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聖醫谷vs石像
聖醫谷vs石像
初棠被抱落地,待他穩穩站住後,那人淺聲說了句:“給你做了冬衣。”
“自己換。”
房門被人帶上。
初棠來到床榻那邊,榻上果然整齊疊放着套嶄新的冬裝,而他此刻恰好也出了身汗。
裏衣黏黏糊糊。
亵褲也……
總之濕衣物貼得他渾身不适。
抱起衣裳回眸,初棠盯着緊閉的木門,小聲咕哝了句話,便開始更衣。
重新挂上那枚玉佩,瞅着被換下的舊衣,初棠忽然暗生個念頭,他拿來把剪刀。
衣服很快被人剪成一條條布條。
他利索把這些布條打結,綁出兩條長繩,分別來到南北兩個窗,捆住一頭抛下繩子。
初棠背起包袱探出頭估量高度。
雖有些害怕,還是狠心閉眼,踩上南邊窗口攥住布繩,裙擺忽然被扯扯。
“嗚嗚。”
他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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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黃咬住他的衣角。
月色落下,大黃那雙眼眸微微濕潤,那刻,他竟在一條狗身上看到絲難過之情。
初棠抽了抽衣服。
他指指北邊的那扇木窗:“大黃,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等我走遠點,你去那邊叫可以嗎?”
“……”
大黃盯着初棠,大抵是深知自己留不住人,它松了嘴,蔫兒吧唧別開頭轉身,趴在北邊窗口下。
初棠拽緊布繩,磕磕絆絆朝下爬。
夜裏,萬籁寂靜。
落地後,他馬不停蹄往南方跑走,潛入附近的林子,遠方緩緩傳來幾聲犬吠。
*
初棠穿過這片小竹林。
溶溶月光下,竹林外竟站着兩名黑衣人,兩人腰佩利劍,铮——長劍出鞘。
“讓我們哥倆好等。”
“沒見過這麽會自投羅網的小家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陰凄凄的笑中。
簌簌幾聲。
一截長竹刺來,叫人驚慌失措避開。
淩空落下個人影。
“晴雲?”
初棠一轉身便得見那個熟悉的容顏。
“你不是說你不會武功嗎?”
晴雲深深望來,似有些愧疚,拉起他的手:“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快走,有人要取你性命。”
兩人狼狽劈碎竹子。
“追。”
初棠身後不時飛過些樹葉,刀片似的切割空氣,刷刷擊斷幾節竹子。
晴雲身手矯健拉着他東躲西閃。
初棠喘息,這一幕幕的,險象環生。
斷崖前。
二人驟然剎住腳步,鞋尖幾顆碎石滾落山崖,墜入深不見底的空谷。
“倒是能耐!”
兩名黑衣人胸有成竹冷笑:“這回無處可逃了吧?”
晴雲把人護在身後:“你們到底奉誰之命?”
“受死吧。”
其中一名黑衣人利落出招。
晴雲躍身交手。
另一名黑影伺機向初棠靠近。
“小心。”
晴雲回頭喊了句,一腳踢飛眼前人的長劍,利劍無眼,倏地劃過偷襲者的小腿。
瞬間翻出血肉。
“啊!”
那人跪地倒下,抱腿痛吟。
彈指一瞬間的功夫,初棠回頭只看到這血腥畫面,暗湧的血流染紅了地面。
吓得他臉色煞白定住。
也因回頭分心,晴雲吃了人一擊掌風,咳出口血摔落地面,滾了兩圈後狼狽爬起。
晴雲退回初棠身邊:“有受傷嗎?”
初棠搖頭:“你肩膀沒事吧?”
交鋒的黑衣人跑去扶地上受傷之人,他目光狠毒厲聲高喝:“傷我兄弟,我要你們不得好死!”
他語畢,抽出根笛子。
笛聲起。
四周窸窸窣窣爬出不少毒物。
源源不斷、密密麻麻。
只是臨近二人時,卻又停滞不敢前進。
“怎麽回事!”黑衣人一愣,随後再次吹響笛子,毒物依舊畏懼不動。
“它們……”
初棠也沒見過這種場景,成千上萬的蠍子蜈蚣蜘蛛鋪在地上,叫人密集恐懼症都犯了。
他頭皮發麻瑟縮一下。
“是你身上的玉佩。”
“什麽玉佩?”
“那個人的玉佩,百毒不侵。”
“那個?哪個?”初棠恍然驚醒,“程立雪給我的玉佩?”
“嗯。”
兩人說話的間隙,樹叢又沖出好些人。
領頭之人:“兩個廢物!”
他揮手,身後十幾名弓箭手同時拉弓引箭。
“放。”
利箭咻咻飛出。
晴雲駭然提劍斬箭。
數不清的箭飛來。
晴雲将人護在身後愈發力不從心。
“哧”一聲,利箭劃破肩膀。
血翻湧染濕衣衫。
“晴雲!”
初棠大驚失色:“你走吧,別管我了。”
晴雲往後瞧:“跳下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她語畢直接抓實初棠縱身躍下。
寒風凜冽,刮得人生疼。
長劍劃破岩石,刺耳聲不止,忽然間,他被人推進個半山腰的石洞。
兩人剛落地卻踏空跌進道暗門。
雜草刮得人生疼。
滾了一路,初棠昏頭轉向起身,他急急忙忙拉起重傷昏迷的晴雲,她肩膀已開始泛黑。
“晴雲!醒醒!”
“你快醒醒!”
他急得喉嚨冒出酸澀來。
身後襲來點陰影,初棠驚慌失措,猛地轉頭:“南風大哥?救……晴雲受傷了。”
“你救救她。”
初棠眼眶濕潤,盯着人只會說:“救救她。”
“我不要她死。”
寂靜的空谷落下道喟嘆。
南風沉默片刻,彎下身扶起昏迷不醒的女子,輕聲道:“随我來吧。”
*
聖衣谷四季如春,漫山遍野盡是海棠花,常年不落。
初棠看得微微愣神。
其實他媽媽也喜歡海棠,自從父母走後,爺爺奶奶就把屋堂後遍地的海棠樹鏟了。
初棠盯着花自言自語:“海棠。”
南風側頭:“家師栽的。”
三人路過尊石像。
南風腳步停頓,朝那石像拜了下。
初棠見狀,只道是谷中風俗,便也跟着拜了拜,擡頭的剎那,他卻聽到裂開的微弱聲響。
石像眼角有道細裂痕。
夜霧化在縫隙裏淌出點水跡。
石像流淚?
初棠不可思議揉揉眼眸,再仔細瞧去時,石像完好無缺,根本無裂痕。
原來是錯覺。
他慌神追上南風。
冷靜下來後。
初棠也想通些事,傳聞聖醫谷隐蔽異常,從無外人找到進去的路,他不信山崖石洞能誤打誤撞進來。
必然是南風刻意而為。
故意放他們進來躲避追殺。
初棠小聲開口:“謝謝你,又救了我。”
南風:“又?”
初棠:“上次湖裏不是你救我的嗎?”
南風輕笑:“你怎會以為是我?”
初棠:“不是你?”
他們穿過一條海棠花簇擁的棧道。
“事到如今,我倒是可以告知你一二。”
“他把護身玉佩贈你,落湖那日,水有問題,致使他身中奇毒,恰好又與他體內毒素沖撞。”
“晴雲送你蒙眼畫像,是在向你透露信息,當然,我也曾……總之他的毒已解得七七八八,但你一封休書叫他氣血攻心,牽一發而動全身。”
南風最後補充道:“害眼疾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所以,程立雪是為他受傷的?
為什麽呀!他已經極力躲開,可命運總不可避免地将他們交織。
那麽的剪不斷理還亂。
聖醫谷小築內。
初棠心亂如麻趴在床邊。
晴雲身中劇毒,雖已處理過傷口,也喝過藥,但整個人依舊羸弱不堪躺在床上,不時咳得臉色煞白。
“你……喝水,對,水。”
初棠手忙腳亂起身,撲出去找茶水,雙指顫顫捏着木杯,端回灑出大半的茶。
回來時。
晴雲也氣若游絲睜眼。
“太好了!你醒了!我去喊神醫大哥來。”
“不必了。”
晴雲嘴角微揚凝望初棠的臉:“其實我并無妹妹,只有個親弟弟。”
初棠乖巧聆聽:“我怎麽沒見過他?”
晴雲眉眼柔和彎彎,指尖碰上他額角,拂掉沾在青絲的落花:“若非那場鼠疫。”
她氣息越發虛弱:“他應該和你一般大。”
……
夜色漸沉,人也累得困倦,初棠托腮的手再無力支撐,倏地,靜靜倒在床沿睡過去。
晴雲緩緩睜眼。
她強撐身子艱難落床。
随手拿過張軟披在初棠身上。
她靜靜端詳熟睡的人片刻,最後單手捂上肩側傷口,步履維艱離開。
院中,有人站在月色之下。
晴雲遲疑:“你?”
南風側眸,往後退開半步。
晴雲訝然遞過點東西:“能——”
“好。”
“謝謝。”
小築外,河流急湍,而那道沿着河道向南的身影,終是漸漸消失于這片祥和之地。
*
次日早。
初棠從床上猛然驚醒。
“晴雲?”
他匆匆跑出裏間,外面的榻上根本無人:“晴雲!”
連喊幾聲也無人應答。
初棠慌慌張張跑出去:“晴雲不見了。”
南風坐在院中:“她走了。”
聞言,初棠有些激動開腔:“她那麽重的傷,你還放她走?你這樣袖手旁觀,和殺人兇手有什麽區別!”
那樣重的傷。
出走必定兇多吉少。
南風斂眸:“抱歉,我無法逆天改命。”
大抵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初棠喉嚨發澀嘀咕:“不好意思,我……”
“我知道你心裏難過。”
南風安慰啓聲:“世間萬物皆從無中來,到無中去,大千世界,芸芸衆生,虛虛實實,為人無物,物無人,萬事皆空。”
“不必執著。”
初棠搖頭:“我沒有你的境界,我做不到。”
他只知此刻,自己的身上背負了條人命,沉重地壓得他喘不過氣。
“這是她給你的。”
南風遞來張折疊方正的紙。
初棠打開紙張。
那是封血書:仇人之子,焉可效忠,只可惜,我這賤命終不回我爹一個清白。
真相的苗頭好似漸漸浮出水面。
初棠猛地合上紙張,他目不轉睛盯着南風,像是在求證一個答案。
南風颔首:“她父親是位将軍。”
“晴雲!”
他滿目愕然追了出去。
初棠茫然無措站在偌大的聖醫谷,無助而酸楚落淚:“晴雲!你到底在哪?”
“晴雲!”
蒼茫青翠的空谷中。
只有他一聲又一聲的哀怮回音。
初棠不知晴雲往哪個方向離開,只能一路沿着河流找下去。
林中忽然走出陌生的蒙臉黑衣男。
幾人攔住他去路。
有人道:“呵,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初棠惶恐不安,後退幾步。
“你們為什麽殺我?”
幾人對視一眼嗤笑:“你去問閻王爺吧。”
電光火石間,刀光劍影映進眼眸,速度之快叫人無暇應對,初棠呆愣在原地,連逃都忘記了。
長劍無情刺來。
只差半公分便要穿破喉嚨。
驚心動魄的一瞬。
铮——
劍被石子擊飛。
黑衣人甩甩發麻的手,撿回那把劍,驚慌失措卻故作鎮定:“哪來的瞎子!”
另外幾名同伴:“跟他廢什麽話!直接上。”
一襲白袍在初棠身側翩然落地。
寒光再次照來,初棠還未來得及反應,便有只微涼的手掌捂上他的眼。
什麽也瞧不見。
幾道勁風飒飒交錯。
咔嚓——
利刃貫透到底,随後有重物嘭地砸下,咚隆滾動幾下方停歇。
明明什麽看不到,可初棠卻似在那“噗”的一聲之中,望見身首異處,鮮血從脈搏噴湧,濺向半空。
粗暴而殘忍。
有人暗啐一口:“你這瞎子,倒有點能耐!兄弟們一起上!”
寒風瑟瑟,呼嘯過耳際。
初棠神情恍惚被環抱腰際帶起,幾個有條不紊的天旋地轉,是在躲避攻擊。
片刻後。
他聽到腳尖踢起劍柄,如疾風飛去,而後有道“哧啦”,似刺進骨肉的聲響。
停歇一會兒。
随後又是數人倒地的痛悶聲。
終于,四周清淨了。
濃重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氣中。
剛經歷過生死一瞬。
初棠如夢初醒,回神後猝然脫力腿軟,幸得身後人摟緊,方沒叫他摔倒。
如厮殺伐果斷,直至此刻,他也恍然大悟程立雪那句“太仁慈”到底作何解。
林梢掠過幾聲寒鴉啼叫。
控制不住一般,徹骨的寒意爬上脊背,叫人顫抖。
好半天。
身後那人不知是生氣,是心疼,抑或是無可奈何開口,話音一如既往清越。
認命似的:“你的狠勁兒也就會使在我身。”
“……”
初棠被戳破實情而啞聲。
他的後背貼着程立雪的心口,林子陷入片死寂,他越發能感覺到身後的胸腔在微震……
一下又一下的。
不知這人是不是也在後怕。
後怕來遲一步……
哪怕是半剎那功夫。
都将是不堪設想也無以承受的結果。
“對不起。”
他嘴唇翕動輕呢聲。
初棠也不知程立雪到底有沒有聽到他的道歉,二人再度彼此緘默。
恍惚間,那人嗓音帶有不易察覺的倦意,從頭頂落下:“這段日子,我曾有過絲松動。”
松動是什麽意思?是指當做無事發生,放任他離開,還他自由嗎?
如上以為的人轉眸問道:“那你還來找我?”
“那枚白玉佩。”
“……”
“你能告訴我為何要帶走嗎?”
“我……”
初棠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
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記得那夜換衣服時,玉佩明明被他取下放在床邊,可臨走前,他竟又鬼使神差般把玉佩塞進囊袋裏。
微妙的氛圍僵持了半刻鐘。
周遭傳來大片腳步聲。
是有大批侍衛趕到:“屬下等救駕來遲,還請太子殿下責罰。”
侍衛跪了一地。
程立雪仍捂着初棠的眼:“處理下。”
衆人應道:“是。”
地上數人肢體殘破,血水汩汩而流,蜿蜒流淌,實在是駭人可怖。
也難怪他們的殿下會一直捂着懷裏人的雙眼,若是膽小之人瞧見,怕得當場暈厥。
幾名訓練有素的侍衛,倒是鎮定自如上前,他們熟稔摸索身首異處的屍首,以此查獲蛛絲馬跡,也着手清理現場。
初棠不知他人作何想法。
只是聽到那句稱呼後呆滞許久。
“他們叫你什麽?太……太子?”
“嗯。”
初棠:“你是?”
他曾隐約覺得程立雪身份不是尋常人,估計是個韬光養晦的大人物,但他哪料想這人竟是當今儲君。
“是那個失蹤的太子?”
“我是。”
程立雪回答得十分簡潔,并不打算隐瞞什麽。
初棠默然:“……”
走馬觀花似的回憶過往細節。
好似一切都有跡可循。
其實從十一跟他說生母自戕都不能時,他就該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個朝代,妃嫔自戕乃大罪。
晴雲臨別的那封血書也足以告訴他答案,仇人之子,焉可效忠。
原來張大哥想要策反一個人,可以簡單到只需要四個字:仇人之子。
如此的一針見血。
對呀,程立雪與她隔着殺父之仇,難怪晴雲會感慨:忠孝兩難。
可她又是個性情中人。
她大抵不想與人同流合污。
她的畫,她的耳墜,乃至于那個臨別的擁抱,還有這封血書與重傷出走。
她對他的情義不盡是假的。
須臾間,他宛若感同身受到晴雲內心的掙紮。
初棠覺得——
晴雲是個可歌可泣的女子。
這一刻,他想幫她,幫她完成夙願。
如抓緊救命稻草,初棠轉身,他穩穩抱住程立雪手臂:“我跟你回去,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條件?”
程立雪言簡意赅:“說。”
初棠小心翼翼地試探性詢問:“你是太子,你能不能幫晴雲的父親翻案?”
那人沉默半晌道:“這算什麽?”
“就當作是個交易吧。”
“交易。”
程立雪不愠不怒重複。
如将二字嚼在口中細細回味,片刻後,他聲音似浸過寒潭,滿是冷冽道:“為一個不相幹的人,你就這般輕賤自己?”
輕賤?
怎麽就成輕賤了?
但他疲于與人争論是非對錯,初棠只想求一個結果。
“果然是我對你太仁慈。”
初棠:“……”
他悄悄瞥瞥那張冷若冰霜的臉,膽怯心虛地垂低頭追問:“你就說還想要什麽吧,我都答應你。”
侍衛們早已退到外面候着。
林裏一片靜默。
許久後。
有人冷笑一聲:“我要你。”