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杯雞vs身份
三杯雞vs身份
二人慢慢悠悠從皇陵出來。
衆人一擡頭就瞧見太子額角那個清晰的印子。
衆人:“……”
私印乃身份與權力的象征,見印如見人,贈送私印便相當于把身家性命都交付出去。
不用多說他們也能揣測一二,太子以私印相贈,結果太子妃不知為何,轉頭就往太子額頭蓋章。
重點是他們的太子殿下一點都不生氣!
更為重要的還當屬,民間百姓嫁娶哥兒乃常态,但哥兒身份處于皇室中卻略尴尬。
自古以來,就沒有哪個皇親國戚的正妻是哥兒,皆因哥兒于權貴們而言,更像是男寵,連妾室都不如。
可他們的太子殿下非但娶為正妻,後院還只有這麽一位,據說通房丫頭都沒有。
且力排非議也要将人親自迎回東宮。
懂了。
再配合這晃眼的宣示,簡直無聲勝有聲。
至此,這盛京除卻那位攝政王之妹,又多出位萬萬不能得罪之人。
*
皇城,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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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正門外跪伏着滿滿一片內侍宮女。
他們穿過人群踏進東宮。
寬敞的主路兩旁,遍地海棠,在雪中尤為嬌豔,叫東宮的景致于整個皇城中成就獨一份的浪漫。
初棠有些微訝:“大冬天的也有海棠花嗎?”
身旁人輕描淡寫道:“嗯。”
不過兩句話的功夫,雪中又闖來個黃色身影,雀躍奔跑而來,嘴裏還叼有截花。
那抹向他跑來的狗影,激動得差點沒把人撲倒。
“嗚嗚咽咽。”
耳邊盡是大黃委屈的叫聲,初棠鼻尖忽地酸澀,他蹲下來摸摸大黃。
如果大黃會說話的,怕是會熱淚盈眶破口大罵他:你個沒良心的家夥!下次可不準了啊!
初棠抿抿唇閉目。
明明不屬于這個時代。
卻又分明在此刻,情真意切地感受到一絲絲若有似無的歸屬感。
這種被記挂的感覺,勝過千言萬語。
後面的程管家悄悄走到蘇嬷嬷身邊,從懷裏掏出包藥:“腿可還疼?家鄉偏方。”
“又麻煩你了。”
“客氣啥呀,咱倆共事這麽年。”
“是呀,這多年。”
兩人對視微笑,瞥向那邊的三個身影。
初棠蹲在地上和大黃抱在一起,被熱情的狗影拱倒,程立雪微微側身,眼疾手快撈了撈前者。
“終于要塵埃落定了。”
*
是夜,月色溶瀛。
毓慶殿。
初棠坐在桌沿,桌上倒扣着翻開的話本,還有些吃剩的瓜果渣子。
他抿着茶水漱口拍拍手起身。
迎着月色,殿外也款款走進個身影,長影微微覆來将他籠罩。
他一回眸,便與人正正對視。
初棠轉轉眸。
不知這厮大晚上來有何貴幹。
那人随手拿起他看過的話本翻了翻:“東宮久無人居,暫且只打掃出這一寝殿。”
“喔。”
初棠點點頭,鑽進房中幔帳輕浮的床。
夜很靜。
燭光高照。
初棠不時瞄瞄那邊的情況。
只見程立雪忽而擡手,指腹輕揉雙眸,疑似眼疼。
目睹一切的初棠慢吞吞爬起。
他內心掙紮半天。
榻上之人撩起薄紗,露出小半張臉:“要不你過來睡吧,你眼疾還未痊愈,少用眼。”
語畢挪移身子,騰出點地方,就往裏面滾進去。
權當是同榻而眠的室友罷。
初棠心中寬慰道。
況且他們已經重新約法三章——
互不幹涉對方,揪出真兇,徹底解決完殺手危機之後,他依然對程立雪沒好感的話,他們便和離。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原來程立雪也不是執意留他,只是更擔心他安危,聽起來還有點小動容。
他又哪有讓人徹夜坐着的理兒呢。
二人僵持半晌。
他搭起半邊眼皮瞄人,見那人終于走來合衣躺下,便又往裏挪挪,讓二人之間空出截距離。
寬大的床榻壓下點重力。
若有若無的藥香飄來,初棠屏息一瞬,他餘光斜觑那人一眼,又悄悄往裏挪挪。
夜,似永無盡頭。
初棠目光澄清緊盯床頂,呼吸一下輕,一下重的,怎麽也睡不着。
指尖突然被人碰了碰。
“睡不着?”
初棠五指情不自禁蜷縮一下,莫名心跳加速的人,把微燙的手藏進被窩:“有點。”
空氣太過安靜。
他都能聽到程立雪平穩的呼吸。
只是不過轉瞬功夫。
那人緩緩開口,嗓音清越如凜冬的雪水:“書生告別家中老母,只身上路。”
“額?”
有點熟悉。
“途中遭逢大雪被困山廟,唯有在此落腳歇息,夜半時分,廟中跑進只小野貓,一來便撲進書生懷中取暖……”
初棠狐疑瞥過去,燭光昏幽,那張側臉朦胧不已,話音卻輕緩清晰。
程立雪的唇仍在小幅度翕動。
這故事……
不正是他剛剛只看了一半的話本故事嗎?
這算什麽?
男朋友的睡前故事?
不過聽着那人一本正經的嗓音,初棠覺得有些好玩,情不自禁抿抿唇。
聽程立雪講故事,簡直比安神香還見效快,初棠很快很便覺得眼皮沉重,迷迷糊糊熟睡過去。
夜裏還做了場夢。
夢見自己變成那只小野貓。
“喵。”
他從茫茫大雪中跑進座破廟。
眼前景象虛虛實實,一會兒是東宮毓慶殿,一會兒又是雪中山神廟。
……
天際的光穿破雲層,透過窗棂爬進,暖融融地闖進帷帳,落在那張酣睡的小臉。
初棠揉揉眼睛。
慢慢悠悠伸懶腰,然後一個巴掌呼到個不知名物體,他睡眼朦胧轉頭。
霎地對上雙眼眸,睡意全無。
尤其是看見——
程立雪喉結上那個明晃晃的牙印。
腦中剎那浮想聯翩無數畫面。
初棠:“……”
所以!昨晚的夢!不是夢!啊啊啊啊啊啊!簡直不要太可怕了!
瘋了!要瘋了!
他發誓再也不看那種窮苦書生的意.淫話本了。
他在心中咆哮完,心虛地抓抓頭發強顏歡笑道:“嘿嘿,谷德莫寧,您老人家也剛睡醒嚯?”
程立雪沒有說話。
初棠只覺有什麽東西在腳踝處勾了勾,頓時響起陣細微的鈴铛聲。
他狐疑循聲望去。
“!”
自己的那條左腿,就那麽堂而皇之地,直愣愣跨過程立雪腰,悠哉悠哉搭在上面。
嘶……
哪個好人家把腿晾室友腰上睡覺呀?
難怪程立雪這家夥,陪他睡到太陽曬屁屁,感情是被他弄無語了吧。
初棠讪讪呲牙:“……”
正想抽腿,卻發現——
“腿麻了。”
他雙手捂臉嗚了聲。
好丢人哦。
*
望着那被簇擁梳洗的小哥兒,耳尖仍紅得要滴血,程立雪指尖輕拂袖口,漫不經心斂走桌上的話本。
半路。
恰好與十一迎面相遇。
“喲,你這脖子的傷?”
十一暧.昧朝人走來:“有情況?”
那雲淡風輕之人,轉手向他遞出手裏的話本。
十一接過後随手翻開看了幾句——
書生告別家中老母,隻身上路,恰逢大雪,落腳山神廟,熟睡一夜,無事發生。
“無事發生?”
十一似在确認,如上重複念叨句。
“既然都無事發生了?那有何特別之處?欸,不是我說你怎麽又笑起來了?”
“這話本很好笑嗎?”
十一對話本翻來覆去也沒找出個所以然,他無奈搖頭跟上那背影。
好半天,終于憋出句大逆不道的話——
“我怎麽覺着你笑出了拐賣良家婦女那味兒。”
*
初棠心有些浮躁,跑來膳房。
他從前是不太愛動手的,但看爺爺奶奶做飯,他莫名覺得溫馨,後來也學着自己做飯。
漸漸的,動手做美食這事,對他來說已經演變成一件治愈而解壓的樂事。
膳房內的雜役跪了一地。
他們哪曾想太子妃會親自來膳房,尤其那還是被太子視若珍寶,捧在手心疼愛的人,就怕有半分怠慢,項上人頭不保。
領頭的內侍官惶恐伏地:“您有何吩咐?”
“我想自己動手。”
還未摸清這位主兒的性子,衆人都不敢勸谏,紛紛退出膳房。
初棠随手拿來幾只幹淨的雞腿,心想做道“三杯雞”,所謂“三杯”,即第一杯香油,第二杯米酒,第三杯醬油。
雞腿切塊,吸幹水分,加鹽、白胡椒粉、一點酒抓勻腌制一會兒。
熱鍋。
放進第一杯香油,下蔥姜煸香,煎到微微發黃,即刻放進雞肉,炒幹雞肉水汽炒至金黃狀态。
再加入第二杯米酒,既去腥又增香。
最後再加入第三杯醬油,撒入些白糖,翻炒均勻,裹上濃稠的醬汁。
再小火焖一刻鐘。
完美出鍋。
一開蓋便能聞到源源不斷的香味。
初棠拿起筷子夾了塊鮮美的雞肉,入口是有些發甜的,但又與鮮香味中和得恰到好處。
他嚼了嚼嫩滑的肉質。
忽地就食之無味。
盯着那滿鍋的雞肉,他想起了那個和他一起藏在小廚房吃荷葉雞的姑娘。
初棠放下筷子漫無目走出東宮。
皇宮內,沒人敢攔他,一路暢通無阻四處亂跑,不知不覺竟來到前朝官道附近。
這天氣如人心,總沒個定數,一會兒晴空萬裏一會兒黑雲壓城。
天空灰蒙蒙的。
初棠席地而坐在石階發呆。
靴面被雪碎一點點掩埋。
不知多久後,身旁坐下個人影,“哐”地聲落下個酒壺:“果酒,不醉人。”
初棠撐着膝蓋托腮。
十一:“想什麽?”
初棠:“我在想什麽時候放晴,我想看雲霞。”
十一搖頭輕笑,仰頭灌了口酒。
初棠也拿起旁邊的酒壺抿了幾口,随後也不知是誰打開的話匣子,便是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酒壺見地,初棠昂頭單眼瞄瞄倒扣的瓶子。
“你知道自己的身份麽?”
初棠搖頭:“應該不簡單吧?”
十一:“還挺聰明。”
初棠嫌棄啧嘆聲:“我都說我不是傻白甜咯。”
“給你說個故事如何?”
“那我洗耳恭聽咯。”
“前朝是搶來的天下,其第三代皇帝非但昏庸更是□□,致使民不聊生……”
“大将軍當時還只是名小副将,奉命攻入皇宮。”
“取下老皇帝首級後,他看到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前朝嫡公主,公主長得驚為天人。”
“他本有意放走嫡公主,奈何另一名副将趕來。”
“嫡公主被迫獻給我父皇,但她彼時已有身孕抵死不從,将軍心有愧疚助公主從宮宴出逃。”
“嫡公主摯愛海棠花。”
“我言盡于此,你也該清楚來龍去脈罷?”
初棠:“……”
那可真夠狗血的。
他重重吐出口氣:“你想告訴我,晴雲的父親,殺了我的外祖父?她是在以死明志?”
“也未必是死,你以為你欠她,其實她亦不知該當以何面目待你,生死未蔔,又何嘗不是種好結果?”
“不必耿耿于懷。”
好像是這麽個理兒。
“你會在意嗎?還執著為大将軍翻案麽?”
“我無所謂。”
或許有些不厚道,但他确實無法與原身共情。
畢竟那個所謂的外祖父與他并無交集,而且還是暴君,罔顧先祖教訓,他甚至隐約覺得他遇見的殺手便是将仇恨轉移他身。
他對此像個冷漠的旁觀者。
他也知十一前一句是在問“你在意我的父皇颠覆你們的皇朝麽”。
問他是否會心生芥蒂。
初棠搖頭:“你知道的,我不是這個朝代的人。”
他一點都不關心這些國仇家恨,不關心誰搶了誰的江山,又被誰重新奪回。
朝代更替,也是自作孽使然爾。
“況且,是我祖上先搶走你們的江山,我們理虧。”
“總之,你不介意便好。”
……
天空烏雲消散,暖融融的日光照落。
“阿午!”
雪地中悠悠傳來熱切的呼喊聲。
“阿午!可算找到你!”
遠方,一名女子匆匆跑來,那身影在厚雪中,磕磕絆絆的,幾次都差點摔倒。
初棠則頭看到這幕,他竟第一次覺得,一個人可以比這冬日的陽光還要明媚燦爛。
“阿绛。”
初棠站起來回應。
“你怎麽可以在皇宮随意走動?”
阿绛仰頭喘息,似有些驕傲地炫耀:“我哥哥可是運籌帷幄的攝政王!誰敢不放本公主的行?”
“我聽說太子回東宮了,那你肯定也在,我就趕過來了。”
“晚上去小酌一杯嗎?”
“哪裏?”
“自然是找樂子!盛京我最熟,有路子,包你流連忘返!現在還早,晚些時辰我再找人接你。”
“也好。”
初棠眉歡眼笑點頭。
他看看左邊的十一,又看看右邊的阿绛,原來在一個陌生之地,他竟然也可以擁有這樣的好朋友。
那點兒沮喪早已煙消雲散。
初棠蹲下身子摸出兩個雪球,一起砸向兩邊,歡快跑走:“來!我們打雪仗吧?”
十一猝不及防吃了一臉雪:“……”
阿绛也甩甩發絲的雪碎:“你耍賴啊!”語畢,她連忙抓實兩個雪球追上去砸人。
幾人嘻嘻哈哈玩鬧。
初棠玩得不亦樂乎,他彎身揉出個雪球,對着那個紅色身影甩去。
阿绛猛地抱頭蹲下來。
雪球繼續在空中劃出弧度,直直沖向後來的人影。
程立雪輕頓腳步。
明明可以即刻避開,卻偏偏在雪球将到之際方偏頭。
雪球倏地劃過他耳畔,直愣愣砸中他身後側,那個無暇閃躲的身着王爺朝服之人。
原地嘻笑的三人皆愣住。
“……”
“……”
“……”
程立雪視線漠然滑過身後側。
初棠:“……”
宮中只有兩位王爺,一是他身旁的十一,另一位則是傳聞中陰鸷殘暴的攝政王。
嘶。
小命休矣。
但大抵是程立雪過于淡定,他竟在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讀出種微妙的意味——
好玩嗎?再砸兩個,我給你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