地。
“阿绛!”
侍衛匆匆趕來,将在場的幾名殺手團團圍住。
初棠只木讷盯着地上的影子。
殷紅液體源源不斷溢出,将衣裳沁透。
豔麗的血水于風霜中愈漸暗淡,生生将這身宮裝渲出大片绛色。
“阿绛!”
他跪倒在地:“宣太醫啊!”
現場亂作一團,不知是誰尖銳着嗓子高喝兩聲:“對對!太醫!快去請太醫來!”
人群攢動。
好幾名內侍無頭蒼蠅似的,幾次撞在一起,最終顫巍跑走:“太醫!太醫!”
初棠手指被人捏了捏。
阿绛挽起虛弱的笑,如常明媚,她無力吐出氣音:“我就說國師不會失算。”
她輕咳兩聲:“別哭了,我這衣服好看嗎?”
“你還有心情說笑!”初棠聲線發抖。
“成王敗寇,如果可以,請讓我哥哥離開得體面些,他其實很高傲的。”
*
夜裏的霜風吹來,如在哭泣。
地牢,踉踉跄跄跑進個淤泥斑駁的身影,那人未見驚懼,趔趄穿過腥臭翻湧的甬道。
他一腳踹開最裏面的牢門。
“什麽泣血不泣血的!”
初棠一把甩出懷裏的玉塊。
玉被摔得破碎。
玉屑濺起劃過中年男子的臉頰,叫人懵懵怔怔,不知何解地虛弱擡頭。
“那根本就是個普通的化學反應!蠢蛋!我幫你找出原因了,你為什麽還要殺我!”
初棠抓着人發瘋似的怒吼:“你殺錯人了!”
鎖鏈拖動,發出些框框将将的聲響,中年男子終于似回神那般微微睜眼。
“你殺錯人了!”
“你滿意了嗎?”
“你女兒無辜!我的朋友就不無辜嗎?你們都是劊子手!你們都該下地獄!”
猙獰紫筋在那纖細頸脖鼓起。
初棠脫力松開那人,他無助跪坐而落,五指抓向地面,企圖捉住什麽。
殘破的碎片割裂掌心肌膚。
血跡一點一點滲出。
“你……?”
中年男子眼球混濁,慘白的唇蠕動,艱澀吐出幾個字:“說什麽?”
“到底是給你透露的消息?告訴我!我求求你,快告訴我啊。”
“到底是誰?”
“求求你告訴我啊!”
一聲一聲哀求落入人耳,中年男子也愈發苦痛掙紮,殺錯人了?他也殺錯了人?
漫長的寂靜過後。
他吃力擡手,咬破指尖,艱難擠出幾滴血來,在地面寫下幾個字。
他嗫嚅句:“對不起。”
這道歉聲後,男子傾盡全力咬舌自盡。
初棠爬過去,他慌慌忙忙偏着頭,映入眼簾的那幾個血字卻叫人不可置信愣住。
“不可能!”
“你騙我!”
“不可能!那是她哥哥!她哥哥那麽疼她!你一定是在騙我!你別死啊!醒醒啊!”
他憤憤搖晃那氣息全無之人。
“你給我起來!”
初棠的手被人輕輕拽了拽,有人拉起他。
人影模糊。
但他還是勉強看清,是南風。
絕望中的人,終于窺見天光,初棠一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神醫大哥?你快救救他,不對!你救救阿绛,快,我們去救她。”
他使盡渾身力氣扯人:“救人!我們去救人!”
南風大哥卻紋絲不動。
“快走呀。”
初棠哭得話音輕顫:“走呀。”
“我不可逆天改命。”
“為什麽?”
“……”
“為什麽不可以?我給你磕頭……你們古人不是最喜歡磕頭嗎?我給你磕頭好不好……你救救她。”
一雙手攔住他欲下跪叩頭的動作。
“命數天定,造化弄人。”
“南風大哥,我求你救救阿绛。”
“我不可逆天改命。”
初棠眼睛哭得猩紅,他顫顫抖着唇,好久好久以後方擡眸,狠狠盯着眼前人。
他試圖在那張臉找出恻隐之情,哪怕是半分也好,可是眼前的南風大哥還是如常。
他以為冰冷高傲的程立雪,卻溫潤有格局。
而他素來認為恬淡溫和的南風大哥,竟才是真正漠視衆生、睥睨世間之人。
真是挺可笑的。
“為什麽啊!為什麽……為什麽!你明明什麽都知道,卻總高高在上俯瞰芸芸衆生,目睹他們蜉蝣般與世沉浮,垂死掙紮!”
混雜渣碎的掌,奮力推開眼前人。
“醫者仁心濟蒼生,你頂着懸壺濟世的身份,卻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一道人影沖出地牢。
留下原地青年,那身纖塵不染的月牙袍,染上兩只血手印,殷紅斑駁,刺眼奪目。
最後那句話仍回蕩在無邊昏暗,字字誅心——
“你這個冷漠無情的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