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火鍋vs誘哄
火鍋vs誘哄
場面一度陷入陣微妙的尴尬氛圍。
初棠窘迫眨眼,求救似的瞥瞥十一,又望望阿绛,最後皺巴着眉眼,把希望付諸于程立雪身上。
誰知這人卻處變不驚,甚至都懶得開口,那清冷無波的眼神,就很有睥睨天下的氣勢。
難怪人家能當太子。
他甚至隐約覺得,程立雪事業線拿的是起點權謀文劇本,感情戲拿的是晉江甜寵文劇本。
而且——
初棠原以為這種奪位大戲,相方會相當的劍拔弩張,哪承想他們幾人處于這片雪地裏,竟有種微妙的融洽。
“哥哥。”
阿绛一聲呼喊打破僵局。
她小跑過去,擡手抹抹自家兄長臉上雪沫,話裏有話道:“哥哥替我擋了雪球。”
攝政王饒是有萬般思緒,也被這聲“哥哥”驚了驚,這丫頭平常只規規矩矩喚他“阿兄”,有所求時方才親切叫聲“哥哥”。
他嘴角微揚,半是責備半是寵溺道:“多大姑娘了,還跟小孩似的玩得滿頭大汗。”
随後剔去阿绛發髻上的雪碎,又從懷裏掏出方絹帕替人拭汗。
“大家都看着。”
“為兄者,疼愛妹妹,有何不妥?快随我回去,仔細感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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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目睽睽,阿绛被人帶走。
初棠咬着手指碰碰十一:“你有沒有覺得……”
十一:“你還是擔心自己吧。”
十一語畢,別有深意笑着搖搖頭,轉身離開。
原地只剩下兩人。
初棠斜觑程立雪一眼。
怪!
這氛圍就很怪!
他皮笑肉不笑揮手:“程公子你好!程公子再見!”說罷即刻轉身想要溜之大吉。
突然被股力量拽住。
“跑什麽?”
“……”
對呀!他跑什麽?
初棠猛地拍頭。
他側身,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如幹壞事被當場抓包的小孩,思考措辭。
片刻後,踢踢腳尖的雪碎,初棠輕輕撓腮道:“我晚上要和阿绛去玩,回去換掉這身常服。”
程立雪待他衣食住行皆是頂奢,明明自己衣着簡潔,可是落到他身,即便是最普通的便服,也大有種可以媲美吉服的錯覺。
對他可謂是嬌養無度。
常服又有式樣圖騰,象征身份,既然要出宮玩,還是換身便裝低調些。
“去何處?”
“棋……棋館!格物致知!修身養性!”初棠忽地嘻笑舉起手,正氣凜然道,“齊家!治國!平天下!”
十分的慷慨激昂。
“當然,前面是我,後面是您老人家,呵呵……”
他抽回衣服一角,灰溜溜跑走,剛跑兩步又被人攥回去,那人順勢一扯,初棠兩腳懸空。
再回神時已經被人穩穩抱住。
初棠:“?”
“幹嘛呀,大家都看着呢。”
大庭廣衆的,真的很羞人,初棠臉色微漾推推程立雪,周圍的侍女更是垂下頭,不敢再多看。
“我記得。”
“你記得啥呀你就記得?”
“……”
“你到底記得什麽?我怎麽不記得啊!”
“……”
“欸!記得什麽?耳聾啦?”
“……”
初棠被人以一種抱小孩的方式抱着,大抵是早已習慣此等親密接觸,離開衆人視線後,他倒是還能惬意在這“人肉步辇”上晃悠着小腿。
他悶聲悶氣嘀咕句:“小聾瞎。”
腳踝的鈴铛啷啷響了一路。
程立雪也一路未置言語,初棠見人不回他,便懶得糾結,索性把下巴枕在那人的肩膀。
天空飄雪。
他騰出只手來,百無聊賴接了幾片雪花,冰冰涼涼的,融化在手心。
“又下雪了。”
一路上萬籁寂靜,他也不知為何,緩緩地,竟有種無形的情愫在心底鑽出。
酸酸澀澀的。
那種無助感,似無形的藤蔓,又如可怖的觸手,将他裹緊,一點一點勒得其輕微窒息。
但他又好似在程立雪身上找到絲慰藉,像是種長期缺失的可依賴感。
若有似無的。
他無法确定,也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只是失意地耷拉腦袋,五味雜陳嘀咕幾句。
“我們那個地方沒有雪。”
“小的時候,爸爸媽媽說,等我長大一點就帶我去看雪。”
“可是……”
“他們騙了我。”
初棠哽咽發澀,往人肩窩埋了埋頭。
萦繞鼻尖的藥草清香,極致地安撫人心,他手臂箍緊幾分,抽抽鼻子,深嗅一口。
兩滴涼意滑進肩側。
程立雪腳步頓住。
東宮正門宣德門就在眼前,他晃神垂眸,随後還是邁腿繞開。
這場雪下得不大,柳絮般悠悠飄蕩。
他抱着人,在雪中迤迤然移動。
耳畔含糊不清的咕哝,漸漸化作凄凄氣音,最終只剩下軟綿細微的呼吸。
……
傍晚時分。
手掌萦繞着股濕暖之意,初棠緩緩睜眼,原來大黃一直圈着他。
還溫柔地舔着他的手背。
初棠吐出口濁氣。
眼部周圍有點清涼的藥香,倒是叫他眼睛既不酸疼也不腫脹。
他悠悠爬起來,望了望天,應該快到時辰了吧,果不其然,殿外有宮女敲門。
宮女回禀是安樂公主請他出宮。
安樂……
阿绛這封號還挺好聽。
初棠很快被引路小太監領到宮門,他甚至都不需要出示什麽出宮令牌,直接刷臉就出去了。
畢竟整個皇宮,只有太子妃這麽一個哥兒,外頭等他的又是攝政王寵上天的公主。
誰敢阻攔這兩位主兒見面,開罪了人,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初棠一出宮門卻與老熟人迎面相碰。
“阿午。”
“張大哥?”
宮門外,張折枝與阿绛相隔一小段距離。
他不時張望宮內,等着人出來。
其實這段時間,他都靠着丹青度日,可他的阿午卻又是丹青難以描繪其半絲神韻。
他深知阿午總會來盛京的,便不辭而別趕來,好盡早爬得高些,力所能及為阿午掙來更好的未來。
所幸,也算不負初心。
這兩月,他已混成攝政王左膀右臂,只要他再努力一下,甚至可以取而代之。
此情再見,那種真切感竟叫他恍若隔世。
但一想起程立雪那個暧.昧的牙印,他就莫名惱火,攥實拳頭,竟半日也憋不出一句話。
“張大哥?”
初棠來到人身邊揮揮手。
阿绛左右瞥人:“張丞相,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出發了。”
“?”
一聲丞相恍若幻聽。
初棠不可思議瞠目,這就當丞相了?當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待。
難怪那時張大哥問他願不願當皇後。
這手段,怎一個“佩服”了得。
張大哥似才回神,溫和笑道:“阿娘挂念你。”
聞言,初棠輕嗯聲。
他确實該去探望下聊表心意:“我現在正好出門,回來的時候順道買點禮品,明日就去看張嬸。”
“你人來了就好。”
“真該走了。”
阿绛是個爽快人,直言不諱說完便拉着初棠離開。
*
瓦肆,水鏡臺前。
二人坐在最中央的位置。
阿绛遞過本戲折子:“要點戲嗎?”
“随便吧。”
“那我也随便。”
她輕笑聲把戲折子丢給一旁的小厮。
這戲閣在此已有二十年歷史。
前朝公主都曾光顧過。
其中最獨特的倒不是戲曲,反倒是火鍋,邊吃火鍋邊聽戲是此戲閣特色。
聽聞蘸料還是前朝某位公主贈的配方。
小厮們陸續上菜。
初棠盯着面前的蘸料碟,也沒啥特別嘛,跟現代的海底撈蘸料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阿绛甚是熟稔丢下幾塊片薄的生肉。
肉片在鍋裏翻騰,色澤豔如雲霞。
難怪古人會吟出一句“浪湧晴江雪,風翻晚照霞”,奈何他沒文化,只會在入嘴後直呼“好吃”。
初棠下了不少菜品。
脆筍入口清爽,羊肉片裹着酸豆角,別有風味,魚丸又彈滑富有嚼勁兒。
熱氣騰騰。
初棠吃得合不攏嘴。
阿绛吃一筷子又灌一杯酒,吃到最後,更是直接整壺悶頭暢飲。
臺上好戲開場。
這唱的竟又是那出改變的冤案。
初棠驀地憶起客棧大堂的說書老者,記憶如回放,一幕幕倒撥浮現。
話本故事。
書生控訴。
客棧說書。
其實并非巧合,而是人為,他那時還以自身與程立雪作交易,想來還挺可笑。
早在他知曉真相前,程立雪已在暗中布局。
程公子。
稱得上一聲君子。
戲曲落幕。
不少人熱淚盈眶,憤懑悲亢。
初棠也黯然神傷:“其實蒼生不愚昧,他們只是有苦不敢言,畢竟皇權至上,誰敢亂嚼舌根?”
“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阿绛嘭地倒下:“不不不!有些東西錯也是對,對也是錯,立場不同嘛,誰說得清楚呢。”
“也是哦。”
初棠沉沉點頭。
“所以,我能不能求求你,來日我哥哥若是敗在太子手下,請你讓太子殿下痛快解決我哥哥。”
阿绛語畢,猛地握上他手。
“阿午!我求求你好不好?他那麽高傲一個人,受不得半點屈辱。”
說着說着,便是哽咽落淚。
“你別哭!你別哭呀!”初棠手足無措,他不懂哄人,只想到阿绛貪吃,便轉移話題開口說,“你生辰是不是快到了,我給你做蛋糕呀。”
“嗬。”
燈火璀璨。
阿绛含淚擡眸輕笑:“吃不了。”
她嗟嘆落淚:“上任國師曾斷言,我活不過二十一歲的生辰。”
“那種鬼話你也信?”
初棠置否:“我還說你會長命百歲呢!”
“好呀!那我信你!”
阿绛倒了杯酒,與他舉杯相碰。
“長命百歲。”
*
初棠沒喝幾口,只是有點微醺,倒是阿绛醉意橫生,他不放心,唯有跟着侍從們把人送到王府。
王府大門恰好走出些奇裝異服之人,他沒留意太多,目睹人安然進府方才回宮。
皇宮的夜,燈火通明。
又寂靜得陰森。
也是,皇宮中人如屢薄冰,稍有不慎就人頭落地,此地和“亂葬崗”有什麽區別?
初棠穿過道小路。
蟲鳴消匿,烏雲蔽月,寂夜下,紅牆綠瓦下的殘舊拱門,慘白而詭異,還隐隐傳來交談聲。
初棠呆滞片刻。
源源不斷的聲音闖入耳中。
“你猜怎麽着?”
“死了!”
“那個宮女死了,據說死時乃夜半時分,她在銅鏡前梳妝,忽然起舞,随後用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爛自己的臉。”
“笑聲陰凄凄從銅鏡傳出。”
“是陳妃來索命!”
小宮女一直垂着頭,猛地撩起頭發撲出來:“這皇宮裏,長得比本宮美的都必須死!”
她倏然露出張蒼白的臉,眼眶還染有紅水,把旁邊的小太監吓得驟然喊出聲。
“啊!”
“陳妃娘娘饒命!”
連帶身後的初棠也被吓得三魂不見了七魄,他精神恍惚跑走:“啊啊啊啊啊!”
“鬼呀!”
*
毓慶殿。
初棠瑟瑟發抖縮在被中。
那什麽妃最是愛美,見不得比她美的人,可他也不覺得自己有多美呀。
不行。
萬一人家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呢?
初棠環顧四周,心下犯難,這滿屋子的內侍太監可怎麽震懾那惡鬼喲。
他總不能去找程管家吧?
大黃!
“啊對,大黃!大黃!”初棠顫着嗓音連喊幾聲,大黃果然搖頭晃腦跑進來。
看着那軟軟癱在床上的狗影。
初棠震驚愣住。
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
“沒有!”
“為什麽沒有?”
“你是個女孩子?”
“你是個女孩子!”
“你!!!”
初棠手指氣得心梗,兩眼發黑振振有詞痛斥:“所以這些日子,你對我?你……嗚!你母愛泛濫呀!你欺騙我感情!我還答應嫁你!嫁你個大頭鬼!”
他欲哭無淚半天。
最後把目光鎖定在書房,又猛然搖頭。
相信科學!
嗚……
可聽說科學的盡頭是玄學欸。
一國儲君,未來的九五之尊。
這皇宮裏難道還有比程立雪陽氣重的人嗎?不!那都不算陽氣!那是龍氣!
然而——
宮女伏身回道:“太子殿下在湢室藥泉浴湢。”
嘶……
煩死個人。
初棠沒轍,只能悄悄摸去湢室,他貓貓祟祟從湢室門縫爬進去。
室內煙霧缭繞。
池中身影若隐若現。
他目瞪口呆蹲在地上。
哦喲!這身材!這腹肌!孔武有力!呸!純粹勾引!
明晃晃的勾引誰呢?
“是誰在那!”陡然響起聲侍衛厲喝。
“啊!”
初棠被吓出個激靈,拔腿便想跑,奈何腳底地板抹油似的滑,叫人猛地失去重心。
撲通——
滑進暖熱的藥池。
“噗。”
初棠被人撈起,也朝那人的臉噴出口熱水。
“……”
“殿下,疑似有刺客!”
程立雪大手将初棠往懷裏摁摁,以背部擋住身後人視線,沉聲吩咐:“退下。”
領頭之人幾乎瞬間了然,哪是刺客,想來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小情.趣。
他窘迫不已告退。
門被掩上,湯池內恢複片寧靜。
初棠尴尬後退,拉開距離:“好巧喲,我說我是路過的你信嗎?”
“……”
居然不理人?
那好吧,換個措辭:“您老人家在這泡澡呢,泡澡好呀!”
初棠餘光若有似無,斜觑那人薄衫緊貼的胸膛,心間猛然是陣“撲通撲通”聲。
他慌亂別開頭。
半晌後。
程立雪饒有興致睨着他問:“如何好法?”
初棠聞聲轉頭,不經意間又望到片春光,他吸溜吞吞唾沫,噙着滿是精光的眸:“好在……身材好。”
“……”
啊!
他在說什麽啊?腦子進水了嗎?
不害臊!
沉默橫亘整個湢室。
二人僵持許久。
初棠揉揉眉心:“好暈,哪來的酒味?”
程立雪把滑進水裏的人摟起,懷中人已經醉得眼簾半掩,臉頰白裏透粉。
*
書房。
程立雪将人抱在懷裏處理公務。
初棠埋在他肩頭,腦袋窸窸窣窣聳動,胡亂嗅嗅,又咿咿呀呀個不停,摸摸這,撓撓那,弄出好幾道紅痕。
紅痕交錯咬痕。
更顯暧意,叫人浮想聯翩。
半晌後。
他合上奏折,若有所思睨向初棠腰間的玉佩,随後扯下:“喜歡這塊玉佩?”
“不喜歡。”
“那為何一直留着?”
“不知道。”
“我把它砸了。”
“不要。”
初棠迷迷糊糊抓住程立雪的手:“不能砸。”
“為什麽不能砸?”
“就是不能。”
“我偏要砸。”
初棠莫名焦急,攥緊眼前人衣襟搖頭:“不要,你不要砸它,不要!”
程立雪循循善誘:“為何不能?”
“因為……”
“因為什麽?”
“因為……”
初棠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
程立雪輕掂初棠下颔:“因為你喜歡。”
“……”
初棠眼神渙散,迷惘沉默。
程立雪:“說‘我喜歡’。”
初棠:“……”
程立雪:“不喜歡?那便丢掉。”
初棠有絲慌神,猛地伏進人胸膛,攥緊那人小聲開口:“我喜歡我喜歡。”
軟糯的小顫音聽得人心神微漾。
燭光跳動,晃過那清冷眉間,将人眼底的笑意照得一清二楚。
程立雪拉開抽屜,但見那張貨真價實的休書,正完好無損躺在其中。
當真以為他分不清梨汁和水跡?
他手掌覆蓋在初棠後頸皮,安撫似的,将人擁進半分,半喜半無奈道:“沒良心的小騙子。”
“沒良心的小騙子。”
“別學了。”
“別學了。”
“你是小鹦鹉?”
“你是小鹦鹉?”
程立雪唇畔漾出絲笑意。
初棠仍醉得混沌,他眼含薄霧,歪歪斜斜昂着腦袋,模仿人莞爾:“嘻嘻。”
“這麽喜歡學我?”
“這麽喜歡學我?”
思忖片刻,程立雪伏下頭,雙唇貼落初棠軟軟的腮幫,一觸即離。
“還學嗎?”
窗外适時吹來陣清風。
燭火呼地熄滅。
昏暗中,有人揚起頭來,笨拙地往另一個人臉頰湊上去。
程立雪呼吸稍滞別開頭。
二人臉頰錯開。
初棠也啄了個空。
“先欠着。”
初棠懶洋洋倒回去,一雙眼眸流轉出碎光,又繼續樂呵呵學舌。
“先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